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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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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下学期刚开学没多久,曲静好大病了一场,上吐下泻,水米不进,折腾得住了院,一连好些天都是靠输液度日。
我们班主任召集班上的学生干部作为官方代表去看她,这些学生干部除了在任的全体班委成员之外,还包括团干部和学生会干部。
宋梓涵的内阁当时并不当值,但他和何夕都是校学生会的成员,所以也都得去。
他们说好要去的那天是星期六,星期五的时候宋梓涵要求我跟他一起去。
我才不干呢:“我星期天跟民间代表团去,我又不是学生干部,才不沾你们的光呢。”
他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有些负气:“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我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你干嘛不去呀?你这是有官方理由,责任与义务并存,人家不会误解的,自己心虚什么呀?”
那个星期天我按照原计划跟几个好朋友一起去到曲静好的病房里时,发现她瘦得衣服都空了,并且愁眉苦脸,双眼肿胀,真正成了个病西施。
根据我过去几年里经常聆听她倾诉的经验,她眼睛这种肿法应该是昨天晚上哭过。
第二天我就知道了,那天宋梓涵居然真的缺席了探望病患同学的学生干部代表团。
我无话可说,只能暗地里叹一口气。何夕也既非在任班委亦非团干部,她去了,曲静好自然就明白老师派出的这个代表团是包括学生会干部在内的,所以宋梓涵也应该去,而他没去,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
可如果我答应了宋梓涵、作为唯一一个非学生干部人员加入他们去看曲静好的话,那种“宋梓涵家属”的含义就会昭然若揭。
所以无论如何,那天晚上曲静好都是逃不过那一场大哭的,第二天她的眼睛都得是肿的。
世上诸事但凡关乎情感,则最最教人爱莫能助。
不过在这件事之后,我对宋梓涵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可能别人会觉得我是蛇蝎心肠,可我真不认为如果你已经断然拒绝了一个人,就还应该以善良之名对她作出任何同情的表示。这会儿宋梓涵怎么做是与我无关,但如果他真是我男朋友的话,我不会允许他去对另一个挑明了是喜欢他的女生表现体贴关爱,要拖泥带水ok,请先跟我分手,然后你爱怎么地怎么地。
所以单从这一点上看,他通过了我这关并非刻意设置的考验,算是个合格的候选人了。
那个学期快要过半的时候,学校准备从高一高二的学生中选出一名去参加全国中学生英语口语大赛,于是英语老师们都忙了起来,专门向各班班主任借了一节班会课,让大家自由竞选。
宋梓涵的英语口语向来就是出了名的好,据说这位同学每天晚上都是听着BBC的广播入睡,一口标准的伦敦腔有板有眼,将来不愁失业,可以直接去给吸血鬼贵族当管家。
这人向来也都非常追求上进,这种活动自然少不了他。
初选挺简单的,每个参赛的人自己准备一段英语短文上台朗诵,然后英语老师随便出几道题同他们即兴问答。
宋梓涵选的那段短文,题目叫《时间与爱的故事》——
从前有一座小岛,上面住着富裕、虚荣、悲哀和爱,还有其他各类情感。
一天,情感们得知小岛快要下沉了,大家都赶紧准备船只,打算离开小岛,只有爱想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过了几天,小岛真的要下沉了,爱想请人帮忙。
这时,富裕乘着一艘大船经过。
爱问:“富裕,你能带我走吗?”
富裕答道:“不,我的船上有许多金银财宝,没有你的位置。”
爱看见虚荣在一艘华丽的小船上,说:“虚荣,帮帮我吧!”
“我帮不了你,你全身都湿透了,会弄脏我这漂亮的小船的。”
悲哀过来了,爱向她求助:“悲哀,让我跟你走吧!”
“哦……爱,我实在太悲哀了,想自己一个人呆着!”悲哀答道。
快乐走过爱的身边,但是她太快乐了,竟然都没有听到爱在叫她!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过来!爱,我带你走。”
这是一位长者。爱大喜过望,竟忘了问他的名字,而登上陆地以后,长者就独自走开了。
爱对长者感恩不尽,于是问知识:“帮我的那个人是谁?”
