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卿容华》寞容

6、殿前试笔鹧鸪啼

　　合庆殿。
　　歌舞升平，竹音绕梁。谈笑风生，暗流生动。仿若平平而言，却激流暗动。
　　萧若雅规规矩矩地立于师若灵身后，听的是欢颜笑语，却是句句双关。
　　舞曲落幕，舞女长袖齐收，翩然离去。此番殿内，湘妃、眉妃落座于司马容两侧，师若灵挨着眉妃，稍居下位，凝华夫人与师若灵相对，落座于另一侧。
　　竹音散去，殿堂内一人举杯而起，朗声道：“陛下如此盛宴，真乃臣之荣幸，臣敬陛下一杯，愿陛下龙体安康。”
　　语毕，一饮而尽。继而又听得他道，“眼下晋、梁两国交好数年，那么，对于和亲一事，陛下考虑得如何？”
　　言语干净，未显得半分不敬，又恰似咄咄而来。
　　司马容声音平稳，不疾不徐道：“和亲自然是好事。不过，”他似是眯了眯眸子，“十公主乃是朕最疼爱的皇妹，如若要嫁人，必要嫁得风风光光。朕要梁王十里红妆，来迎娶她！”
　　十里红妆迎新人。好大的气派，萧若雅心里不由赞叹一声。
　　“这是自然。吾王初次纳妃，又得十公主这般的巧人，十里红妆，尚且不过尔尔。”那人语气不减半分。
　　司马容略有笑意：“这不过其一。”他顿了顿，方又道，“十公主素来习惯她身边之人照料，朕意欲将侍奉公主数年之人随她陪嫁。到了梁国，有熟稔之人照料，朕才放心。”
　　在这个国度，两国和亲，出嫁的女子不得将自己身边的婢女一道带去陪同，即便带去，亦得成亲后立马送回，恐是安插的婢女之中出甚的窃密者。
　　殿内有须臾的静然。萧若雅掩身于师若灵身后，悄悄地抬首望去。
　　立于殿内之人，一身黑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根黑色腰带，又缀着一条挂坠，流苏是大红的，衬着黑色，十分显眼。
　　他似是沉吟了片刻，方才抬首，道：“既是陛下最疼爱的皇妹，吾王如何会不应”他一笑，道，“陛下，臣已差人算好了日子，下月初五那乃是良辰吉日，十一月梅花开得正好，梁国境内皆是梅花相环，想来十公主会喜欢。”
　　好一个承接过渡呢。萧若雅不由地想着，下月也就是十一月了，这么说来，十公主连今个儿的新年也不能在自己国家过了？
　　“下月？”司马容显然不大同意，“极近年关，自帝都至南平，恐也要个把月。”
　　“陛下安心。自帝都至南平，只消得十七八日便可到了。彼时，公主正好在那儿渡过新年，可以感受一下梁国新年风味，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真是好事？萧若雅不由地多看几眼司马容的背脊，想来他是不快至极，自家妹妹居然过年也得去别国。
　　然而，却听的他颇为淡然道：“既是八王爷这般说，朕如何好推辞？十一月初五，还真是个不错的日子。”
　　原是帝皇之家皆有隐忍之术，到了这般地步，司马容还能从容应对。萧若雅曾听说过，他对于自家这位妹妹，可是亲到了极点。凡事皆为她一一精打，如若司马婵染病甚的，便日日抽时间去望一眼。这般的细到，却从来未曾在他妃子上看到过。
　　眼下，涉及国家利益，又不得不忍痛割爱。平日里含在嘴里怕化了，还不照样得亲手送出去？
　　于皇家女子而言，这便是命。既是命中大富大贵，上天公平的很，亦要你于大富大贵之中，活的艰辛。
　　原来，人都是平等的。只不过有些人受着物质的折磨，有些人受着精神的折磨。如若要萧若雅选择，萧若雅还当真选不出个所以然呢。
　　“陛下，”一直静默在一侧的师若灵忽而开口，轻缓浅笑着朝司马容道，“臣妾听闻梁国八王爷善于诗词，梁国境内，论词藻，皆不若八王爷。”她转眸，忽而朝萧若雅看一眼，萧若雅顿时一个激灵，冷不住打颤。心里头咕哝着，姑奶奶，您不会来真的吧？
　　“臣妾身边有一婢女，虽不及八王爷才学，然所做的诗赋，却叫臣妾亦刮目相看。”她又顿了顿，“她虽一婢女，王爷如若不介意，可否切磋切磋？”
　　司马容未言语，萧若雅却看得见他气极，只是挨着面子，未曾多加发话。那头被唤作八王爷之人却朗笑一声：“娘娘这话说得好，臣最喜弄些诗词，想不然这宫内宫女都能入了娘娘的眼，臣如何也要讨教一番。”
　　师若灵唇角带笑，唤萧若雅一声。
　　萧若雅当真后悔那天看着梅花，心中忽而有所感慨，不小心背了一首陆游的诗，又极为不小心地叫师若灵听去。
　　司马容冷冷的目光扫过来，她心里头有些哀怨，如若可以，当真希望突然来个地塌陷，她准二话不说钻进去。
　　“那个，娘娘。”萧若雅的双唇有些哆嗦，如若那个什么八王爷要她对着什么题词，她萧若雅准玩完。她脑袋里记着的这么几首，大多是上语文课时，非得在小组长那头过了关的。那时，因考试题中有诗词填空，为了这么三五分，她不知道背了多少篇诗词。
