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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

  •   我的公事快要忙完的时候,又有陌生号码打我手机。
      这回这个是美国号码,虽然不是我们办公室的电话,也不是我老板的手机,但我既不敢不接,也不必有什么顾虑。
      居然是齐修远。

      他用那种熟悉的语气,一上来就骂我:“芮姝晴你到底是怎么了呀?你究竟想干嘛?人家给你打电话都打了这么多天了,你接一个就不行吗?你接一个会死啊?人家自从知道你去了四川,成天就想着自从地震之后那边到现在都还一直余震不断的,你又不接电话,他都快急疯了,现在都说要马上买机票飞过去找你了,你自己看着该怎么办吧啊!”
      我彻底莫名了:“我说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什么人家人家的,你说的这人是奚骥吧?奚骥又不是我什么人,至于像你说得那么严重吗?”
      他那边一副跳脚的语气:“芮姝晴啊芮姝晴,我说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装糊涂啊这么多年?奚骥他喜欢你!你从来都不知道吗?你到这份儿上了都还没看出来吗?”

      我愣了,“呵呵”笑了一下,又“呵呵”笑了一下:“齐修远你也太逗了吧?你都多大了呀,怎么还用这么拙劣的方法来劝架呀?”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谁耐烦给你这个铜墙铁壁的家伙劝架?我吃饱了撑的呀?要不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奚骥当初亲口告诉我让我发誓不许告诉任何人的,我今天被你气得破了誓了,将来折寿全算在你身上啊!”

      我更不明白了,也更不相信了:“蒙谁呢你?他那次不是告诉你他喜欢的人是曲静好吗?你自己亲口告诉曲静好的,没想到她告诉我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想拿这个来蒙我。”
      他气极反笑:“就是因为我当时发了誓不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曲静好逼问我的时候我才说是她的,明白了吗?!”

      我挂了那个电话之后,一整晚都失魂落魄,心不在焉。
      我不知道我相没相信这个既突然又令我大感离奇的信息,虽然此时再回想起往日种种,居然桩桩件件全部对得上,曾经我确信奚骥喜欢的是曲静好时所有那些说得通的解释,放在我这里,居然也都说得通。
      包括他后来令我对他渐生罅隙的那些行为,也都有了同样合理、甚至更为合理的解释。

      那次使我将童贞交付给了宋梓涵的毕业旅行,我们俩春宵一度之后,第二天就发现奚骥的心情一落千丈。
      我和宋梓涵还如火如荼的时候,那年暑假他在我家,心情郁郁说话很冲,对我和宋梓涵的前景表示不看好。当时我觉得他那是为了曲静好而诅咒我们,现在想来,如果说是他内心失落与希望并存的一种表达,不是更合理吗?
      还有最后那次,我劝他不要招惹心里有别人的女孩,他那么过激的反应,我以为是为了曲静好,其实我和曲静好有一点是一模一样的,就是我们都是、或曾经是,心里有别人的女孩。

      但我依然没有给奚骥回电话或短信,只让齐修远转告他,我马上就要离开四川了,一切安好,让他不要麻烦了。

      我本能地不愿因齐修远的这番话就和奚骥重修旧好。
      如果这样就对奚骥表现出接纳的姿态,表明这是因为我相信了他喜欢我。
      可如果这不是真的怎么办?
      那我多可笑,多自作多情,人家明明不喜欢你,只因一个旁人采取了这么个劝解策略,你就自动入彀。

      再说了,即便这是真的,我为什么就要原谅他?我为什么知道了他得罪我是因为喜欢我就要大度,就要可怜他?难道我能给他什么承诺吗?我喜欢他吗?我想跟他发展出什么未来吗?
      如果我对他根本就没这种感觉,那么摆出个友好姿态来又是图的什么?

      爱情往往是友情的重磅杀伤剂。我曾经最好最好的女朋友曲静好,因为一个男人而跟我割袍断义,而我曾经最好最好的男朋友奚骥,无论他把跟我的关系搞僵是因为爱曲静好还是爱我,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爱情害得我们多年的铁杆哥们儿没得做了。

      趁着这次回国出差,我把十天的年假也顺便休了,离开四川就径直回家陪我爸妈,也跟先前联络过的那些同学朋友相聚。
      何夕大学毕业之后就从上海回来了,跟她自然是一定要见面的,还要多见几次才行。

      那个周六的上午,我们俩约好了去一家港式餐厅喝早茶,吃饱喝足后也好精神饱满体力充沛地逛街,以抚慰我在北美大农村生活这么久之后被压抑得将□□山爆发的购物欲。
      在街头逛着逛着,突然听到附近响起一对情侣的争吵声,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显是已被逼到忍无可忍。
      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女孩子在血泪斑斑地控诉她的……不知道是不是男朋友。

      这个街头八卦被我们俩发现的时候,两位主角周围已经围了一小圈人,不太看得见,也不大听得清。我们俩被自己满心市井小民的好奇撺掇得越凑越近,却又被那一分受过高等教育的知性女青年的清高矜持勉力阻拦着,拉不下面子挤进去细看。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那个女孩子的声音猛地拔高,因为凄厉而显得异常尖锐:“你怎么这么狠哪!”

