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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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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几个差役答应了,面朝衡舒躬身行礼:“请殿下多多包涵。”说完,两个人走到衡舒身边,用力将他双臂架起,扶到大堂正中。
“先用脊杖吧。”刘侍郎转头征求了一下其他官员的意见,抽出案上一根令签抛了下来。
几个差役得了令,当即将衡舒摁伏在地上,死死压住了他的肩膀和脚踝,其中两个便提了专制的脊杖,抡高了轮流打在衡舒的脊背上。
“唔……”衡舒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赤裸裸的杖责,第一杖才落下,他痛哼一声,整个人便本能地想要挣扎,却被几个训练有素的差役死死摁住。
一杖、两杖、三杖……衡舒的身体,随着每一杖的落下而不断地抽搐,下巴也由于自己的挣扎而在青砖地上磨出血来。渐渐地,他的挣扎力度小了下去,头颈也不再因为剧痛而不断俯仰,只是僵硬地略略侧过头,目光死死盯住远处角落里一双黑色的靴子。
是桓凝的靴子,衡舒记得那还是自己亲自挑选了让人给桓凝送去的。如今他的姿势无法抬头看见桓凝的表情,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双靴子,希望能从中看到一点点温情和心痛。然而自始至终,那双靴子只是安安静静地踩在原地,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惊起。
口中泛起了甜腥的味道,衡舒知道那是自己把嘴唇给咬破了,而他面前的靴子,虽然没有任何动静,却开始在他眼中模糊起来,仿佛那片黑正在不断扩散,将要弥漫他的整个世界。
“二殿下,还是招认了吧,否则下官真是于心不忍啊。”刘侍郎眼见脊杖落下时衡舒已不再有反应,立时就要陷入晕厥,便挥手止住了差役的动作。
当摁住他四肢的差役松手后,衡舒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却痛得几乎惨叫出声。感到粘腻的血顺着后背不断渗透到青砖上,衡舒奋力仰起脸,微弱地问了一句:“我若招了,会有什么处罚?”
主审的众官员见他口气终于有了松动,不由都长出了一口气,那刑部尚书便抢先回答道:“二殿下是皇上爱子,只要诚心悔过,皇上肯定会网开一面,多半判个圈禁,不会要二殿下的命的。”
“张大人说得对。毕竟当今皇上只有两个儿子。”刘侍郎补充道,“何况再是怎样的处罚,也不会比受刑更难挨。二殿下,你还是招认了吧。”
“那……韩妃娘娘呢?韩家呢?”衡舒吃力地追问着。
“这个……”众人一时都缄默下去。
“他们都要死……对吗?”寂静中,只有一个痛楚的微弱的声音在质问。
“或许皇上也会开恩……”刘侍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供词已经写好了,殿下要画押吗?”
原来供词都是早已写好了的……衡舒的嘴角慢慢牵出了一个高傲的笑意:“若是这样……我不招。”
“不招?”刘侍郎忽然有些恼怒了,当初向太子蕴文自告奋勇应承了这个差使,就是估摸着蕴华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纨绔子弟,随便吓吓就能就范,却不料竟是如此倔强。“招不招,就看二殿下能不能扛得住下面的刑罚了。”
“刘大人,再用刑恐怕不妥吧……”刑部尚书和大理寺正卿眼见衡舒的惨状,想起他毕竟是皇上的爱子,不由都有些后怕。
“事到如今我们都是骑虎难下了!”刘侍郎转身低语道,“二皇子性格乖戾睚眦必报,此番若不能问出他的罪状,日后他有了翻身之日,我们还能有命吗?”
