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芙蓉城》易茗君

15、对红妆（1）

　　冯妈疾步入了后院，人未到声先至，指着正在忙碌的老妈子、丫头们就骂：“啊哟，我说你们这些温水烫的货，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服侍好你们各房里的主子们收拾打扮了没？一个个就知道偷懒，什么时候让太太赶你们出去，到时可有你们轻闲日子！”
　　众老妈子、丫头们受她的闲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憋着闷气往主子的房里走。
　　“成天仗着自己是二夫人的人，就知道欺负我们！”一个叫小梨的丫头向旁边的安晴抱怨道。
　　安晴低声道：“小声点，被她听到就惨了！”
　　“是嘛！”小梨越想越不愤， “后面忙得要死，她自己却什么活也不干，只知道使唤人……”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小梨粉嫩的脸颊上立时浮起几根手指印，她愤怒地盯着眼前那张放大狰狞的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咬了牙不往下掉。
　　“瞪什么瞪？不识抬举的小骚货，有本事勾着个少爷，你就可以当少奶奶不用干活了！”冯妈骂道。
　　周围的人都被吓得噤了声，特别是安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轻轻扯了扯小梨的袖角，想要将她拉走。
　　小梨眼珠子转也不转地死死盯着冯妈，很不甘心地脚下一跺刚要走，冯妈却不依不饶厉声道：“站住！上哪去？”
　　“回房服侍二小姐。”小梨的脸微微向上倔强地昂着。
　　冯妈看她桀骜的样子火气便更大，伸手就掐住她的脸，长长的指甲嵌进她的皮肤，疼得小梨紧咬着牙关，却硬是不肯吭一声。
　　待掐够了，冯妈放开手，小梨脸上立时就多了几道月牙儿般的血痕，血丝透过伤口渗了出来，顺着小脸蛋儿往下滴，吓得安晴捂嘴“啊”地惊呼。
　　冯妈却对于自己的“作品”有些得意：“你这小骚货不就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平时在二小姐房里就天上地下的，现在倒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是不行的，以后就不用回二小姐房里，去厨房劈材挑水，看看磨不磨得下来你这死丫头的野性儿！”
　　“去就去！”小梨赌气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突然有人脆声叫道：“等一下！”
　　转头看去，刚从学堂被放回的左荞正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园子口。冯妈心中暗道：不好！怎的这小魔头现在回来了！
　　“冯妈，我一回来就看到你欺负人，也不怕我向二姨娘告你去？”左荞向她走来，挑着眼看她。
　　冯妈面无表情地道：“回大小姐，实是这丫头不懂分长幼，开口骂我在先，我不过是微微教训她一下罢了，不信你可以问在场的人。”
　　“是吗？”左荞转眼看了看众人，大家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她心里冷笑，伸手端起小梨的脸，看着那脸上带血的印子嘲讽道：“这么多血口子就是你说的‘微微教训一下’？若再严重些，岂不是要人的命？怕是以后我对你说话也得注意些才成，免得稍不注意，我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呢！”
　　“大小姐这话可是冤死我了！她是贱丫头，你是千金大小姐，怎能一道比？给我天大的胆，也不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啊！”纵是冯妈打心底看不起左荞这位大小姐，但再怎么说她也是主子身份，话说到这份上便有些严重了。
　　左荞点点头，顺势就道：“那好，既然如此，反正我房里除了陈妈以外也没别人。陈妈还要顾到我娘那边的事，刚刚你也说二小姐房里不需要小梨了，就把她调到我那边，你没意见吧？”
　　“这……”冯妈道，“恐怕下人调动的事我作不得主，还要请示过太太才是。”
　　“咦，我不是刚听你说要调她去厨房？”左荞故意瞪大了眼睛调皮道，“那不如这样吧，我们干脆拉了小梨去找二姨娘评评理去！”说着拉了小梨作势就要走。她知道章婉碧对冯妈平时的行为虽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当真在今天这种日子闹到她面前的话，为了颜面也不会在明面上偏帮她。
　　冯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好暗中咬牙忍下一口气：“刚才我的意思是叫小梨去厨房给我们小姐端碗糖水润润喉，大小姐你定是误会了！况且小梨这丫头熟悉二小姐的习惯，我们小姐定是不舍的。”
　　左荞得饶人处，借了梯子就下，脸上露出个惋惜的笑：“那真可惜了，若是有一日小梨再做错事的话，再让左姗把她罚到我这里来吧，我倒是不嫌。”
　　小梨一颗心顿时松了下来，感激地看着左荞，左荞友好地握住她的手朝她调皮一笑。
　　“哟，这大好日子的，上演的是哪出啊？”余桂芝摇着流萤锦扇从屋里出来，也不知她看了多久的戏了。
　　这么凉爽的天气却还摇什么扇子！左荞心道，嘴上却仍是招呼道：“三姨娘！”
　　“三太太！”下人们也跟着叫道。
　　冯妈道：“回三太太，太太说吉时快到了，叫我来知会各位主子们一声。”
　　“嗯，我这不就出来了？”余桂芝走到小梨身边，看看她的脸，啧啧道，“哟，可惜了这张俏脸蛋，怎的成了这副样子！”
