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真的，如果你是假的》澜淙潇涛

20、第二十章 最后一堂考试

　　考试如期开始了，我很顺利地考完了前面三门。这一年的复习我经历了多少的酸甜苦辣，承受了多少身心的压力与煎熬？今天我可以说它们没有白费。
　　我胸有成竹地进入考场，自信满满地走出考场。我觉得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谁说文科生不能考建筑美学？我就是要证明给不相信奇迹的人看看。
　　最后一门是专业考试，我选了《建筑设计与规划》，这门课要持续考六个小时，还要自备制图工具和绘图纸，看来是一场硬战。我坐在寝室里，看着堆在案头厚厚的一叠建筑类参考书，再看看书桌底几捆画满素描的练习纸，我没有理由退缩。感谢上校，在最后见面那次，你讲给我的“战胜自己”。
　　考试开始了，考官的题目出得很邪门，和以往几届出的体型完全不一样。不管怎么变，说到底，它考的还是对建筑基础的了解程度。还好我对这种开放性的题目早有准备，应付自如。
　　简单的绘图题，我很轻松地就做出来了。最奇特的是最后一道题：居然让考生现场设计一个喷泉广场，绘制简单的效果图并附说明文字。
　　我一下就想到了上校故事里的那个喷水池。它曾经盛开过美丽的兰莲花，可是最终它连同花儿们一起凋谢、破败。我何不让它再次重生呢？效果图的底稿在我脑海里骤然清晰起来，我毫不犹豫地想要把它表达出来。
　　旁边的几个考生都惊惶失措地看着我，因为我答题的速度比他们快了很多，现在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动手绘制最后一道题，就像根本不用仔细思考。其实建筑设计的灵感还是要靠平时的积累，才能在某一个瞬间，脑海里闪现一个曾经关注过的映像，迸发出对一个新的造型或片断的创意。我想我抓住了它。
　　我一鼓作气地画着，定制构图角度、主要广场建构物、空间比例……我的兰莲花喷泉广场跃然纸上。
　　广场的占地面积并不是很大，但是水面分布与众不同。它分为中心一个圆形喷水池，和四周七个莲花型小喷水池，它们以中心喷水池为圆心，均匀分布。在中心喷泉正中，耸立一高大的树状青铜雕塑，它也是喷水装置之一。
　　中心水池没有池沿，因为它是下沉式的，也就是说它的水平线与广场地面持平。
　　在喷泉运作时，从池中喷涌出无数水珠和水柱，组成如同莲花花瓣的样式，而中间的青铜大树从枝桠顶部喷射出水花，注入其他七个莲花喷泉中。在交错飞舞的水流中，给人一种似梦似幻的感觉，那是我想要达到的伊斯特大陆才有的神秘效果。
　　广场的地面是接缝细密的石质地面，石色呈现蓝紫色，上面雕刻有完整的花纹，它们成圆点对称图案。那种花纹，是我根据里尔琴上花纹的描述，经过想象一气呵成的。它也具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当青铜树注入莲花池的水量达到一定水位，水就会被自动导入这些深陷的花纹沟壑中，起到管道的作用，由一定的地势因素，重新流回中心水池中。这也象征了整个伊斯特大陆的生生不息。
　　我的绘图铅笔在纸上刷刷作响，我急切地渴望表达。我想我是对上校的故事着迷了，我巴不得现在就听到故事的结尾。
　　“当时，我真不该阻止他讲下去。”我有点后悔了，又想到他当时恳求地眼神，他到底怎么？为什么说“不想战胜自己”？我好为他担心，会不会……
　　思绪一下子混乱，满脑子都是他，找不到逃遁的出口。
　　“这样不行，冷静。”我停下笔，调整心绪。
　　闭上眼睛，我告诉自己什么事都等到考试结束以后再说，看看自己快要大功告成的设计图吧，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我深呼一口气，睁开眼睛，我紧握绘图笔，扑在图纸上。
　　我贴着图纸好近，以至于都快要钻进去了。哦，是的，我的确钻进去了。
　　这怎么可能？我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我真的站在自己绘制的兰莲花广场当中。
　　我环顾四周，旁边是小说中的那种山脉，小说中的那种海，还有——天之瀑。我这是在做梦吗？怎么会亲眼看到了这虚幻的一切？
　　青铜树突然开始喷水，紧接着所有的喷泉都开始运作。那是我设计的，我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
　　头顶和脚下水流都川流不息，我被这个人造的水世界陶醉了。这个世界真的有这么美的地方吗？也许它只在上校的小说里。
　　青铜树顶传来曼妙的琴声，一个清脆的女声唱着：“兰莲花，水赐予我神奇；兰莲花，水赐予我魔力。”原来那首兰莲花是这么唱的，我第一次亲耳听到它，我已经无暇考虑这些感观的真实性，一切都显得完美异常、纯美异常。
　　“茜塔！”我的嘴唇情不自禁得上下摆动，抖出那个魔法师的名字。
　　“是的，是我。你回来了！”茜塔站在树顶，她将里尔琴拿在手上，抬起一个膝盖，撑开手臂，缓慢地降落下来。
　　“我回来？”我很不解，但知道她在对我说，因为我看到她唯一的一只眼睛正充满期待地看着我。她长得真美。
　　“是的，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等我？”我更糊涂了。
　　“你没有看完故事的结尾吗？”
　　我摇摇头。
　　“可惜了。”茜塔遗憾地摇摇头，“这样吧，我讲给你听。”
　　“现在？”
　　“是的。”
　　“可是我在考试。”
　　“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你看你不是已经可以进入自己创造的世界了吗？”
　　“那好吧，你说吧。”
　　我真的有点晕头转向了，这个故事居然将由茜塔为我讲完：

