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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我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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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哪里?我怎么了?
麻木,晕眩。
随着全身的一阵痉挛,我的感觉神经开始有了知觉。
我直挺挺地躺在一张感觉陌生的床上。血液在血管里流动。
光线透过一排开阔的窗户,撒进悄无声息的室内,墙上有个“静”字。这又让我想到了那个自修室。模糊的视线里渐渐映射出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我看清楚了,他们是我的朋友们。
“上校你醒了?”猪惊叫。
“你叫我什么?”我的喉咙干涸得像是没有开口几百年了。可是我自己也被自己的声音镇住了。
那是上校的声音,我清楚的记得,可是它却从我的嘴里发出来。
血液汇向脑部,我吃惊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你总算醒了。”其他人似乎没有发现我奇怪的嗓子,猫把枕头垫高,让我可以半躺在床上。
我看见了自己露在白色病服外的手,手上还挂着掉瓶。我将手挪近眼前,长长的汗毛,粗壮而有力。天啊!那是一双男人的手。
“我怎么了?我是谁?”我开始狂躁。在我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唤我叫“上校”?上校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你就是上校。”猩猩把我按住。
“我是苏珊啊?”我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是喉咙里的声音让我也不得不相信,我成了上校。
“你是上校。你都住了几个月的院了,你醒醒吧!我们真的不想看你这样下去。”猪难过地说。
“本来还以为你恢复了,我们还带你出院去参加研究生考试的,没想到……都最后一门了,你还是发作了。”带鱼自责地说。
“我是上校?那苏珊呢?”我惊惶地问。
“谁是苏珊?”
“那珍呢?就是那个文学系的女生。”我发觉唯独我的好朋友珍不在这里。
“珍?是那个‘朝花读书社’的社长吧?就是她怂恿你写那篇小说的,你们两个就像着魔了一样一天到晚,写啊,改的。当初真不该让你加入这个社团,简直就是邪教嘛。”带鱼捶胸顿足。
我想我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冷静下。我闭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好吧,假设我真的是上校,那么我怎么会和苏珊的同学在一起呢?
“如果我不是苏珊,你们怎么会认识我呢?不要骗我了。”
“我们是你的同学啊!”带鱼显然觉得我还没有清醒。
“我是建筑022的,你们是历史012的,怎么可能是同学?”
“我们学校哪来的建筑和历史系?连文学系都没有。”
“什么?”我想仔细回忆一下学校有哪些专业,可是就连自己学校的名字都记不得了。脑子一阵刺痛。
“那你们是什么专业的?”我问。
“是咱们!工程管理。”
“不可能啊,带鱼,就算你不是历史系的学生,你总不会把珍忘记了吧?她是你喜欢的人啊!”
“带鱼是我男朋友,你说什么?”猫愤愤地说,把手搭在带鱼的肩膀上。
“上校,你的小说已经写完了,你现在要恢复神志了。”带鱼握住猫的手。
“怎么可能?你们两个?”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对居然是情侣。
“鱼是逃不出猫的手心的。”带鱼用温柔的眼神望着鱼,“我们都好了三年了。”
我想要找一个证人,来否认他们的谎言。“猩猩!”我绝望地把最后一点希望孤注一掷。
他沉默着,然后走到我面前,用他厚实的手握住我的肩膀:“看着我!”
我迫不及待地等待他说出真相,他是不是还记得我们的故事?
“我是你上铺的兄弟!”他大声对我喊道,“还记得我们一起打篮球吗?我是中锋,你是后卫!”
我整个傻了,我真的是上校吗?我和他们一个班吗?
猩猩继续帮我回忆过去。
“不过那都是好几个学期前的事了,自从你打定主意要考研以后,就再也没在球场上看到过你。你是被该死的小说和考研折磨成现在这样的!”他心痛的眼神让我不能不相信。
“我真的是上校?”我还是怀疑,因为在上一次睁眼时,我还是活生生的苏珊,我习惯她身体的柔弱,习惯她性格的善良,习惯她的多愁善感,习惯她的闷闷不乐,甚至习惯她的起居与爱好。她去哪里了?难道她成了我?
“是的,你就是!”他们异口同声。
我就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瘫软在床上。这到底是怎么了?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护士进来了,让其他人保持住院区的安静,接着帮我测量体温。我的同学(如果他们是我的同学的话)七嘴八舌地打听我的病情。
护士说:“正常,你们看,他至少现在会和你们说话了。”大家纷纷点头。
在生命渐逝的人面前谈论他的病情,这未免太过残忍了。上校的肌肉萎缩症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医治方法,有暂时的稳定又有什么用处?