　　左荞道：“不过是小梨犯了些错，冯妈代二姨娘惩罚惩罚她罢了。”
　　余桂芝笑着睨冯妈一眼：“冯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一个小姑娘家，又没嫁人，打哪儿也不能打脸啊，坏了谁要去？”
　　“三太太教训得是！”冯妈低了头。
　　“好啦好啦，各自散去吧，别在这儿看热闹了。今天还不知有多少事要忙呢！”余桂芝挥挥手道，自己则向正厅的方向走去。
　　下人们赶紧散了，左荞对小梨道：“好了，别哭了。你跟我来吧，我给你上点药。”
　　“谢大小姐！”小梨收了眼泪，璨然回以一笑。
　　回屋帮小梨上好了药，打发了她回去做事后，便又有人来催了。这回是陈妈：“大小姐，新人的车已经到了门口了，四太太叫我来请你出去，迟了老爷怕是又要发脾气的。”
　　左荞推开窗不耐烦地嚷道：“不去！不去！前面那么多客人，爹也没时间理会我。反正也是他要我留在学堂里，就怕坏了他的好事，我不去他不更省心？”
　　“我的大小姐，你若是不去，可不是落人口实好令四太太难做么？”陈妈无奈地劝道。
　　左荞吐吐舌头，又关上窗户。
　　说是不去，没了左少棠撑腰，左荞却还是不敢违逆左森，只有听话地换好了衣服。她刚走出门口，便看到一行人抬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鱼贯而入，朝着姨娘们的院落进去。左荞好奇便折返身跟着，只见他们把那些箱子抬到新收拾好给即将进门的九姨娘的房里，正有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在指挥着收拾。
　　“新房不是布置好了么，这是在干什么？”左荞一脚踏入屋里，好奇地问。
　　颜洁如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抬起头看向来人，心中不由暗叹：好一个粉堆的人儿！见她团圆面盘，肤如凝脂，两颊粉桃，眉如炭画，圆咕隆咚的眼睛里两丸黑眼珠儿滴溜儿转，似若水晶滚动叮咚有声。
　　或是两人有缘，左荞一见着颜洁如便也觉得亲切万分，便朝她甜甜一笑。
　　颜洁如也回以一笑：“你是……”
　　左荞跳过来，眼珠子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箱子上溜了一圈，才又将眼光移向她，笑着道：“我叫左荞，今天便是我爹新娶姨娘的日子。你又是谁？”
　　“原来是左小姐。”颜洁如抿嘴友好地浅笑，对这个活泼甜美的小姑娘很有好感，“我叫颜洁如，是方老板的朋友。”
　　“咦，怎的九姨娘让朋友来帮她打点嫁妆？她的丫头呢？”左荞侧头问。
　　“小翠在前面忙，新娘子身旁是离不得人的。我有空，便自发来帮着她点。”
　　左荞笑道：“那你定与将进门的九姨娘很亲切吧？”
　　“是啊，从小便识得，还在戏台上一起唱戏。”颜洁如笑笑。
　　左荞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原来你也会唱戏？不知是唱的什么角？”
　　“我是唱小生的。”
　　左荞听后，眼中立即显现出惊讶之色：“你是一个女儿家，反串小生？真是厉害！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一定要听听！”
　　两人正谈得热络，却突然从外间飘进来一个声音：“哟，我们这位新姨太太真是厉害，年纪轻轻的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儿竟赚得如此丰厚的嫁妆，改天真要向她讨教讨教！”
　　随着一阵香风，门口闪进来两个女人，说话的走在前面，颜洁如见她走路摇肩摆胯，手里握着把绸扇儿很是风骚，声音尖细，语调酸涩。而后面那个较之前面那个更加丰满一些，只是全身珠光宝器，打扮得比新娘子还耀眼，却因为过份装饰而显得庸俗了。
　　余桂芝明明是向前厅去了，这回怎的无端又转回来？左荞暗自撇撇嘴，料想是半路看到新姨太的嫁妆故意找事来的。
　　果真余桂芝一进来，便轻蔑地瞟了一圈堆得满屋的东西，又转头向毛贺云道：“老六，倒也怪了，我们做姨太太，别人也做姨太太。我便罢了，命生得不好，幸得遇上老爷才有两口安乐茶饭。你那娘家却听闻有钱得很，却怎的不曾给你备下这许多嫁妆？”
　　毛贺云脸红了一下，讷讷道：“当年我爹给的嫁妆也不少……”
　　“啧啧啧！”未等她说完，余桂芝摇头自顾道，“虽然人家后进门，但生得好面相，又年轻讨喜。看来以后在这个家里，我们还是都看着些新姨太的脸色，便是因了这些嫁妆，老爷也不能亏她不是？”
　　毛贺云撇撇嘴没说话，但脸上已有不悦。
　　颜洁如见状不由有些忧心，那日见过的二姨太心思缜密手段高明且不说，眼前这位却又不知是哪位姨太太，不单对新人带着些敌意，还有意挑起其他姨太太的不满，尚不知未见过的那些姨太太们又是怎生模样？看来方芷秋日后在这大宅子里若不处处小心，步步为营，日子定会不好过！想到这里，她不由又将眼光投向这位看起来似乎很好的大小姐。
　　左荞会意，瞪起圆眼睛故作无辜地问：“三姨娘，你不是已到前面去了么，莫非在前面说了不该说的话被爹赶了回来？”
　　余桂芝凤眼一横：“小妮子不懂事别乱说话，你三姨娘我什么时候是那种不分场合的人了？”
　　“三姨娘自是爹面前的红人，那就劳烦三姨娘和六姨娘带我到前头去，若是没有你们挡着，怕是爹又得给我脸色了。”左桥伶牙俐齿地为颜洁如解围，不由分说扯了余桂芝就走。临出门时她回过头来送给颜洁如一个安心的笑容。
　　颜洁如朝她点点头，心里忖着，看来左家的人也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尽皆蛮横，至少还有这么一个聪明善良的小姐，也算是黑暗中的一粒星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