　　“凯文，你看着我！”泪水从左眼眶止不住滑落，茜塔不停地呼唤着。
　　凯文瘫软的身体，任凭她的摇晃。
　　“不要离开我，凯文……”茜塔绝望地喊叫，梳理凯文紫色长发。可是凯文还是如同沉睡一样，没有再醒过来。
　　“他不会死的。”
　　黑暗的天边突然划过一道流星。
　　茜塔回头看到了那对魔兽母子，妈妈说：“把他交给我吧。”
　　她抱起凯文，将他轻轻放入那个干枯的喷水池。似乎是念了什么咒语，水池中居然抽出绿芽，然后迅速地蔓延。
　　就像是一个儿时的梦，在记忆深处掀起对未来的无限遐想。茜塔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的夜晚，妈妈的目光，兰莲花的芬芳，还有凯文的故事……一切本应该美好，一切本应该幸福。现实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该怎么办？
　　“我是不是做了一个梦？让我再回到那个没有杀戮的时光。”茜塔闭上眼睛祈祷。
　　“快召唤水！”魔兽母亲提醒茜塔。
　　茜塔这才意识到是她施了魔法，让莲花复苏，可是没有水的滋养，它们立刻就会枯萎。这需要借助茜塔的水。
　　凯文的身体半浮在水面上，紫色的头发仿佛要把池水染透。兰莲花穿梭在他的肢体间，像一艘艘触礁的船，触碰他毫无知觉的细长手指。
　　“他能好起来吗？”茜塔抬头问魔兽妈妈。
　　“会的。你看！”魔兽妈妈揽住茜塔的肩膀。
　　喷水池突然放出了紫色的光芒，凯文的身体被无数花瓣包裹，他慢慢的缩小，直到进入了一朵兰莲花中。
　　“给他点时间，他的本命植物会让他恢复到原初态。”
　　“要多少时间？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是魔法师？”茜塔对这位幸存的敌人惊讶不已。
　　“是的，我是魔兽的魔法师。我的名字叫慕。”
　　“可是你怎么会……”茜塔更加不解。
　　“我的父亲果然没有计算错，我会在今天遇到你。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她微笑地看着茜塔，怀抱中的婴儿也在笑。
　　慕是魔法师家的后代，她的父亲是个先知。在遥远的过去，魔法师不分魔兽或人类，他们和睦地相处着。慕的祖先与人类的魔法师有着深厚的友谊，在魔兽与人决裂的时代，人类魔法师将人类魔法师的秘密交与其保管。人与魔兽的恩怨就这样延续至今。
　　慕双手合实，幻化出一个景象，那是躺在病床上的人，他奄奄一息。“那就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因为他的病态使这块土地永无安日，而一旦他死去，魔兽和人类的仇恨就永远挥之不去了。”
　　“整个大陆的责任，就依靠你了。”慕将孩子放回摇篮。
　　“为什么这么说？我凭什么相信一个魔兽？”
　　“那是因为我们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我们本应该是一家人。”
　　茜塔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论断，“可是魔兽害死了我妈妈，还有无数的人，我无法忘记这些仇恨！”
　　“听我说，茜塔。”慕俯下身子看着茜塔，那种眼神只有做母亲的人才有，“主人同时孕育我们三个种族在这块伊斯特大陆上，并不是让我们自相残杀。”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本是共生的，有着微妙的联系。”她凝望茜塔手里的里尔琴，“就如同我的眼泪注定要成为你的魔力。”
　　“第二颗珍珠是你的眼泪？”茜塔很惊讶。
　　“是的。我还能预测出第三颗眼泪应该来自一个人类。你将具有精灵、魔兽、人类共同的力量。”
　　慕的话让茜塔越来越诧异：“她是怎么知道第一颗眼泪来自精灵？她还知道什么关于我的故事？”
　　“我是一个拥有控制植物生长能力的魔兽魔法师，也继承了我祖先的预知能力，虽然很微弱。今天我要告诉你：第三颗眼泪的下落。”
　　“真的吗？”
　　“是的，可惜它不在这里，你必须去一个地方找她。”
　　“哪里？”
　　“兰莲花广场，从兰莲花镇出发向东南翻过两座山就能到。”
　　“你是说这个镇子叫‘兰莲花镇’？”
　　“是的，孩子，你现在还不知道吗？”
　　茜塔摇摇头：“我该怎么做？”
　　“你需要用她的眼泪将伊斯特主人唤醒。”
　　慕帮茜塔将零乱的头发梳理整齐，然后扎上红色的头巾。“让伊斯特大地，让凯文，让上校恢复活力，这是你的使命。”

