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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布局 ...

  •   我在房中呆的颇久,为了那句要换回女装的话。我并非在意这女装的漂亮与否,我只是想起我曾经的一个许诺。
      玄华其人,沉静的像一口古井,很难有翻涌澎湃之时。我与他纵二情相结,却终其一生也无几句灼情烫耳之言。我与他于平淡中相依,于平常中相处,渐生情愫再所难免。我当时之言无虚无假,他心里之期美仑美焕,可如今,我竟不能遵守那个许诺了么?

      “如若有一天,我能换回女装了,我一定第一个穿给你看。”
      “好。如果有一天你能换回女装了,一定第一个穿给我看。”

      我想起那个仲夏夜。

      我们说出这句话时,庭外月色如水,万物静安,可如今物是人非,情难再续。打量镜中的自己,这具身体无疑是美丽的。纵使穿着男装也难掩其风姿,若是换回女装,定然惊艳四座吧?
      可若是没有了那个人,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想多少是有些矫情了,凡人皆知,逝者已斯,生者当往前,何必要牢牢抓住一方不放,徒自伤人伤已?
      我曾努力告诫自己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孤魂,理当看的开些,或许去劝慰别人,这样的话眨眼便能说出一箩筐,然而轮到自己,才知一切不过是枉然。
      没有经历的事情,你永远不知道它的伤痛有多深,没有爱上过一个人,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离去对你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失去。

      屋外响起敲门声,齐轩抬步走进来,他看看我身上依旧的装束,嘴角挂着一丝笑:“怎么,男装穿久了,已经习惯了么?”
      我叹气道:“习惯是可以改的,可诺言若不能遵守,心里便会难过。齐轩,对不起。”我从包袱里拿出一件东西,郑重地摆在桌上。
      他抬眼看见,顿时愣住。
      “你既已听太子说过,我也不想瞒你,当日我曾许诺于他,若有朝一日换回女装,必让他第一个瞧见。”我将头上发簪取下,长发披落,我道:“齐轩,你到门外等我,可好?”
      齐轩突然就沉默下去,脸像阴冷欲雪的天,我不知哪里惹到了他,或许这样的做法让他觉得荒唐无趣,可我不能枉对自己。

      我转过身,一点点褪却身上的男装,桌上那块灵牌上‘玄华’二字沉然无声,一如生前之人。
      玄华,你看到了么?
      我在心里问,将那一套女装穿上,头发拢起,虽是村女模样,却已风姿卓越。玄华,我已学会如何梳发,可你已不在……我第一次穿了女装,可你已瞧不见……我手抚过那块沉沉木牌,牌上二字金勾银划,可只是冰冷。良久,我将它轻轻收起,依旧装进包袱,打开门向外走去。
      或许很多时候,上天是爱妒的,它瞧不得二个人的欢乐,所以要将这份完美打破,留下一个孤活人间,而活着的这个,偏偏是我。

      院中的石桌边,齐轩也换了装束,布衣短打,于俊秀中透出几分冷峭。他的脸色似乎好了,我站在廊下向他微微一笑,他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娘子,请。”
      我侧头在他耳边道:“你入戏倒也挺快。”
      他低低笑道:“人生难得这么戏一回,何不堂而顺之?”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这人其实像小溪一样欢乐,明澈透底,偶有浪花跳跃,却是性子里不自觉的无害戏谑。可如今生出这样几分深沉,神色间的阴霾又来得莫名,不由有些怅然。

      离开虎岗,下一站便是竞州,既是扮做村夫村妇,行头也简洁了许多。
      车辆换成了一辆破旧的烂车,仅一只瘦马拉着,原来的二个随从也已不见。齐轩不与我同坐,自去坐在车辕上。那拉车的车夫面容枯黑,年纪老迈,昏花的眼里带着笑,只是沉默的吸烟。
      我独坐车里无人说话,齐轩又拉着脸色与我不理,于是陡觉得这趟行程枯燥无味了许多,便掀开帘子往外看。
      一路田野枯残,深秋初冬之际,多数是荒亩空田,偶有几垄麦苗,青绿欲滴,倒叫人精神一振。
      “小娘子还是坐到车里去吧,莫要吹了风。这山间风凉。”走了半晌,老汉见我一直将头伸出车外,看了齐轩二眼,终于笑着开口。
      我正愁没人说话,眼下见老汉终于与我搭话,便笑道:“不怕,车里太闷,倒是这山间景致好,让人精神气儿足了许多。”
      老汉呵呵一笑,却听齐轩道:“前方路口停吧。”

