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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蟾蜍若干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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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暖旭,虫肉肥美,正是蟾蜍抱对之时,山陵间水洼边,时不时都能遇上那么几只。
那少年沿着山麓兜兜转转,一身雪白衣衫已经沾满了污迹,不过这会他也顾不上了,弯着腰扒开溪涧边上的水草,嘴里还在哼哼唧唧念念有词,“小蟾蜍,好□□,快点跳到我的箩筐里来,有大肥虫吃…”
草丛里有着低低的咕咕声,他朝里走近了些,溪涧边凹陷的大石块上积着水,倒映着青苔的色泽,水里泡着一堆□□卵,黏糊糊的乳白色里一点漆黑,水草尖划过他的鼻尖,有些痒痒,他伸手去挠,也没发现抓黑了自己的鼻子,继续朝里靠近。
他走得小心翼翼,溪涧边的泥又湿又烂,滑得很,脚下突然有什么东西一窜而过,他一惊之下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浅水里,背篓掉落水中,溅起了一阵小小的水花。
那少年气恼地握起了拳头砸向水面,“臭□□,死女人…”
还没骂完,一尾泥鳅甩着水花在他眼前跃过,洒了他一脸沾着土腥味的水,他维持着半张嘴的动作,半晌,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三两下除了自己已经被沾湿的鞋袜,赤着脚下了溪涧,“我要你洒我,要你洒我…”
近岸的水有些浑浊,越往里走倒是越发的清澈起来,水底满是卵石,他一脚脚重重踩下去,落脚处总有泥沙翻起,那泥鳅一溜早游没了影,他捡起了背篓走回来,一低头,刚好看到溪涧边,有两只肥硕的□□上下叠在一起抱对。
***
午后近黄昏,夕阳落到了远青山的一头,那坐落在山麓间的屋子虽然不像拢月城内的宅子那么讲究,却也算不得简陋,同样是涪陵最常见的白墙青瓦宅,后三间前两间,只是窗子多了许多,连厨房都快被窗户给打通堂了。
涪陵所坐落地下多有温泉,防潮措施若是做的不好,一到雨季屋子很容易就发霉,所以糊墙的白涂漆用料考究,要价都不低。
那满身污浊的少年背着沉甸甸的背篓回到屋前的时候,那女人刚好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罐,罐内飘出来一股腥臭味,看到他的时候挑起了眉毛,倒是丝毫没有掩饰她的诧异。
背篓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咕咕声,那少年提过背篓高高举起朝她脸上送,好像巴不得□□都跳到她脸上去,“你的□□。”
她探出脑袋凑到背篓上看了看,“还真是蟾蜍。”
“说话算话,我抓到了,你就要让我留下来。”他说得理直气壮,说完了急忙又补上一句,“为了让我家人能找到我,我现在又什么都想不起来。”那气势逐渐微弱了下去,那女人接过了背篓,“茅苍术。”
“什么?”
“我的名字。”她随手将那小罐放在了窗沿上,那少年跟在她身后进了屋,看着她搬了一张凳子出来,背篓置于一边,又进了屋,那少年跟进跟出好几趟,就是想看她在干什么。
直到她最后在双手带上了一双无比难看的棕灰色皮质手套,在凳子上坐下来,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取蟾酥。”
她伸手进那背篓掏出了一只□□,用盆中清水洗净了抓在掌心中,另一只手不停捏那□□头部两侧凸起的眉棱。
那少年干脆蹲下了身看着她,她捏了一小会,用竹篾将□□身上分泌出来的浆液刮到了盘中,那盘子里有一个个棋子大小的小坑洞,刮完浆液她又将那些蟾浆刮到一个个小坑洞里。
那少年伸手想去摸,还没碰着,她凉凉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这蟾浆,能溅瞎人的眼。”
他手一哆嗦,连着两脚一起往后缩了几步,老老实实看着她如此往复,十数只□□全都刮过,那盘子里的坑洞也都被填满了,茅苍术提着那背篓送到他面前,“去放生。”
“又是我?”