　　“故事结束了吗？”我发觉茜塔的沉默。
　　“没有，还差一点。”茜塔看着我。
　　“还差什么？”我急切地想要知道。
　　“还差一滴眼泪。”
　　“是镶嵌在你魔杖上的眼泪吗？”我问。
　　“是的，有了它，我就可以救出全部人族，还可以修复凯文的翅膀，最重要的是可以挽救上校的生命。”
　　“什么？上校的生命？”我很惊讶，“上校不是这个故事里的人物吧？”
　　“你怎么知道就不是呢？每个人也许都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你也不例外。”茜塔对我说。
　　“我不明白，你把我弄糊涂了。”
　　“你会明白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颗眼泪。”
　　“我能帮上你的忙吗？”
　　“当然，这个忙非你不行。”
　　“非我不行？”
　　“因为你就是那滴眼泪的主人。”
　　“我？”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我居然也成了这个故事的一个人物。”
　　“你本来就是。”茜塔笑了笑。
　　“怎么可能？我还是上校小说的第一个读者呢。”茜塔的这个玩笑开得太明显了。
　　“不，你永远无法明白事实。我只能告诉你，只有你的消失，才能换回上校清醒的意志。”
　　“你说什么？要我消失？”
　　“至少消失在上校的世界里，你本应该属于这个世界。”茜塔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
　　“你要我离开上校？离开我的生活？你开玩笑吧？”我抓住她的手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是一个梦吧？”
　　“你就是一个梦，上校的梦。”茜塔一字一句地说，我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的，我一点都听不懂。”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我到底是活在现实中的人，还是虚幻中的？我突然想到了我的朋友，我的梦想，还有我深爱的人儿。那一切都让我割舍不下并刻骨铭心，难道那些也是虚幻的？谁能为我解释眼前的一切？
　　“把你的眼泪给我吧。”茜塔向我伸出一只手，祈求我的恩赐。
　　“我不要听。”我捂住耳朵，希望这个恶梦赶快过去。
　　“难道你想看着上校死去吗？他的生命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了。”茜塔恳求我。
　　我向后退却，我快要崩溃了。
　　“为上校流一滴泪水吧！然后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她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你说的不是真的。”我摇着头，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淌下来。
　　它们汇聚在一起，滚成一颗晶莹的球，慢慢悬在半空。那是我的眼泪，我知道我的内心出卖了我，我要救上校，不管这是不是真的。
　　“谢谢你的眼泪，我替上校谢谢你的退出。”茜塔把里尔琴凑近那颗透明的泪珠，顿时泪珠成了一颗凝固的珍珠，镶嵌在琴上。
　　它是最大最圆的那颗。
　　琴弦震颤，它迅速变成了一把威力无穷的魔杖。
　　我突然觉得这一切还是那么美，只是我的身体不再受自己的差遣。我还是止不住地后退，直到踏入了中心喷泉。
　　我被池水拥抱，没有半点挣扎。池水和我的泪水融合在一起，有着我的体温，我感到很温暖，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水中的世界越来越灰暗，我闭上眼睛，不用呼吸，就这样不停地坠落。我忘记设计水池底部的标高了，也许将永不停歇地下落。
　　身体蜷缩在一起，这个动作让我感到安稳，如同孕育中的婴儿。只是我不愿再离开这里，永不出生。

　　叫我放弃你，也放弃我生命；叫我忘记你，也忘记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