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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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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是被陈淼那句话吓着了,又或者其实在她对我说出那句话之前,我就已经自己想到了。基督教一直在着力宣传上帝是多么的仁爱宽和,只要真心忏悔,就能赎罪,所以留在西方的天空下总归比较安全;咱们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都比较嫉恶如仇睚眦必报,我要是回去,他们会放雷来劈死我的。
所以在美国读了两年的硕士学位,我一次都没回去过,将近毕业典礼的时候请我爸妈来了一次,但他们也都没退休,堪堪要到一个月的假,来匆匆玩了一趟也就回去了。
事实上,就算他们有更长时间的假,我也没空陪他们走遍美国,毕业后过了半个月我就开始上班了,还是在DC,是一家面向发展中国家做慈善扶贫的基金组织,我在他们的中国组,大多数时间负责扶持中国西部地区农业发展的项目,有许多翻译工作。我老板毕业于中国文化研究做得相当领先的耶鲁大学,中文非常不错,但自从我加入,他就大大方方把跟中国方面联络的任务一股脑全部交给了我。
三个月之后,我对各种事务都熟悉了,他就开始派我回国出差。
那天接到公干安排之后,我从我老板的办公室里出来,替他掩上门,背过身狠狠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出来。
到底还是要回去了么?
我不愿回国,钟秦当然只是其中一个缘故,另外一个或许更重要的原因,自然是最初迫使我想要离开的那个人。
或者本来应该说是那两个人?
可是就在两年前我刚到美国大约一个月的时候,从奚骥那里接到了曲静好的死讯。
那一刻我既不知该如何安慰奚骥,自己也不知应当作何感想。
曲静好是在她租住的屋子里因煤气中毒而去世的,死前没有留下任何遗书,所以很难判断究竟是纯属意外还是有意自杀。
我是不是该对此感到扬眉吐气?可恨的小三儿终于被消灭,这个世界还是恶有恶报的。
可我其实并不恨曲静好。
且莫说她喜欢宋梓涵在我之前,就算她是在我和宋梓涵在一起之后才喜欢上他,那又何罪之有?爱一个人本就是无能为力不由自主,谁都是不得已,谁都不是蓄意作为,她有什么可责怪的?
我甚至都不恨宋梓涵的移情别恋,原因同上。
我恨宋梓涵是因为他既然变心,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就痛痛快快跟我分手,以至于害我跟另一个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了不知多久。对于这种事情,人都是有洁癖的,而我的这种洁癖尤其严重,如果你爱我,请你从精神到肉-体都对我百分百绝对专一,否则哪怕你只有百分之一给了别人,我都要请你退出我的生活。
如果他一开始就坦率地告诉我他要和曲静好在一起,那我会跟他和平分手,甚至如果曲静好同意、他自己也愿意的话,我可以继续跟他做朋友。
可惜,他没有那样做,于是余下的此生,我只好连仇人的位置都不屑于留给他。
回国公干的通知是提前一个月下给我的,此后一直到上飞机之前,杂事一大堆,连累得我们小秘工作量也增加了不少,要帮我准备签证材料呀买机票什么的。
就在我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个人红着双眼找上了门来。
那是不知连续几天没睡过囫囵觉的齐修远,他那辆风尘仆仆的车子直接开到我们办公室附近一个贵得离谱的停车场里,电话里他声音嘶哑如同困兽:“芮姝晴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丫一下班就马上给我滚过来!”
我这么个急性子,心里从来压不住事儿,当即就跟我老板请了假,一路小跑着赶了过去。
隔着车窗只见他歪倒在驾驶座上,头发蓬乱,衣服也皱皱巴巴的,那件T恤和下面的大裤衩根本不搭,整个人丑得要死。
我用力敲了敲车门:“喂!你搞什么?”
他推开车门一步跨下来,试图用杀人的眼神瞪我,目光却是涣散的。
刚才凶神恶煞兴师问罪寻衅滋事的声音,此时也软软的带上了哭腔,而话一出口,他的身体就晃了晃,明显站不住了:“我和她离婚了……”
我一把搀住他,冲到嘴边的惊呼窒灭在舌尖上。
因为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我已经明白个中原因是什么了。
我带着齐修远去了附近一家快餐店,已经过了午餐时间,这里十分清静。
我坐在那里,神经质地不断往咖啡里加奶,僵了半天才叹出一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两眼失神,声音虚弱:“我们准备要孩子,她担心过去的病会影响胎儿发育,自己偷偷去医院检查咨询,被我发现了。”
我刚要说话,他脸上却突然蒙上了一层凶狠,捏得暴胀起来的拳头沉沉地砸在桌面上:“芮姝晴,你他妈还是不是我朋友?这么大的事,她瞒我你也瞒我,而且你居然让她瞒我瞒到那种地步?我之前甚至一直以为她当初是处女,现在却发现她奶奶的居然连那种病都得过!妈的世界上有我这么绿王八的男人吗!”
我震惊了。
我是真不知道,也怎么都没想到,陈淼居然会瞒他瞒得那么彻底。
扪心自问,我当初给她的那个建议,真的只是保持沉默而已,可假装是处女……这可就是直接欺骗了!
