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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来来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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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老徐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惊醒梦中的我。
揉揉眼直起身来,发现齐轩正一只手搂着我,另一只手翻看一卷文书,眉头紧锁。
“你不累?”
“习惯了。”他放下书帛,扶我站起,下车时却微微咬着牙,稍许活动了一番手脚才放松下来。我知自己这样睡了一夜,他怕惊醒我手脚不动,此时肯定早已酸麻,感激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看,那就是竞州城了!”
我随他手望去,天际微曦,东方尚只有一线光亮。
厚厚云层压在山头,边缘泛着橘色霞光。晨光下,一座黑黢黢的城池矗立在一方峻山之下,宛然如蹲伏巨兽。而竞州城依山傍水,背有高山,面临奔水,一条大江,浩浩荡荡穿过城墙脚下,蜿蜒而去,朝霞洒在江面上,粼光点点。
“想不到竟这样奇丽!”
“竞州为我大齐要塞,承北通南,历来为九州通衢的要地。从此地退一步是南国风姿,进一步便是北塞雄奇,多少人曾视此地为傲物。”
齐轩脸上有一股豪情升起,晨光映在他眼中,宛若灿星。
我眼前一股似曾相识的念头迭起,不及深想,他已转身道:“走吧!”说着从老徐手中接过缰绳,自己上去驾车。
“老徐不去?”我诧异地问。
齐轩点头:“他就此回返,还有更重要的事等他去办。”说着一抖马鞭,车已离开,我扭头看去,老徐蹒跚的身影渐渐没入晨光中,已然远去。
车至城下,此时恰逢城门开时,来往人流不断,我们混在其中,安然入城。
来来居是座客栈,顾客盈门。
马车在后门停下,来迎接的跑堂土眉土眼,将我们带到后院楼上,等了半晌,方有人来。
是个年轻公子。
陆暗这张脸很帅,帅到让人只看到他的人,却忘记了他的身份——他居然是来来居的帐房先生。
用这么帅的一个小伙子用来做客栈的账房,真是有点可惜。我瞅了一眼身边的齐轩,他倒是安然自若,低头喝茶,对进来的陆暗看也未看一眼。
而我之所以知道进来的人叫陆暗,是因为他一进门就自我介绍说:“鄙下陆暗,在此恭候多时了。”对于齐轩的置之不理,他视若不见,脸上是和煦的笑,道:“上面知命下来,这里就准备着,知道您等今日到此,所以一切都打点好了。”
齐轩点点头,放下茶杯,歪头打量面前的人。
陆暗的语气不像以往那些噤若寒蝉的东宫部下,倒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不见畏惧,也不显疏离,甚至还对边上的我也微微一笑。我险些便将魂儿给丢了去。
陆暗道:“二位想必还没用过早饭,先在此歇息片刻,我这就让人备饭菜上来?”他布衣青衫,言语间自称我,莫名便将距离拉近了许多,再加上眼里笑意流转,我心里顿生三分好感。
齐轩皱眉道:“还是先沐浴吧,送二套上等衣衫过来。”他看看我,又伸手掸掸自己衣袖上并不见的灰尘。一身村夫打扮的他,做出这等优雅动作,显得很是有趣,我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陆暗略显惊讶,却只是片刻,接而将询问的目光看向我,我笑道:“肚子早就饿了呢,不过这一夜颠簸,风尘扑面,先洗个澡也不错。”
他勾起嘴角,随即才露出恭敬的一面来,轻轻弯下身,下楼去。
“你先洗吧,我出去片刻。”
陆暗一离去,齐轩便站起身来。我正在暗愁二人住了一个房间,等会沐浴该如何是好,见他如此说,自然求之不得,连声应好。齐轩反手带上门走了出去,我想起忘记问他是何事,正待跟上,却听见敲门声。
我拉开门,不是返回的齐轩,而是陆暗。身后跟着二个抬着热水的下人。
他笑脸依然,问:“姑娘一人,公子他……?”我看楼下并未看见齐轩离去的身影,心想这家伙走的这样快?嘴上道:“他出去买东西,就回了。”陆暗点头,并不多问,让人将热水抬进来,送上二套华美衣衫。
我偷望一眼,知这衣服一换上,必然比现在这套村姑装扮要上了不知多少个档次。不过既然是齐轩安排的,我也不多问,一路多变的身份,百变女郎原来就是这么玩的?我送陆暗出去,拴上门跳进桶里,痛快地洗了起来。
一番折腾后,全身舒畅,爬起来穿戴整齐,在房内寻了一圈,自个找到个妆台坐了下来。一边梳头一边四处打量。
这显然是个“夫妻”间。各色用具都是双人份,而且男女有示,男用的青正硬朗,女用的婉约秀丽,我不禁咋舌,难道在这远古时代,这来来居就颇具商业远见置有情侣配套间了?还是说是陆暗他们接到命令,知道我们要来,所以事先备好的?