　　“还杵着做什么？”彩嫔睨她一眼，旋即又朝那八王爷笑道，“王爷您随兴来，只管叫她应对。”
　　萧若雅哀叹一生，瞧一眼周遭的柱子，诶，柱子撞在头上，准是痛的厉害的。她又瞥一眼司马容，见他神色稍稍缓下来，似已是克住了脾性，想来也是安下心了。这殿堂氛围本是不怎的好，如若出萧若雅这个做杂技的，怕能改善改善。
　　那八王爷一笑，瞥一眼殿外，旋即便道：“要不这样，不论试题，你做一首，萧若雅做一首，大家来比较比较，如何？”
　　司马容淡淡笑了笑：“也好。这样倒也公平些。”
　　萧若雅心中微微吁一口气。
　　旋即，下一瞬，司马容差人送来桌案，又隔上笔墨纸砚，萧若雅的面色一白，脸上的颜色红蓝青白轮流转换。
　　吟诗尚且能混过去，这拿毛笔写字，萧若雅的手抖了抖，不说这些繁体字萧若雅尚且不能写的完整，但就萧若雅这毛笔字萧若雅自个儿就拿不准。
　　在现代，如若非练书法之人，谁人闲着去玩毛笔？
　　她心里头直直叫苦不迭，及至站在桌案前，一侧的八王爷朝她抱拳一笑，她艰难无比地扯出一个笑容。
　　她捏着毛笔，看一眼上头的师若灵，她目色平静，一直未曾将目光想从她身上移开，萧若雅有些愣住，实在搞不明白她这样一招棋子走的是什么意思。
　　萧若雅的手一直都没有稳固下来，师若灵这般看中她，她当真想不通，难不成她真是大智若愚？难不成她是伯乐？千里马自己不知，却叫伯乐千里识眼。
　　毛笔的力度萧若雅一直把持不好，宣纸上的墨迹东倒西歪，她只能憋着气，手心湿淋淋的，仿若从水底撩出来。
　　一首做毕，她已是满头大汗，大约是吓出来的。
　　侧首，见着那八王爷早就已是搁笔，朝司马容福身道：“陛下，臣已完成了。可否请大人们前来品论一番？”
　　他倒是不忘礼数，司马站起身来，目光倒是较方才和气些许，笑道：“众爱卿不必拘礼，眼下，你们尽管品诗，如若朕爱妃的婢女能胜过八王爷，朕倒是当真得刮目相看了。”说着，他看一眼师若灵。
　　一侧的湘妃顿起心性：“陛下，可否让臣妾亦去瞧一眼？”
　　司马容笑的温和：“知道你亦是作诗高手，去吧。”
　　湘妃略略挑着眉角看一眼师若灵，便踩着碎步缓缓下台阶。萧若雅看一眼缓缓而来的湘妃，又看一眼师若灵，她淡定自若，只是一双手落在袖中。
　　萧若雅微微垂了眼皮，心中忽而明白几分。
　　众人围着八王爷的桌案，直直叹妙：“好一个‘秋无迹’，‘梦有知’，足足把个‘忆’字亦烘染出来。王爷这诗当真妙在其中。”
　　“这‘忆梅‘，宛若女子孤芳自赏，又若英雄气高悬臂，极是妙然。”
　　萧若雅不敢走过去看一眼，那边七七八八的人围着，殿内之人，只余下数人方还在座位之中。
　　萧若雅一眼瞅去，忽而一顿。上座上，一青衫男子把玩着瓷杯，垂目沉吟。她一惊，这不是上次她碰着的那位？
　　男子似是在走神，偏于清冷的面容，唇边轻弯。
　　“姑娘，您这字…..”
　　一人的声音一下子打破萧若雅的思绪，萧若雅忙是侧身，却见着一颇上了年纪的学士抚须皱眉。
　　萧若雅顿觉尴尬，只好道：“那个，奴婢小时右手曾损伤过，现今握笔一直把持不稳，字迹，额…..是难看了些。”
　　岂止是难看，根本就辨识不得。
　　八王爷挑眉，口中道：“静夜思？我可有念错？”
　　萧若雅的面皮有些热，点头道：“是的。”
　　是以，通过她一顿地解释，李白的这首《静夜思》终于完整了。她的脸皱了皱，心中道着自己已是挑着最最简单的一首来写了呐。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疑是地上霜。”八王爷一句句念，方才那皱眉的老学士终于露出几分笑，“虽是简单的词句，却是字字精华。细细品来，倒也不亚于八王爷的‘忆梅’。”
　　“浅然一品，真叫人生出几分思乡之味。寒夜之时，身居他乡，望月思乡。妙哉。”
　　萧若雅心中舒一口气。
　　“娘娘身边的这位婢女果然好才华，臣甘拜下风。”言毕竟朝萧若雅作揖，萧若雅猛地吓一跳，忙是摆手：“王爷，您这般奴婢受不起。”
　　那八王爷却是一笑，道：“本王许久未曾遇着叫本王服输之人，三年来，你还是第一个。”
　　萧若雅笑的甚为心虚，心里头直直打鼓。
　　再朝师若灵望去，却见她唇角带笑，笑意直达眼底。而一侧的司马容皱着眉，不知困恼什么。湘妃不知什么时候回座，眼睛却直直朝萧若雅瞪来。
　　萧若雅很是硬着头皮受了。
　　师若灵啊师若灵，你一半的目的是不是达到了？只是，如若萧若雅非千里马，你一手欲撑起，却不然萧若雅非你所愿，不知你又有什么想法？
　　萧若雅再看一眼方才青衫之人，想不然他亦正朝她看来，旋即，四目交接，他浅浅一笑，眉目轻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