      山间有些寒气,霜冻过后的红叶冷艳,午后的阳光透过林梢照来,我们在路边歇息。

      齐轩坐下,递给我一只馒头,我想这就是我们的午餐了。
      身着花布衣,吃着黑面馒头,再看看二人的神情,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齐轩回头,我想他到底不是个擅长阴冷生气的人,这么问的时候,脸色已经有些松动。我笑眯眯道:“你说过要入戏,可眼下这般,外人一看便会怀疑呢!”
      他笑了笑,眼光有意无意间扫过我肩上的包袱,道:“那你说要怎样?”
      这话让我噎住,就算我是真心提醒,可也不能自己厚着脸皮贴上去,于是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理他。心中只是想,这馒头果真难吃,而且太硬,村姑村夫不是那么好当的不是么?

      身后有动静传来,齐轩将我手中的馒头接过,自吃了起来,却将手中的水递给我。我冷着脸不接,他却一伸手,已递到我口边来,大有誓不罢休的意思,我一想,索性大大方方就着他的手张嘴喝了几口,眼睛看他:“这样像不像?”
      他到底笑了,眼里多了几分暖意。

      我们吃饱喝罢,却不见那年迈车夫。
      这一方三叉路口,我正兀自打量,揣想会往哪条道上走,却见车夫从远处慢慢过来。他走路步子慢腾腾的,腿脚似有些不灵便,可一瞬间眼里却有精亮的光。
      他递给齐轩一个纸团,状似无意地拄着一条马鞭站在边上,神情却是格外的警醒。
      齐轩看完,将纸条揉成一团还他,他二手一搓,竟然仰头吞进肚里。
      “他们办得不错,兀良,庆途,竞州三方都有人去,这么一折腾,也够他们头痛一番了。”齐轩淡淡道,伸手将那石边的一支芦苇扯下,在手里折成一段一段,“我们也走罢,趁这混乱的时机,尽早赶到竞州。”
      老汉点了头,回身拉过车子爬了上去。

      齐轩打开车帘进来,在我身边坐下。我假装咦了一下,对他的行为颇感意外,他却伸手一指远处林中:“看!”
      我抬眼望去,林中高树丛密,一个鸟窝居于树顶,形状如漏斗:“那是什么?”
      “比朋,听说过吗?”
      我所知鸟儿甚多,可比朋一鸟,还真没听过。
      他道:“此鸟野性难训,可一旦熟识,便是通信报递的好手,比一般鸽子,信鹰要好使的多。县生于林间,不引人注意,得一二只,便相当一个组织严密的暗桩。”
      我目露惊讶,想起刚刚那老车夫递来的纸条:“刚刚的信息就是这鸟儿所传?”
      齐轩点点头:“此鸟训服之法失传已久,所以世人虽知而求不得。”
      我目光落在车夫背上,齐轩淡淡道:“老徐是这方面仅存的几名高手之一,不过因为比朋稀少,这多年也只训得二三只而已。”
      “原来他竟是世外高人?”
      “他本已心如死灰不问世事,若不是当年之事,断也不肯出山。”齐轩道。老徐脊背微微一凛,不知是不是听见我们的谈话,鞭子一挥,将车赶的更快。山风中,他的头发微微竖起,花白的几根,带着点油油的汗渍,就像他隐秘不为人知的过去。

      这一趟行程比较辛苦,而且又是专走狭窄的山间小道。车内环境逼仄,仅二方长凳,一块薄毯,我开始尚能支撑坐着,到了后半晌便昏昏欲睡,头在虚空中点来点去,后来挨着一方温软,便自顾自睡了过去。
      车停下来时,西方已是溶金的残阳。暮色将至,几丛山菊向着晚照,在刚醒来的人的朦胧眼中,很是美好。
      我从车中跳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齐轩也面上略有倦色,仍旧递给我一只馒头,我皱眉苦脸:“怎么还是这个?”
      齐轩道:“干粮就只有这了,村下夫妇,有这馒头也算不错了。”
      我知他是故意揶谕,接过来刚要入口,见赶车的老徐默默坐着。
      回想中午也不曾见他吃过什么东西,便转头递于他。老徐却只是笑笑,在石头上磕了磕烟锅子,站起身来走开了去。
      我落了个没趣,咬了咬嘴唇,闷闷地坐下,齐轩却笑意嘻嘻,他低声道:“老徐向来不会领人之情,再说他也饿不着,何必呢?”说着自顾咬了一大口馒头,很是香甜的模样。
      我翻了翻眼睛,赌气一口咬的比他更多,却卡的梗了脖子,兀自咳嗽了半天。齐轩哈哈大笑,上前搬着我的脖子给我灌水,我便用手捶他,二人正闹腾,见老徐已从林边慢慢转回,手中居然提着二只尚在挣扎的山鸡。

