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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远青山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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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小厮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那天傍晚,葛半夏也已经从半夏居回了对街的葛府。
“主子。”
“那死鱼眼说什么?”
“茅大夫说,她不疲劳了。”
“那她还不下山?”
“但,但是茅大夫说她春乏。”
葛半夏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那回话的小厮接着道,“她还说,春乏这事可大可小,若是不巧,可能会引起…”
“我葛半夏半世英明。”葛半夏猛地打断了那小厮的话,语调激愤,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最失败的事就是交了这么一个损友。”
那小厮仰起了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葛半夏挥了挥手,“下去吧。”
那小厮一溜烟跑了出去,葛半夏回转身绕过屏风,那会客堂内正等着两个管事模样的中年女人,人手一本簿子。
“东家。”
“怎么样,华沿池有什么动静?”
“尚无。”
“这倒是奇怪了,半个月来她华沿池的生意可是落了相当不少。”
“东家,依我看,她们这没有动静可是比有动静更可怕,不会叫的狗咬死人呐。”
“我也是这么想。”
葛半夏和那两个管事这边厢商量着,那小厮才刚出了葛府,还没走出去半条街,就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挡住了去路。
那两个女人都高了她一个头还多,光是看那撩起袖子的胳膊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壮硕,那小厮哈着腰,“两,两位大姐,小人,小人只是个打杂的下人。”
那两个女人努力在面上堆了堆笑,这次吓得那小厮两腿一哆嗦,不过没等她软下去,那两个女人就一左一右挟着她,两条胳膊交叉搭着她的脖子,看着是姐仨好,其实是压着她,一路拖着朝后街过去。
“放心放心,不用怕,我家主子请你吃宵夜。”
***
第二天还是个晴天,前几日青石路上留下的水迹已经基本都被晒干了,灿然日光照耀在涪陵的大地上,湖畔桃李间传来声声莺啼,煞是宛转。
华沿池和华府只隔了一个花圃,只不过各自大门朝外而开,一面南偏西,一面北偏东,换句话说,华沿池的后院正接着华府的后花园。
虽说位于城中,但地处丘陵,即便路面上已经铺满了青石板,还是忽高忽低,尤其是走着上坡路的板车,一个人基本不可能推得动。
所以拢月城内的板车基本都是马拉的,就好像每天清早华沿池都会拉走好几车昨日浴池内用残的花瓣,送到城外掩埋。
华府后花园的侧门外站着两道差不多一般高的身影,目送着板车慢慢走远,“流芳,你说,这些日子浴馆的生意越来越少,大小姐她不想办法,这个时候还出门做什么?”
华流芳的视线缓缓地从越行越远的板车上收了回来,两人一起回到花园内关上了侧门,金银花花藤的触角已经爬到了门把手上,他伸手将那嫩藤搭回架子上,“你怎么知道大小姐出门就不是为了找办法?”
“是吗?”
“不是吗?”
“那二小姐呢?”
“二小姐昨晚上带着阿文阿武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的。”
“那三公子一大清早就出门是上哪里去了?”
“香溢,你就别管这些了,陪我上街去吧,过两天就是寒食节了,得开始做青团了。”
***
“我明明记得是在这里…”
日光洒满了远青山绵延的山头,山涧溪谷边的繁密草丛间开满了各色野花,一个穿着灰白色长衫的女人盯着左手的指南针,“又走错了?”
