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大师也不是圣人 ...
-
清尘不敢走寻常下山的那一条道,选择了另一个较为崎岖的小路。
清尘走了约有五里多路,浑身发觉无力,汗流浃背。到了半山平处,走没几步,忽见前面一座小桥石栏上,卧着一个身躯矮瘦穷老头儿。
那桥横跨在两山中断处,是两块二尺来宽、六七尺长的青石板搭成,石栏宽约莫半尺。石栏下是几百丈深的谷地,天风冷冷,吹人欲坠。胆小一点的人,都不敢低头下视。
那老者侧卧那窄石栏上,稍一不小心,怕不被风吹落下去,粉身碎骨。
清尘一见甚是诧异,又不敢大声惊呼,恐会把老头吓到跌落。
走近之后,他看到一个身着破烂袈裟的和尚,胡子花白又长又脏,业已睡着。
清尘轻轻拍了一下老头的肩头:“老人家,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太危险了。”
老人不耐烦被吵醒,打开了清尘的手。
清尘一个不小心,退了几步还是没有停住,在另一侧的石栏边往后倒下去。石栏本身只有半个人高,清尘又高于常人,眼看要跌下山谷,也不见老头如何出手就已经拉住他。
“好险!”清尘惊呼道。
那老头指着清尘忿忿说道:“我老人家多吃了两杯早酒,身上发烧,好容易才找到这般凉快地方睡一回觉。与你何干,把我吵醒做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噗的一声,朝着清尘淋淋漓漓呕了一大滩。
清尘弄污了一身,觉得疼痛非凡,仿佛同碎石子打在身上一般。
清尘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因为老头是个醉人,犯不着与他计较。便向他解释道:“我不是要多事管您,只是您睁开眼看看,这石栏多窄,下面又是千百丈深沟。这里风大,不说你不小心,要被风刮下去,还有您的命吗?”
老头怒道:“我一年喝醉了,也不知来此睡多少好觉。偏偏今天倒霉,遇见你这个愣小子。这是你家的山?我偏爱在这儿睡,你别管。”说罢,又往石栏上躺了下去。
清尘听了他一顿辱骂,也不生气,便道:“好!你这么大年纪,竟会不爱惜生命,要说您是少林的前辈,我在这里多年,也不曾见过你。但您一个老人家,总会有后辈徒弟,他们要是知道您这么不爱惜自己该有多么伤心难过!”他本想说‘师伯’,想到已经出走少林,就改称‘前辈’,一边说着,作势转身就走。
那老者本已躺下,闻言却起来,赶过桥去,拉着清尘嚷道:“你这小和尚,倒是好心,可是你修了多年的禅道,难道不应该无嗔无念,生死有什么不能看透?”两只又瘦又白的手却拉紧清尘衣领,死也不放,似乎清尘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就不让走一般。
清尘听着这些话,身子颤抖了一下,答道:“可能我就是看不透生死,嗔念痴都有,所以我今天下山了,不再回来了。”
老者放开了清尘,缓缓问道:“你这小子犯了什么事,被少林赶出来了,不像是受了什么惩罚啊!”说着,用手重重在清尘背上拍了几下,直拍得清尘泪如泉涌。
“我……,”虽然清尘觉得这个老头很不同,可是那件事本身难以启齿,而且老头的力道过重,拍得他一口气没接上来,索性就不说了。
“你小子脸红了!”老头像是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嚷道。
“我刚才赶路太急,流了些汗。”清尘辩解道,脸红到脖子根了。
“你这个傻小子怎么没有练功?……哦,你的惩罚就是废除武功对不?真是不公道,练武之人废了内功,跟杀了你有什么区别。”老头想了一会儿道。
清尘转身看了老头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像是在说:“没关系,我不在意。”
清尘转身走几步,停下来说:“老人家,要是你还想喝酒,下山之后,我请你!”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老头跟上来,清尘也不以为意,心道:“可能他真是少林的,少林的酒肉和尚只是听说过,没想到今天临走我还看到了一个。”
清尘不愿在少林周围住店,只好山间夜宿。又行三十余里后,来到一个大镇,清尘到客店中开了间房,闩门关窗,打开包裹,包裹中一个假头套和几套白衫是他刚买的。
“我从今天起就要以另一种身份来生活,要到哪里去找她呢,只知道她的耳垂旁边长了一个小肉丁,小巧而又柔软。可是现在许多人的发髻都把耳朵遮住了,茫茫人海,她在哪里?”当下将一些碎银两取出放在身边,将头套戴好,换上白衫,到厅堂吃饭。
清尘点了一碗清水面,还有一盘生花生米,坐在桌旁等待一边扫视厅堂中的人们,东边桌有四名汉子身穿黑衣,腰间一律挎着兵刃,他们默然不语,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清尘旁桌是一家三口,男的三十有余,女的做农妇打扮,衣裳干净整洁,小男孩估计不到十岁,他一直在吵闹,要这要那顷刻把桌子摆满。
靠窗的位置,有一对中年男女,男的身着白衣,女的身着黑衣,虽上了年纪,却颇具姿色,身形也是凹凸有致。她转过身恰好跟清尘四目相对,清尘慌忙低下头,不再观察众位。
“公子,我坐这里行不行?”那人也不等清尘回答,就大喇喇地坐在对面。清尘初时没想到他是跟自己说话,忙赔笑道:“行,行!请坐,请坐!”只见一个俊美少年做书生打扮,还背着一个书篓。清尘此时才发现客店已经都坐满了,还有几个配有长剑的汉子正往里走。
“在下苏迪,公子如何称呼?”俊美少年笑盈盈问道。
清尘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突兀直接地问话,况且总不能说自己的法号,想了一会儿道:“尤悔。”
苏迪大笑道:“为什么你的名字这么像和尚的法号?”