      我眼睛嗖地一下亮了。
      老徐在林边坐下,地上掏了个坑,先生了一堆火烧着,然后去溪边给山鸡剥皮去毛。
      我走过去在火边拨了拨,又扔了些木柴在里面,看看四周,群山静卧,烟岚四合,伴着这林间袅袅青烟,恍惚不在人间。
      “真美,这算是秋游吗?”我仰面伸开二手,长长地吐气。
      齐轩自在原地坐着,手扶在青石上,不知想些什么。我扭头四望,见山边是一块农田,俨然有熟悉的作物生着,走过去一看,居然是一块地瓜。我顿时手痒,没能忍住,蹲下来捡了根棍子便挖,正起劲,却听身后一个笑声:“这是做什么?做贼吗?”
      齐轩站在身后,身上布衫随风起伏,他笑意就在耳边,我瞧瞧被自己挖的露出半个肚皮的地瓜,讪讪笑道:“借二个填填肚子不为过吧?”
      齐轩摇头:“种块地不容易,你这一挖,主人恐怕要哭了。”
      我道:“民以食为天,偷食不算贼,懂吗?”说着,更加卖力的刨了二个出来,抱着往火堆边走,又道:“这山荒野外,我吃二只而已,若是来了野猪吃得就不止这些了。”
      齐轩道:“今日这野猪已经很猖狂了,偷了吃食不说,还会狡辩。”
      我气极,拎起一根木棍扔去,他早已躲开,反抓在手里,看我将地瓜扔进火堆用薄土埋好,眼里很是新奇。

      老徐回来,采了几片大树叶,将山鸡裹好,我笑道:“可惜没有盐。”
      他抬头看我一眼,倒有些赞同,略一思索,便又在草间寻了些根茎之类的东西,洗净了也一并塞进鸡肚子,然后埋在土下,上面烧起旺火。
      齐轩对我们这一做法很是好奇,我想他到底是在宫中长大的孩子,这些定然没见过,便笑道:“再等片刻,就有叫化鸡和金银蛋吃了。”
      他对叫化鸡和金银蛋这二个名字感觉更奇怪,眉头一挑,“这是你杜撰的?”
      “不是,古人处学来的。”
      他呵然一笑,显然不信。

      烤鸡的味道弥漫山野,地瓜也是软糯适中,这一番总算吃的心满意足。
      重上路时,已是夜色微罩。
      “必须在天明前赶到竞州,所以不能不连夜赶路了。”齐轩道,“你若是累,就继续睡会吧!”
      我摇摇头,指指老徐,“他年纪大,吃的消吗?”
      齐轩一笑:“无妨。”
      我想了想:“他到底是谁?”
      齐轩看了看远处暗蓝山色,“一位故人。”语气里却颇有一种萧索,过了片刻又道:“若不是相信他,这一趟也断不会让他来赶车了,放心吧,他自有分寸。”
      我见话已至此,便不好再问,在车一侧坐下,山路颠簸,山间深寒,不久便觉寒气浸人,人却愈发坐的不安稳了。低头抱住胳膊,努力劝说自己睡去,迷糊间却有一个胳膊伸过来,齐轩将我轻轻拉了下,靠在他肩上。
      “睡吧!“他说,这一声如梦似幻,我几乎疑心自己身边这人就是日思夜想的那个,只是却又分明不是。
      “日间所说的分三路,是怎么回事?”我问。
      齐轩低头,看了我半晌:“靠山王不是傻子,派的人早追了出来,只是拿不准我们的去向。所以在此之前,已有三班车马扮成我们的模样走了。”
      “让他们引开视线,我们暗渡陈仓么?”
      “是。”齐轩笑道,“可惜这招早用的烂了,他们最迟明早便会发现,我们要在天亮前赶到竞州城,一切才能顺利。”
      “狡猾。”我笑道,“靠山王是老狐狸,你是小狐狸。”
      他笑笑,不置可否。
      将薄毯替我盖了盖,不再说话,我伏在他腿上,闭上眼睛睡去。
      [全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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