梳妆整齐,在屋子里嫌闷,可齐轩不在,又不敢一人轻易出门,于是推开窗户透气。遥见这房间是在楼上拐角处,因是内层,窗外不是喧哗大街,而是临向一幽静小院。时下初冬,院内瑟然,偶见一方鱼塘,塘内游鱼俨然,来来往往,成团的五色锦鲤。中间小二上来问是否送饭菜上来,可齐轩这家伙一直未回,我不好一人独吃,只得让等等。
到了近尚午,我歪在那里昏昏欲睡,才朦胧看见一个人影进房来。
睁眼一看,正是齐轩。
我饿的有气无力:“跑哪去了,你自己不吃饭,可有人还得吃啊……”
齐轩俯下身看着我:“笨?不知道自己先吃?”
“还不是因为等你!”我将头一歪,“快让他们送饭上来,饿死了。”
“跟我一起若是被饿死,那不是天大的笑话。”齐轩说着,拍了二下手,门外果然进来一人。他道:“上饭菜,越快越好。”那人一身黑衣,像个影子,一点头就闪不见了。
我抬眼看了一下:“哪里又蹦出来的一个?明明只我们二人进的城。”
齐轩脸上闪过一丝诡谲:“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他们是保护我们,多而无害。”
“那是,可是心烦。”我道,“眼不见为净,越是看到他们我越替自己担心。”
“担什么心?”
“不见不想,一见我就会下意识觉得自己的处境又危险了,不是这样么?”
齐轩哈地一笑,目光落在我新换的衣衫上:“不错,与之前果然有云壤之别。”
“那你呢?觉得这样相衬?”我用手指下他那一身破旧的村夫装扮,笑了。他也自嘲地笑笑:“不急,马上就还你一个翩翩佳公子,你说——我是先沐浴呢,还是先吃饭?”说着,佯装风流的凑上来。
“——停!”我撑住他前倾的身子,“还是先吃饭为重!”不等他张口,转身扑到桌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哈哈一笑,也跟着坐下一块儿用餐来。
吃过饭,我钻到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擦黑。齐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梳洗完毕,正一身锦装坐在桌前看书。我诧异这小子手脚挺快,竟在我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洗浴装扮完了,也好,省却了二二相对的尴尬局面。
只是暗自觉得一个美男在房内洗澡,而一个女人在床上倒头呼呼大睡,这情况着实有几分诡异。
想着侧了一个身,齐轩已抬头看来:“醒了?”
我打着呵欠点头,“醒了。”又说,“担心晚上又要赶路,所以提前睡饱!”
齐轩却摇摇头道:“错了,这次我们不急着走,住二天,你想到哪里玩玩也可以,后天咱们再走。”
我瞪大了眼:“这又是什么情况?阁下你这是在奉命游山玩水吗?你难道不急着将我送到目的地,然后回去向你的殿下主子复命?”
他合上书,表情认真地看我:“咱们已不在上京,还要提那些干什么呢?在这里没有什么殿下,只有你和我。”
我笑眯眯道:“你这话听起来可有些不恭敬呢!就算天高皇帝远,可你终究是你,他也终究还是你的主子。”
齐轩不语了,沉默半晌,突然放下书站起来道:“你还在生他的气?”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他又是那种胸有成竹的笑意。
我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漫不经心的整整衣裳,“没有,早就不生气了。其实我说了你肯定也不信,但我确实没有了。或许开始有那么一点,但现在,我完全能理解他。”
“理解他什么?”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站定,手臂几乎碰着我的衣袖。隔着衣袖我似乎能感觉到他臂上隐隐传来的热量,我退了一步,缓缓道:“我能理解他的,是一个王者的处境。”
“王者的处境……”他自言自语,似乎在揣摩这句话,又似乎陷入沉思。
“我忽然发现,你似乎比我想像中的要聪明那么一点,也要……识大体一点。”他道,嗓音低沉,眼神幽暗。
“是吗?”我转头看着他,一个笑意慢慢在脸上扩大:“齐轩,你别忘了,好歹我也是个公主,虽然自小离宫,可骨子里终究有着一脉王族的血统,这样的理解,算难么?”
他怔住,眼里燃起各种复杂交织的感情。我打开门,看着楼下堂内热闹的景象,道:“既然不走,又可以随处玩玩,这样的美景,安详之夜,你不打算出去走走?”
他看着我,直直走过来,我以为他就要答应,他却又站住,眼神瞟向楼下,缓缓道:“是啊,真热闹啊,不过——”他从新捡起书本坐下:“不过我就不去了,如此安详之夜,我还是多学些圣人之道,明些先人之理吧。”
我愣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这风向转的太快,我承认我跟不上了,可心里却也不愿意低头服气,我冷笑:“好啊,那你就学先人之理吧,我独自出去,不也挺好?”说着,趾高气扬走下楼去,心里却在想,他这是放我自由?任我自便?
心中虽有疑虑,可走都走下来了,总不好再回去求着他带路吧,转头一看,堂中正好有空位,干脆先找一处坐下来用点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