“他是时间。”知识老人答道。
“时间?”爱问道,“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知识老人笑道:“因为只有时间才最了解爱有多重要。”
——我们坐在座位上,鸦雀无声地仔细倾听。这个故事很简单,却非常吸引人,从一开始就紧紧攫住了人们的心神,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最是对关于爱的话题敏锐善感的年龄。
宋梓涵显然已经事先把这个故事背诵得稔熟,此时他从容道来,抑扬顿挫,语气自然而意味深长。到底是当惯了学生干部时常上台面的人,他风度翩翩,毫无局促之感,眼神放松,缓缓地从听众们眼中扫过,这是演讲最重要的技巧之一:与听众的充分交流。
而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眼中,定格。
我心里怦然一跳,一个失神之间,作出了一个十分没种的反应——
我垂下眼睛,躲开了。
虽然无比郁闷,我还是避无可避地发现,就在那莫名其妙的一刻,我动心了。
后来,我知道了一个说法,两个人之间,谁先爱上谁就输了。
然而那一刹,我清清楚楚地感到,虽然我不是先爱上的那个,可我也输了。
从那一刻起,我再也不能大大咧咧坦然无畏,再也无法轻描淡写天高云淡。
宋梓涵结束了同老师的问答,在全班同学的热烈掌声中走下来。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似乎缓了千分之一秒。
而就是这千分之一秒,让我感到一股窒压感十足的男子气息兜头迫来,而我揣着一颗彷徨不定的心,就像捂着只偷来的小兔子,生怕被人发现,只好没出息地连头都不敢抬。
接下来的半个学期,我在宋梓涵面前彻底矫情了。
能不跟他说话就绝对不跟他说话,迫不得已跟他说话的时候一定是火烫着脸目光闪烁,快言快语尽量简洁,所有有他存在的场合我是能避则避,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只有他主动开口我才会唔唔啊啊地打着官腔回上一两声,这种话语方式怎么听怎么非人类。
因为不敢观察他的表情,我不知道他对我的这种转变有何感想。背地里痛骂自己不争气的同时,我也挺忧郁的,不断对自己说芮姝晴啊芮姝晴,你还是以前那个芮姝晴吗?
得了吧,你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了,瞅瞅你这德性,宋梓涵一定都快不喜欢你了!
我可担心他不喜欢我了,可要我为了阻止这件事发生而采取什么行动,我又会瞬间瘫痪,失去所有行为能力。
时间在我的纠结反复患得患失中飞快地流逝,随着夏天日渐转深,我们的高一也走到了尽头。
高二就要文理分科了,我们这个班即将不复存在。
何夕的生日正好在期末考期间,所以放暑假的第一天,她特意邀请了班上所有同学去她家K歌包饺子补上生日party。何夕的爸爸是政府高官,妈妈是本市龙头企业的副总,家里住的是别墅,容纳一个班四十多个人不在话下。
那天虽然并非全体出席,但所有出得来的同学都到了,小三十人热热闹闹济济一堂。何夕的爸爸妈妈特意外出,把所有空间都留给一班年轻人,于是有些人在楼上唱歌看电影,有些人在楼下包饺子打牌搓麻。女同学一般都不好意思光玩不干活,而我不会擀面,也不会包饺子,就被安排在厨房里把剁好的馅儿拌好。
这活儿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就是要点体力。我先拌了个牛肉白菜馅儿,又拌了个羊肉大葱馅儿,拌到猪肉韭菜馅儿的时候,两条胳膊倒来倒去都已经酸得不行了。
正耸起肩膀给自己擦汗呢,忽然听见有人进来了,我惊喜地回头正想让这人来替我一会儿,结果一看清来人居然是宋梓涵,还没开口呢就又把这个请求给咽了回去。
倒是宋梓涵自己主动走过来,在我背后低声问:“是不是累了?要帮忙吗?”
我连忙摇头,僵着背不敢转身,声音小得像蚊子:“不用。”
他从后面伸过手来,捉住我筷子的顶端。
我立刻觉得省力多了,却窘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放开筷子,完全交给他,一转身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轻轻一侧身,左臂看似不经意地撑在了料理台上,把我锁死在怀里,令我动弹不得。
我整个脑袋都陡然胀大,急得轻轻跺脚,压着声音催他:“快让开,让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他低下头,嘴里的气息一丝一丝热烘烘地吹到我的耳朵里:“看见就看见呗,反正大家不早就知道了吗?”
我又窘又急,曲起肘弯在他肋下轻轻一捅:“早知道什么呀?什么也没有啊!”
“什么也没有吗?”他越发躬下身,胸腹已经似有若无地贴上了我的背,“晴,还要我等多久,嗯?还要我怎么做才肯答应?”
我听到脑子里轰的一炸,整个人都晕陶陶的快要昏过去了。
就在那种醉酒般的情境里,我把心一横,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筷子,箝起一团馅儿,举到他面前:“你要敢把这个吃下去,我就答应你!”
他定定地看着我,一低头一张口,果断地把那筷子馅儿含进了口中。
这回反倒是我大惊失色了,连忙推着他往水池边走:“快吐出来快吐出来!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当真啊!”
他巍然不动,只抿着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都快崩溃了,自己都泛起恶心来,口不择言地张嘴就说:“快吐掉!这可是韭菜馅儿!还是生的,你要真吃了嘴里得是什么味儿啊?再不吐出来我可不让你亲我了啊!”
他望着我,终于笑了,依言走到垃圾筐旁吐掉那口东西,然后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清理口腔。
而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左手始终背在身后,牢牢地将我的两只手一把抓着,像是攥着一件至关紧要人命关天的证据,稍不小心就会被赖掉而遗恨终身。
我才松了口气,就听见门口传来乓啷一声硬物坠地的声音,随后溅开一地清脆,跳得最远的玻璃碎片甚至在我的脚踝上轻弹了一下。
我和曲静好在厨房内外以一种如出一辙的惊悚表情两两相对,而宋梓涵反应敏捷地一把将我扯到他身后,让我避开尚未完全消停的玻璃残渣,而曲静好目光的尽头,他紧紧抓住我的那只手骨节突起,丝毫没有要松开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