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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团若干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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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白色的石块被热气熏得湿润灼烫,蟾酥俯身撩起水洗干净了脸,心里还在天人交战,洗,还是不洗?
他巴不得下去把自己全身上下的□□味都擦个干干净净,可那女人也在,万一她什么时候过来…这么露天的温泉连个遮挡都没有,他怎么下去洗?
他坐着那石块上咬着食指,走又舍不得,下去又不敢,他还在那里绞麻花,身后一道脚步声渐渐走近,“洗把脸要这么久。”
他腾地起身,一回头,就看到茅苍术背着竹箱,像是要出门的样子,“你要走?”
肯定是了,他差点要打自己一巴掌才能遏制住那忍不住想要上扬的唇角,走吧,快滚吧,他就能好好洗个澡,还能去翻那些卷页,最好就能把‘六白汤’的药方给翻出来,说不定还能找到几个新方子,他就能回家去了,真是一箭三雕。
“走。”她转过了身,朝着下山的方向过去,走到山道口的时候突然又回过头来,“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
蟾酥的笑容冻结在了脸上,“我,我也去?”
***
他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凄凉人,穿着人家不要的破衣服,还是女人的衣服,走着山路给人当苦力背药箱,最要命的是,他已经两天没洗澡了,这对于一个从小日日泡温泉药浴长大的人来说,已经是种天大的折磨。
朝阳升起,挂在远青山的山头,蟾酥擦了把额头上的薄汗,“还有多久?”
“你问了七遍了,还有完没完呢。”
两人沿着那条山道一路走下去,竟倒是没遇上岔道,蟾酥叹着气,他那天上山都没觉得走了这么多路,这女人是不是故意带着他兜远路,故意折腾他?
又走了片刻,山道渐渐变宽,脚边的草丛也稀疏了起来,还能看到被摘采断秆的野花,他抬起头来,终于看到了山道两边的好些宅子。
她停了下来,突然扭头问他,“北边是哪边?”
蟾酥朝左努了努嘴,她伸手指了指,“第三家,去敲门。”
他没什么好气地走了过去,都是青瓦白墙的宅子,似乎还都带着前院,他伸腿在那前门上就是一脚,哐一声,茅苍术刚好在他背后站定,那门就被打开了。
她挑了挑眉,“我每次都得敲上三回,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他哼哼了一声,那门房小厮已经走了出来,“茅大夫,您可终于来了,我家主子一清早就念叨着了。”
茅苍术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人呢?”
“在屋里呢,主子下不了床。”
他跟在茅苍术身后走了进去,前院的盆栽长得不错,他伸出食指擦过花盆的边沿,没有灰,才刚擦过,看起来下人还不少,也不知道和这女人是什么关系,和半夏居又有没有关系。
“你总是习惯这么东摸西擦吗?”
“什么?”
“我不想你带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去。”
蟾酥微微愣了一下,这女人在关心他?他几步追上了她,就听得她接着道,“回头传染了我。”
他双眼一翻,“我哪里记得,你忘了吗?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轻哼了一声,那小厮已经带着两人停在一间房前,推开了房门。
***
床榻上躺着一个中年女人,床边倒是站着三五个年岁尚轻的男子,见到茅苍术进来,有两个已经俯下身去推那女人趴着的身子,“妻主,妻主,茅大夫来了。”
蟾酥又哼了一声,茅苍术看了他一眼,“把药箱放桌上去。”
“哦。”
他照着做了,一回头,那中年女人正在试图转过脑袋来,“茅大夫,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可背上还是没有好。”
“没那么快。”
茅苍术坐到了床边,朝后摊出手去,“手套。”
蟾酥在桌边打开了药箱,取出了一副浅色的皮质手套,前后翻了翻,递到了她手里,比起她昨天刮蟾浆时候戴的总算要好看一些。
她双手都戴上了手套,冷不防地突然掀开了床上那中年女人的衣服,露出了她斑驳发红的背部。
“啊。”
“你叫什么叫?”茅苍术回头拧着眉看他,他伸出一指指着床,她回头看了一眼,又看向他,“疔疮罢了,你用的着叫得哭爹喊娘的。”
疔疮,疔疮,他当然知道是疔疮,可那是个女人的背哎,他看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后背,完了,他要回去洗眼睛。
“银针。”
他斜着眼给她把针包送了过去。
“蟾酥。”
他站到了跟前,她一回头,正好和他脸对脸看着,“我要蟾酥。”
“我在啊。”
“不是你。”她伸手拨开了他的脑袋,“药箱里的蟾酥。”
***
茅苍术将那中年女人后背的长熟的疮包都给挑破了,蟾酥背对着床,取了一枚棋子状的蟾酥,正在碾着粉末,碾完了朝她面前一送,“给你。”
她戴着手套从小盏里捻起一小撮粉末揉了揉,点了点头,“去厨房取点百草霜。”
“厨房?什么百草霜。”
“锅底灰。”
“茅大夫,我来去吧。”床边站着的年轻男子里头有一个出了声,蟾酥看着他走开的背影咕咕哝哝,“锅底灰就锅底灰,还百草霜。”
“你在说什么?”