“谢谢你们,我想不久以后,我至少是清醒地离开你们的。”想到自己就是上校,心里一阵酸楚。
“离你个头啊!你又没得什么绝症。”猪老是说些不中听的话。
“你知道你自己得了什么病吗?”猫问,她还是和原来一样的细致冷静。
“肌肉萎缩啊,你们不用瞒我的,我是第一个知道的。”我说,我已经认命了,谁要我成了上校。
“你得的是精神分裂!这里是第七人民医院,不治肌肉萎缩。”猩猩想要上来揍我的头,最后还是作罢,毕竟医院是不允许探病者对病人造成人身伤害的。
“不过我们问过医生了,其实你这周已经开始正常起来,害得我们以为你完全好了,才敢带你出去考试的,你忘了?”
“哦,我记得我当时考专业那门时晕过去。”我那时还是苏珊吧?我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得知自己得了精神分裂,会不会一下子崩溃到精神分裂?
“对,对!看来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大家像已经知道自己考上研究生一样欢呼雀跃。
此时,我突然感到刚才还麻木的四肢,开始复苏了。
“再问一个问题。”我问。
“什么?”
“我考什么专业?”
“建筑美学。你真够有胆量的,就你一个报这个的。我们虽然是和建筑有关的专业,但要过建筑的数学这一关还真难。”
我听了,似乎比知道我没有得绝症还要释怀,因为我还是替上校或者是苏珊圆了那个建筑的梦,无论有没有考上,至少我尝试过了。
“一切都结束了,不要再给自己压力了。你会马上出院的。”大家安慰我。
我点点头,不想让大家再担心我了,我会慢慢适应这个新的自己。
“上校!”那是我熟悉的声音,没错,应该是那个社长珍。我的确对她有非常亲切的感觉。
“你来干吗?魔教教主。”猪嘀咕着。
“你来了!”我看见她,心里一阵兴奋,迫不及待地问道:“苏珊呢?”
“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小说出版社同意出版了。不过他们说要你再起一个有诱惑性的名字,这个世道,什么都讲经济效益。”她喋喋不休地说着。
我并不在乎什么小说,只想知道苏珊怎么样了。这个我心爱的女孩,她现在知不知道我恢复了健康?她应该会替我高兴的。这么从上校的角度想念她真有点奇怪,可是我的的确确是上校。
“苏珊在哪里?”我恳求她告诉我。
“你还不知道自己得了精神分裂?”她纳闷地看着我。
“什么意思?”我猛然感觉到脑袋轰的一声,像宇宙原始的爆炸。难道苏珊……
“那好吧,我让你看她。”她从包里掏出一本小说样本。
青色的书皮上画着一个神情忧伤的女孩,她在一排梧桐树下骑着单车,头发被风吹乱了。
“这就是苏珊。”珍说。
“我不明白。”我捧着自己的小说,不想动用自己的逻辑思考能力。我好想看到她,而不是这么一张图片。“告诉我苏珊在哪?”
“她在这里面。”珍指指书,“她是你虚构出来的小说主角。”
“不可能!”我怒吼。
我这么深爱着的人儿,为了不让她伤心,我隐瞒了自己的病情;为了让他看到自己的小说结尾,我在自己生命垂危的时刻,还在奋笔疾书。
我亲眼看到她为我流下的眼泪,亲耳听到她说爱我!
难道我要像失去自己一样,失去她吗?
“你清醒一下吧,苏珊并不存在。你写得太过投入了。”
“不!我不信,既然上校存在,苏珊一定也存在。”我的眼角又恢复了湿润。如果此时苏珊知道自己被否认,也一定会哭泣的。
我的目光呆滞了,周围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
“苏珊怎么可能不存在?苏珊怎么可以不存在?”我的眼泪淌了下来,“我还没有来得及触碰一下她的手,我还没有带她去逛西湖。”
视线又再一次模糊,朦胧中,我又看到了那个宽敞的自修室,夕阳的余晖照进来,打在苏珊的脸上,她对我微笑。那是唯一一次我在自修室里看到她。
手中的书发出心碎般的声音,纸片如同她为我折的纸鹤,一只一只飘满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淹没我所有绝望的眼泪。
(all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