清尘尴尬万分,道:“是吗,本不是读书之人,取名也就这样,公子的名字倒是蛮符合书生。”
“尤悔是悲苦了些,但也还好,我觉得不错。”不见那位醉卧桥头的老者如何进店,他已经坐在苏迪旁边。
苏迪看了老者一眼,慌忙闪到旁边站起身,他自己本身非常干净,想是不喜老者的邋遢。
“你跟我这个老头倒是蛮有缘,你是尤悔,我是无悔!”不再多说,他拿起筷子将小二递上来的清水面和苏迪点的东坡肉一股脑全塞进肚子。
无悔和尚在吃饭时,东桌四位汉子提着刀往这边走来,离这一桌两丈远时忽然大叫倒下了。
尤悔忙站起身走过去,他的袖子被人拉住停止不前。
“不要去,他们已经中毒死了。”无悔喝道。
“
以前听闻玄意大师是个不拘小节,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今天居然使出下毒这种卑劣手段。”佩带长剑的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讥讽道。
无悔和尚皱了皱眉,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道:“你的师父是谁,青城派的那几个混小子没有教你们敬老么?”
尤悔这时候才注意到说话的中年汉子身着道袍,他们的头上缠着白麻布头巾。中年汉子欺身向前,道:“如果我季玉子的尊重可以挽回崆峒派几位师兄的性命,给您老磕几个响头又如何。”
无悔和尚提了提气,道:“不知哪位朋友出手相助,但老秃头不需要,不要鬼鬼祟祟,光明正大出来。”他又转向季玉子说:“我没有下毒,也不要你磕头,滚一边去,不要打扰我喝酒!”
季玉子气得脸涨红,道:“如果玄意大师能把‘天池石壁图’让我们借阅一下,我们几个立刻消失在您面前,绝不敢打扰您饮酒。”
无悔和尚拍了一下桌子,桌子摇晃了几下,汤水撒了出来,筷子掉到地上,尤悔弯腰捡起,发现地上豁然还有一个手印。
“你没有资格来问要任何东西,回去跟你们掌门说,半年之后的武林大会,到时候你们自然可以看得到‘天池石壁图’。”无悔和尚不想再说话,抓着尤悔夺出了门。
尤悔被老和尚带着疾奔了十里有余,不见有人追来,不知他们是轻功不够,还是被刚才的中毒吓到。
“您就是玄意大师,以前听师叔们提到过,没想到今天有缘见到您。”尤悔对和尚一种难以磨灭的亲切,更何况眼前这位是玄字辈最年轻武功修为最高的大师,他不在少林那里有他的传说,当然大家津津乐道主要是他的不拘小节。
“我是无悔和尚,不要说什么大师,我不配也不愿做什么大师。”无悔气喘嘘嘘地说了这一句。
尤悔看着大师发现他面色苍白,像是失血过多,忙道:“大师,你怎么了?”
无悔和尚微微一笑,道:“活了大半辈子,今天阴沟里翻船——中毒,刚才走了这么远只怕毒已经深入骨髓。”
“我们也真是有缘,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你过来!”无悔和尚道。
尤悔眼眶中的泪珠打了几转,快要掉下来,忙听从无悔的吩咐,扶住无悔和尚,生怕他会跌倒。
无悔苦笑道:“不用扶我,弯腰用额头顶住我的额头,我们来一个与众不同的游戏。”
尤悔见老和尚还有心情说笑,也跟着笑了,忙转过去面对他。
尤悔觉得自己的额头被紧紧吸引住,一股强大的气力从额头传来,走遍全身,恍然觉得全身通透舒爽,而后又觉得过于强烈,隐隐作痛。
半刻过去,他们的额头分开,瘫坐在地上。
“大师,您怎么把内功都传给我,这样您不是会更快……。”尤悔这时才想起在经书看到关于内功输送的方法,颤声问道。
“不要哭,把我怀里的‘天池石壁图’拿出来,切记自己不要看。半年之后武林大会你把它交给方丈,无论你犯了什么错,我想他应该会原谅你,让你重新入门。你现在把东西收好,先把我送到华山去,去了华山不要张扬,还有不要报我的姓名,尽量悄悄把我的骨灰洒在华山顶上,如果实在难为,洒在山脚下也可以。”说完这一段话后,无悔闭上眼休息了一下。
尤悔拿出一个长画卷,依照老和尚的吩咐,往自己怀里塞了进去,没有多看一眼。
老和尚睁开眼缓缓道:“除了方丈,你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去世,免得给你带来麻烦,还有刚才见过你的人都记住,以后躲开他们……”说完这一句,无悔垂下手,没有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