“没,还要我做什么?”
“再取一枚蟾酥。”
茅苍术伸手拉开那中年女人的嘴让她将那一枚棋子酥含在舌下,“全化了告诉我。”
那中年女人连连点头,苦着脸,没多久张开了嘴,“化了。”
茅苍术自己站起了身,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漆木葫芦,倒出了六颗黄色的药丸,交给另一个年轻男子让那中年女人就着冷茶服下。
蟾酥跟在她身后,“你怎么不叫我拿了?”
“如果我跟你说我要雄黄丸,你知道是哪个吗?”
“不知道。”他答得爽快,正好门被推开,之前走开的年轻男子端着一小盏锅底灰回来,茅苍术将那锅底灰和蟾酥末和在一起,涂抹在了那中年女人后背之前被挑破的患处。
等全部抹完,她摘下手套交到了蟾酥手里,他哇的一声朝后跳开,“那么脏的东西,你要我拿。”
啪嗒一声,手套掉在地上,茅苍术皱了皱眉头,“那就扔了。”
她收好药箱,说了句“背着”就朝外走,蟾酥看了地上那手套半晌,终是认命的捡起来塞回那药箱里。
谁让他寄人篱下有求于人呢。
***
两人出了门,还没走出去多远,有两个年轻男子追了上来,喘着气,“茅大夫。”
“她的病没事了,今天已经是最后一诊。”
“不是,我们知道,我们是想谢谢茅大夫。”其中一个男子正提着一个食篮,“这是家中自己做的青团。”
青艾汆水,入石灰烂蒸,漂去石灰水得青汁,混于糯米粉,熟豆沙揉入为馅,得清明寒食青团,即为艾草青团。
茅苍术腾出一只手将那竹篾篮子提了过来,换手交到了蟾酥手里,“我都忘了,今天是寒食节。”
蟾酥接过去提着,另一个男子拿出了一个布包,“这里是几身换洗衣物,是给这位公子的。”那男子将手里的布包递给蟾酥的时候面色有些潮红,不知道在不好意思些什么,蟾酥有些奇怪,一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她的衣服。
完了,他们肯定都想歪了。
他还想解释,茅苍术已经一扯他那过于宽大的衣领,“走了。”
他只得跟上去。
只是这方向,怎么不像是要回去?
***
走了好一段,蟾酥终于发现,她是真的没有回去的打算,反而朝山麓间越走越深,看方向,倒像是他那日失足跌落的地方。
兜兜转转,像是在找寻什么。
“还不回去吗?我还提着一篮青团哎。”
“你可以扔掉。”
蟾酥抬起篮盖看了一眼,“可我喜欢吃青团。”
“那就提着。”
“我先回去好不好?”
“不行。”
“为什么?”
“因为这本来该是我昨天就采好的草药,如果不是你掉下来砸我的话。”
“那你可以今天自己继续采着,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回来,跟在我后面,记好路。”
“为什么我要记好路?”他突然哦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一样,“难怪还问我哪边是北边,你要我跟着,你怕找不着回去的路。”
茅苍术的背影猛地停了下来,他一头撞了上去,等他摸着鼻子退开的时候她已经转回身来,低头沉着眼,看着他。
“你,你干什么?”
“要不是你昨天砸晕了我,害我弄丢了指南针,我至于…”
她话没说完,他已经笑出声来,“你真的不认得路,你自己住山上,你还要迷路?”他晃着脑袋,“求我啊,求我带你回去。”
“你最好识相一点。”
“干嘛?你想打我?”
“我不打男人,可我有的是别的办法让你求死不得。”她磨了磨牙,蟾酥想起了刚才那个女人背后的疔疮,他打了个哆嗦,收起笑容放低了声音,不甘不愿道,“带路,就带路好了。”
哎,他干嘛要去踩她痛脚,虽然他真的是很想这么做,可寄人篱下的时候还真是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