她起身将那盘子放到了屋檐下,脱了手套,“回来把这里收拾了。”
“还是我?”
“不然就走。”
“可是…”
“第三条规矩,不许讨价还价。”
***
等那少年再回到屋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原本一身白衣活像是在烂泥里打过滚,鼻子还是黑的,可他自己还没发现。
想不明白,这个女人半点怜香惜玉都不懂,想他堂堂美人乡第一药浴馆华沿池三当家,从小到大哪个不说他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一身肌肤比羊脂白玉还要润泽,就是华沿池最好的活招牌,她居然要他去做抓□□这种粗到不能再粗的活。
真是暴殄天物。
他嫌恶地看了眼自己脏污的衣服,□□都快比他干净了。
***
在那一个夜黑风高屋外蟾蜍声声鸣的月夜,那打小养尊处优的少年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夜。
肚子是半饱的,因为饭菜不合胃口,也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做菜的,究竟加不加盐?
他还没敢洗澡,孤男寡女的,万一那女人是个衣冠禽兽怎么办?再说他也没在屋里见着浴桶。脏衣裳倒算是换下了,可换上去的却是那女人恩赐一样不情不愿拿给他的一件陈年旧衣,穿上去之后能在他身后拖地三尺。
睡梦中,他仿佛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腥味。
***
“啪。”半夏居那书着“六白汤”三个大字的金字红锦旗被人折成了两断,那白衣少年扬着眉,一脚将那断成两截的锦旗踩在地上,“说,涪陵第一药浴馆是哪家?”
“华沿池。”
“你还给谁写药方?”
“自然是三公子。”
他的脑袋抬得更起,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那女人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跟前,他一伸胳膊,“我手酸。”
“我给你敲。”
她小心翼翼地给他捏着胳膊,他突然一甩手,“谁让你这么用力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不是,我…”
“第一条规矩,我说话的时候没有你插嘴的份。”
“可是…”
“还插嘴,去抓十只□□回来。”
那女人连忙背上背篓小跑了出去,他一手叉着腰又哼了一声,突然有一颗核桃砸在了他的脑门上,咚。
他一抬眼,身后是一颗巨大的树,树上的核桃正在朝着他脑门上落下来,咚,咚,咚。
他啊得一声,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透亮的窗外昭示着天已经亮了,晨曦洒满了远青山连绵的青翠山峦,他才发现,从这满墙的窗户朝外看远青山的景色,真的很宜人。
除了门上那毁了他美梦的恼人敲门声,咚,咚,咚。
***
昨日的蟾浆已经风干成了一枚枚棋子状的蟾酥,茅苍术将那些蟾蜍一枚枚收进了一个胖肚小瓷罐。
锅里的粥正在溅着小滚,冒出一个个泡泡,那少年站在屋门口喊她,“粥好了。”
她扬了扬手,那少年不懂是什么意思,便照着他自己乐意理解的那样子吃早饭去了,伴着水花生一起吃还挺香,他腹中空空,连吃了两碗,终于有了饱腹感的时候,茅苍术进来了。
“我说那个谁…”
“我不叫那个谁。”
“那你叫什么?”
“我不记得了。”他摇头,她看了他一眼,“真不幸。”
“要不你给我取个名字好了。”
“蟾酥。”
他愣了一愣,她已经也在桌上坐了下来,“洗碗前先把你自己洗洗。”
“我怎么了?”
“你房里有铜镜。”
那少年扑进了房里,再出来的时候一手捂着鼻子,“水,我要水,不,我要很多很多热水,我要洗澡。”
茅苍术斜了他一眼,“你没到屋后去看过是不是?”
***
“天呐。”
浅浅的白色雾气似有若无地飘在半空中,日光打下,水汽中折射出了一道弯虹,泉边的石块已经被磨得浑圆,透着乳白色。
他趴在泉边将手探了进去,双手掬了一捧缓缓送到唇边,小舌轻舔,眸中顿时光亮溢彩,远青山上居然还有一眼资质这么好的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