“刘大人说得是。”二人脊梁上都隐隐冒出凉气,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双臂被人扯了起来,伏在地上的衡舒艰难地抬起头,看见有人在自己的十指上套上了拶子。透过那一排因为长久使用而显出乌色的竹棍,衡舒感觉面前的一切都被切割得支离破碎,他无法看清那个角落里一声不响的人的表情。
“最后再问一遍,二殿下你招是不招?”刘侍郎的话语,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衡舒只费力地摇了摇头,立时便感到一阵钻心噬骨的剧痛从手指传来,仿佛那一排竹棍都变成了魔兽的尖牙,要将他的手指硬生生咬断。
“啊……”受刑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凄厉的喊声,让在座的人心中都是一悸,转开眼睛,不敢再看那刑具是如何将原本纤细修长的手指摧折出泠泠鲜血,顺着指缝无休无止地滴落在地上。
由于不再有人按住他的身体,衡舒如同一只离水的鱼儿一般,随着一波一波的剧痛拼命向后仰起。冷汗沿着他苍白的脸颊划下,和着破裂的唇边沁出的血迹,蜿蜒地从下巴滴落。
“各位大人,桓凝还有些事,先告辞了。”一个模糊的声音忽然传入了衡舒的耳中,他本能地大睁着眼睛,扭转头颈,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果然看见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渐渐朝自己走来,朝自己走来……
“桓凝……”衡舒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来,眼睁睁地看着桓凝一步不停地绕过自己,向大堂外面走去。衡舒顾不得手指上逼人疯狂的剧痛,拼命扭转脖颈,想要捕捉到桓凝的身影,哪怕能看到他一丝丝心痛的表情也好……可惜,那个冷冰冰的身影终于无声地消失在了衡舒的视线之外。
一滴泪从衡舒的眼角滑落,那么晶莹那么璀灿,仿佛将他眼中的光亮也一并带走。于是衡舒就这么僵硬着身体,在指骨的断裂声中无声无息地昏死了过去。
拖着微微颤抖的双腿离开阴森的大堂,桓凝只觉一口气憋在心中无法呼出,巴不得自己可以一步就跨出重重叠叠的刑部建筑,再不要看见身后淋漓的鲜血,再不要听见那强压的呻吟。
眼前有点发黑,以致在举步跨出刑部大门时,桓凝被那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顺势跌跪在地上。他抬起头向天,直想把心里哽咽了多时的愤懑宣泄而出:“父亲,你看到了吗?我这样做,是否可以让你们煎熬的灵魂得到些许安慰?可是这样做,又平白让我的灵魂受到了多少煎熬?!”
“桓公子,没事吧。”刑部外几个太子府的侍从见桓凝跌倒,都殷勤地凑过来。
“没事。”桓凝用手在地上一撑站起来,利落地跨上一匹马,被那几个侍从簇拥着向太子府而去。从一开始就被太子赐了这几个人来“保护”,桓凝知道自己毕竟初投太子,还不能让他太放心。
一行人刚在太子府前下马,冷不防有人惊喜地叫了起来:“桓凝,真的是你吗?”
桓凝疑惑地转过头,却蓦地露出了一丝笑容,伸手把马缰绳抛给一个侍从,快步向墙根下的银发女子走了过去:“如鸽!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找得你好苦……”如鸽猛地看见桓凝脸上那道破坏性的伤痕,眼圈登时红了,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抱住桓凝哭道,“听做工的大哥们说你刺杀二皇子,被下了死牢,我急得快疯了一般。跑到齐王府门口想打探消息,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害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后来幸亏有人提起好像在太子府周围见过你,我才每天都在这附近等着,天可怜见,今天终于遇见了你……却不知你竟吃了这么多苦……”说着,一眼又看见桓凝手腕上深重的伤痕,更是哭得不能自抑。
桓凝见她对自己如此关心,不由心中大是感动,忍不住也要落下泪来。妖族的礼法本就没有凡间苛刻,因此桓凝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如鸽的肩头,努力微笑道:“你来了可好了,去我那里坐坐,在大街上哭多不好看。”说着,引了她到自己的住处去。
太子蕴文暂且给桓凝安排的是府邸角门边一处偏房,允诺改日封桓凝一个官职后另觅房屋给他居住。桓凝心中也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实际上都有人在暗暗监视,索性坦坦荡荡地将如鸽让进了自己的房间。
“桓公子,太子一会儿就下朝了。”一个侍卫提醒道。
“我和这位姑娘略微叙叙就过去。”桓凝客客气气地答应了,随即和如鸽谈起了近况,拣些无伤大雅的情节说了,却也让如鸽唏嘘不已。末了,桓凝道:“受了你们父女的恩惠,一直无法报答,正好太子赐给我一些绸缎,你拿回去做些衣裳穿吧。”
“不,桓凝,我不需要你的回报……”如鸽红了脸,站起来双手慌乱地摇着。
“一定要拿去。”桓凝斜眼见门外的侍卫已听得有些厌倦,正望向远处一个经过的丫鬟,压低了声音道:“明天这个时候帮我送到九门提督韩毅府上,他们若不让你进,你便说关系到二皇子的生死。”
如鸽明显一惊,抬头却正看见桓凝郑重信任的目光,不由坚定地点了点头。于是桓凝打开柜子取出两匹绸缎来,声音如常地道:“太子殿下马上要回来了,我就不陪你了。有空的时候,我再登门去看望你们父女。”
“好。”如鸽懂事地点了点头,接过桓凝手中的绸缎,认真地朝他点了点头,算作承诺,却发现桓凝微笑的脸上划过一缕哀伤的目光。
如鸽回家后忍不住拆开缎匹,发现一段绸缎上写满了细密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