      话音方落,就见围观群众骤然向后一撤,人圈冷不防豁开一个洞,那个女孩跌坐在地上,满面泪痕,看样子是被男人用力甩开才摔倒的。
      而那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头也不回地板着脸大步走开,朝着我们的方向。

      我身手敏捷地猛力一拉何夕,她懵懵懂懂地惊叫着随我跳进了旁边的一家小店。
      我背过身去不敢面对门口,生平头一次,我如此没种,因为害怕被他看见而全身瑟瑟直抖。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
      只是那匆匆一瞥我就认出来了。
      他是……
      钟秦……

      忽然想起什么时候在哪个网站上看到的某个帖子,讲的是一个女人伤害了一个男人的故事。
      下面的评论里有这么一句:这个世界上好男人本来就够少的了,谢谢你又把一个好男人逼成了个坏男人!等着瞧吧,又一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大概已经诞生了,祸害别人去了,你就等着遭天谴吧啊!

      何夕有些担心地扶住我的肩膀:“晴天,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曾经在最乐观的时候,有想到过人海茫茫,世界这么大,中国这么大,哪怕只是这一个城市,都这么这么大,那个人,也许不必刻意躲避,这辈子都不见得再有机会遇见。
      也曾经在最悲观的时候,设想过有一天还是冤家路窄同他偶遇,甚至被他因爱生恨找上门来,一瓶硫酸毁掉我整个后半生,我也只能欲哭无泪将这报应和血吞下。
      当然,更多时候我还是很现实的,我相信生活不是八点档连续剧,很可能这两种极端情况都不会发生,而是人家根本就没我想象的那么矫情,挥挥衣袖就放下了所有云彩,纵使相逢亦不识,他会继续他原本的生活,彻彻底底忘掉世上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人。
      却怎么也没想到,到底还是遇见了,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如果回到两年多以前,有人告诉我有一天钟秦会变成这个样子,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残忍到这种地步,我一定会断然告诉他:我不信,你这个笑话也太冷了。
      是不是当初我伤他有多深,他就会原封不动甚至变本加厉地还到下一个人身上去,就像当初宋梓涵伤我有多深,我就将钟秦伤到更上层楼的地步?

      然而此时此刻,我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从未产生过的念头——
      钟秦变成这个样子或许情有可原,可宋梓涵当初对我的伤害,真的有那么深吗?真的深到能给我那样的权利,去那般地伤害那么无辜的一个好人吗?

      我抬起双手捂住眼睛,深深吐纳了好几下,把手拿开的时候,眼前的水雾还是自顾自散了又聚。
      何夕是真的着急了:“晴天,你到底怎么了呀?”
      我扁了扁嘴:“我……我想我对太浓重的花香可能有点过敏……”

      我真佩服我自己,都在这样的情境之中了,不用打草稿的谎话居然还是张口就来。
      而这谎言是我拿开手看清眼前环境的那一刹从脑海里彗星般划过的灵感。
      这是一家花店。

      何夕听见我这么说,就对一旁对我们笑脸相迎点头招呼的老板娘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我朋友在花店里待不了,我们这就出去。”
      但我一把拉住了她,指着绘在墙上的花体店名问老板娘:“好像没见过有花店叫这个名字的——蜜雪儿……为什么要叫Michelle?”

      好脾气的老板娘语调温柔地回答:“因为Michelle也是一种花名啊,它在希伯来语里的意思是紫菀花。”

      我怔怔的站在那里,而何夕已经惊喜地笑了起来:“哇,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呢!老板娘你不知道,我这姐们儿以前的英文名就叫Michelle,原来是这么美的花名呀!”

      她一边说一边挽住我的胳膊摇了摇,我扭头看她,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原来如此。”

      我中学的那六年里,英文名叫Michelle。
      我们的英文名都是英语老师给取的,我只知道Jasmine是茉莉,Lily是百合,Rose是玫瑰,Daisy是雏菊……
      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Michelle也是一种花的名字。
      奚骥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告诉过我,他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上的女孩子,英文名就是一种花的名字。
      原来,无论我明不明白,抑或相不相信,有些事情他其实早就告诉过我了。

      这天晚上,齐修远又给我打了个电话。
      这回不是来骂我的,而是关于他自己的事。
      一件好事。
      他说:“晴天,我和陈淼复婚了。”

      我不经大脑就问了出来:“为什么?”
      不料我这个问题并没问错,他给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原因:“因为她怀孕了。”

      原来一切是如此简单。
      有时候,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才是最强大最有力的。

      他和陈淼因为一个尚未成形的胎儿重新走到一起,彼此的心结却显然并未彻底解开,否则这样的喜讯,他们应该是一块儿来告诉我的。
      实际情况是,电话那头冷冷清清,我一问,果然不出所料,他们俩此时甚至都不在一起,陈淼仍然在费城,他仍然住在学校的学生宿舍里。他们离婚之后,就像当初和Joe分手的陈淼立即搬出那套蓄满了肮脏记忆的房子一样,齐修远也马上搬进了校园里与好几个人合住的宿舍。

      我静了一会儿,劝道:“修远,既然都复婚了,该忘记的事情还是忘记吧,最好当它从没发生过。你们肯为这个孩子而复合,说明彼此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横竖都是不想将来后悔,那么不如趁早放下往事。人生苦短,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能快一点幸福起来,就快一点幸福起来吧。”

      齐修远“嗯”了一声,话中便带上了讥讽的笑意:“晴天啊晴天,你劝别人的时候都想得这么通透,为什么落到自己身上,就要那么倔又那么绝?”

      挂了电话之后,我对着窗外深更时分浓墨般的夜色默默出了会儿神。
      终于,我拿起手机,按下了那串三年多以来从未再碰触、却如同刀刻斧凿般铭记在我心头的数字。
      它的主人并没有更换,他接电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几分凝滞的睡意。

      我吸了口气:“宋梓涵,当年的事情,你如果还想解释的话,我愿意听你说。明天有空的话,出来见个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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