她右肩斜背着一个挎篓,左肩背着布包,右手敲了敲指南针,还没等那磁石指针停下来,脚下突然蹿过几只蟾蜍,她朝边上站了站,头上的山脊突然传来一阵石块滚落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男子的惊叫,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只看到一团影子朝她砸了下来。
然后,她就被砸晕了过去。
***
头好痛,面颊上也是火烧火燎得疼痛,床上那白衣少年挣了挣身子,羽扇般的长睫扑闪了好几下,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入目的刺眼阳光让他双眼涩然欲泪,干涸的喉咙发出一声听不清楚的喑哑咳嗽,他微微偏过头,似乎听到门帘外有人的动静。
他很努力地发出重重一声咳嗽,门帘外确然有人的动静,却没人搭理他,他只得拖着浑身酸疼下了床,扶着墙慢慢腾腾摸索了出去。
好敞亮的房间,除了紧连着卧室的那一面墙,还有朝南那道门,全三面都是窗户,一扇连着一扇,几乎将整个房间都打穿了,他靠在墙上,打量着那满排的架子,浓重的药味让人怀疑是不是进了药铺。
书案靠窗而摆,上头有一个沙漏,一个微型的日晷,一块被磨成尖锥形状的琉璃,还有好些奇怪的东西,砚台里是刚磨好的墨,毛笔还架在上面,看起来那人刚刚应该还在。
正看着,门外走进来了一个穿着长衫的女人,面上好些淤青,眼眶还有些发紫,她一手正拿着两枚煮熟的鸡蛋,像是压根没看到他一样径自走到书案后坐下,放下了手里的鸡蛋,将书案上的沙漏倒转了过来,右手三指按上了自己左手的脉门。
那少年又咳嗽了一声,那女人头也没回,“别吵。”
等到沙漏里的沙全都漏完,她提笔在那摊开的簿子上写了几笔,这才回过头来,一手抓过熟鸡蛋敷着发紫的眼眶,“刚给你把过脉了,没什么问题,至于皮外伤你就自己下山回去解决吧。”
“你给我把脉…你是大夫。”那少年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喃,突然抬起眼来看着她,“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从山上摔了下来。”
“我身上好像没什么事。”他摸了摸胸口,那女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有我当垫背接着,你能有什么事?”
“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张大眼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无辜而澄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
那女人放下了熟鸡蛋,眉头拧了起来,她的眼眶还是青中带紫,很像是拢月城外竹林里那种黑白两色的大猫熊,看着看着,那少年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他顺势咳嗽了两声,“我,胸口有些疼。”
“疼?我看你比涪陵湖里的虾子还能蹦跶。”
“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看,你现在就下山,下了山呢你就随便找个人,问她县衙的大门在哪里,然后你就去敲那扇门,告诉里头的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好了,你可以走了。”那女人抬眉看了眼天,拨动了一下案上的微型日晷,自言自语地嘀咕,“又晚了。”
“可你不是大夫吗?”
她伸出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里?医不了。”
“可是,我若是下山了,我家人却上山来找我怎么办?”
“是我害的吗?”
他摇头,“几天,几天就好,你收留我几天,等我家人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走。”不等那女人张嘴他又急急地打断了她,“我可以帮你干活,替你打扫屋子,你不会白收留我的。”
那女人又要张嘴,他走上前了几步,指着门边的挎篓,“你是不是要去采药?我也可以…”
“闭嘴。”那女人伸手揉了揉眉心,“想留下来是不是?”
“是。”
她随手抓过挂在墙上的一个背篓,朝他丢过去,“行,给我去抓十只蟾蜍回来。”
“蟾,蟾什么?”
“蟾蜍,又叫癞蛤蟆,你失忆到连这个都不知道了?”
“我,这个我知道,可是要了干什么?”
“第一条规矩,不许问为什么?”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抓癞蛤蟆?”
“第二条规矩,不许问我怎么抓癞蛤蟆。”那女人伸手指了指门外,那少年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回头看了一眼她案上成堆摞着的书册,下定决心一般背上背篓走出了那屋子。
那女人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食指伸进耳廓里掏了掏,转回身去重新摊开了簿子,执起笔来,“有细微耳鸣,声似蚊吟。”她停下来,晃了晃脑袋,静静坐了好一会,继续写道,“没有伴随眩晕,疑为早前撞击后遗症,一个时辰后继续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