我麻木地用小勺把那杯颜色已近奶白的咖啡搅了又搅,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又用纸巾擦了擦嘴。
然后我抬起眼睛,直视着齐修远:“修远,我是真不知道陈淼会连那个都瞒你。不过我理解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她无非是想着既然不想给你留下阴影,那就索性做得彻底点,连一丁点阴影也不要留下,否则假如你问起她和她前男友的事情,那件事她告诉你也不是,不告诉你也不是,对不对?说到底,她不过是太在乎你,太想为你着想,她是好心做错了事。我想她应该也是不想提,那件事太恶心了,可如果你知道她有前男友,她又不愿多说,你误会她是还没放下那个人怎么办?”
顿了顿,我到底没忍住,把那个煞风景的问题提了出来:“不过你自己是有多傻呀?她是不是处女你都看不出来?”
齐修远狠狠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可怜兮兮地苦笑了一声:“她那天是周期第一天。”
着啊!
周期第一天,出血量不大,的确很容易用来冒充那什么。
陈淼啊陈淼……到底是一切那么凑巧呢,还是你处心积虑,故意把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间安排在那天?
我垂下眼睛,觉得很难过:“这件事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跟我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何必闹到离婚的地步?如果你早一点来问我,我也好劝劝你,说不定就不会这样,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你们……”
他毫不客气地打断我:“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了!我现在根本不愿意看到她,一看到她我就觉得脏,觉得恶心,顺带着觉得自己也脏,还要纠结着我是不是也应该去看医生!早点告诉你?你还想劝和?呵!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想想看,如果换成你,你能忍吗?这种事情要摊到你身上,你直接杀人放火把人家大卸八块我都不奇怪!”
我苦笑了一下,无言以对。
他说得没错,那就是我。劝别人总是容易的,一旦落在自己身上,十有八-九就是打死都想不通。
那个周末,我抽空去了趟费城看陈淼。
我们俩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她瘦了一大圈,脸色也非常不好,不知是这段时间在减肥呢,还是这几天之内就一下子憔悴成这样的。
同齐修远相比起来,她显得非常没精打采,眼睛也是干涩无神的,似乎连哭泣的力气都已丧失一空。她僵着一双手任我握着,从始至终话都很少,或许是自作孽的人无从倾诉,或许是千言万语堵在一起无法出口。
她和齐修远也真是如今传说中八零后的典型代表了,从闪恋到闪婚再到闪离,一年之内整个过程走足全套,恍似人生都快进掉了一大半。我曾经为了他们俩的千里姻缘一线牵而沾沾自喜,自以为好歹积了桩大德,不料成就的却是一段孽缘,此时倒令我自觉比过去还要罪孽深重。
事已至此,我越发觉得即将来临的这趟回国之旅恐怕凶多吉少,假若一旦飞入中国领空就飞机失事,我也丝毫不会觉得是意外,只叹自己又连累了一飞机的人因我而遭祸,下辈子不知要遭多大的报应。
然而事情并没有出现如此玄幻的后续发展,我所乘坐的航班还是安全着陆在了首都机场。
我跟的这个项目在四川,我马不停蹄地直接转机飞往成都,在那里休息一晚,再转乘汽车,去往目的地。
在临行之前,我给一些要好的同学朋友发了邮件通知,并请他们发来手机号,以便到时联络。
在首都机场,我买了张SIM卡,翻出搁置了两年多的旧手机,利用等待登机的时间,把那些人名和手机号输入电话簿,尔后给他们群发了短信。
回复很快就接踵而至,直到第二天在颠簸的汽车上,我都还在跟他们一一通报行程,或只是没油没盐地寒暄。
快要到达最终目的地的时候,有个陌生的手机号打了进来。
我没有接。
之前那么不辞劳苦地把我的联系人一个个记下名字号码,就是因为我不打算接任何陌生来电,毕竟这些人当中一大半都是跟宋梓涵认识、可以向他传话的。
那个号码连打了三遍才放弃,而后进来的是一条短信:“我是奚骥!你到底什么意思呀?为什么回国都不通知我?你在美国的时候没时间理我也就算了,难道回来了也没时间?你有时间找别人就没时间找我?”
我对着窗外想了很久,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他。
于是我没有回复。
事实上,如果没有发生那次交恶的话,我这趟回国,也许其他所有中学同学都未必会找,奚骥却是一定会找的。
因为在所有中学同学里,只有奚骥是从来没有故意撮合我和宋梓涵的,也只有他是让我百分百放心,不会制造机会让我和宋梓涵破镜重圆的。
可惜,那件事情之后,我真的再也不想理他了。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你要说我还在生他的气,那是不可能的。我气性再长也维持不了这么久,但现在我固然是不再生气,却也不再对他有那种亲朋好友的感觉了。
我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什么,无论是面对面,还是在电话或短信里。
他后来又换成座机打过好几次电话来。其实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但区号是021,上海的号码,是别人的可能性不大。
我依然没有接。
虽然他的锲而不舍已经让我有一点不忍,但我告诉自己:虽然是别人的可能性不大,可也不代表一定不是别人啊,宋梓涵也可以去上海发展啊。
再说了,奚骥他人在上海,我这次回国可没有去上海的安排,横竖也是见不上面的,打不打电话发不发短信,又有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