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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迷途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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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箱
迷途05
晚饭时,齐舒安没有看到西门济世的身影——他之前从一些仆人的口中听说了少爷在上课时突然身体不适的事,这时候,他不免有些担心。
他整理好自己的医药箱,提着它走上楼,却看见西门济武闯进了少爷的房间。他唯恐西门济武又对少爷出言不逊,便从书房那边悄悄溜了进去。庆幸那扇连通着的小门掩着一条缝隙,他就透过这条缝隙观察卧房那边的动静,以便确保西门济世的安全。
一开始,他以为西门济武又要胡说,可是听了一会儿,连他自己也吃一惊、起了疑心。他觉得他那一直潜藏在心里的、无法描摹清楚的违和感,正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难道说,现在的济世少爷,是假的吗?难道我们一直被骗了?!
齐舒安真想冲过去当面问个明白,可他还存留着理智,知道那么一来的话,他的所有疑问都将得不到回答了。他尽量让自己不要过于激动,按耐着听了下去。
“夏洛克•艾伦?”
西门济世不屑地笑出了声,“杰夫,你觉得我和那家伙稍稍重名,他就是我了?”
西门济武同样不屑地笑了笑:“当然是你!张狂的小子,连犯罪时都敢留下真名,嗯?怪不得你在牌局中赢我,除了小偷强盗,你还是个老千……”
“杰夫堂兄,”西门济世扬起了眉,“不管你说什么,都没有证据。至于这些报纸,”他捡起那叠报纸,草草翻了翻,笑了,“这上面没有我的照片。”
“这么说,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我可什么都没承认。那都是你的妄想!”西门济世把报纸统统塞还给他的这位兄弟。
西门济武并不服输:“好吧,就算没有照片,但还有绘图……”
“报纸上的这家伙画得太草率了,根本连长想都看不出,你不能凭这个就说他是我。”
“对了,还有面具!说起来,你在这里,有了一个新名字,对吧?我亲自问过赵冲男爵的儿子了,他虽然反复告诉我,那个自称C的蒙面强盗只是用一块手帕捂住了脸,可我知道,那一定就是你——夏洛克•艾伦、强盗C,全都是你。而你的真名,其实还是那个夏洛克什么的……”
西门济世仍旧冷笑,时不时地摇摇头。
他的“杰夫堂兄”有些按耐不住了,威胁起来:“你笑什么?你就不怕我把这事儿告诉给济文那小子吗?就算都是我的妄想好了,我也总有办法让全族人知道,你不过是个想骗取头衔和财产的通缉犯!到时候,你以为你会有什么结果?”
“随便你说去好了,那只能让你自己的名声变得更糟。大家会以为,是你想把我赶下去,而恶意栽赃。”
“是吗?那咱们走着瞧!”
“对了,杰夫!”西门济世的口气突然转变得格外温柔,“如果你想用这个要挟我、让我做你的情人,大可不必。记得我说过的吗?如果我回来,我会答应你。现在我回来了,你没必要这样。”
“哈!你怕了?你想用你自己作为交换条件?”
“我没什么可怕。我是想,只要你不让我跟你作出什么奇怪的事,我本身也没有损失。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就该相亲相爱的,不对吗?”西门济世说着,拉响了壁炉上的铃铛绳索。
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孙管家叩门进来了。西门济世吩咐他:“杰夫少爷喝醉了,你送他走,或者让乔治亚医生给他一杯解酒的药……”
“济世!不!你这骗子!你不能这么对我!”西门济武指上了他堂弟的鼻子,“你小子的!你给我记着!”
面对威胁,西门济世只是扬起了下巴。
西门济武被带了出去,仍叫嚣不断:“你给我记着!你这臭小子!大骗子!”
直至外面彻底安静下来,齐舒安才推开这扇小门,悄悄走进主人的房间:“少爷?”他尽量谨慎地开口,却意外地发现他的声音在发抖。
西门济世正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时候,齐舒安出现,让他吓了一跳。
“乔治亚?你怎么……”
“对不起,少爷,我一直在隔壁。”齐舒安的言外意是,刚才的谈话,他全都听到了,一字不漏。
西门济世并没有再表现出多么惊讶,反而笑了笑:“是这样啊?”他恍悟般地咕哝一句。
齐舒安盯着主人的侧影,犹豫了几秒钟,又说:“少爷!我……”
西门济世扬手制止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报纸就在那儿,”他指了指刚才又被西门济武丢下的报纸,它们已经散乱得到处都是,“好奇的话,自己去看。我是不会再多说一句的。”
齐舒安默默拾起报纸,一边整理,一边读了那上面的英文消息;其中有些是法文和意大利文的,他看不懂,不过有些配了图画,他还是能从中猜到一二。那些图画上总有一个身穿黑色夜礼服的人。
“少爷……”
“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对此多说什么。”
齐舒安迟疑了一下,说:“不,少爷!我只是想问,您在英国都经历了些什么?”终于问出了口。他一直想问的话,就这么说出来了。齐舒安的心反而跳得更加厉害,他根本猜不出,他会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他很害怕,又期待,就那么定定地凝视着他的主人。
西门济世的侧影轮廓,被房间里暗淡的灯光抹得朦朦胧胧,仿佛他只稍退去一步,就会完全在黑暗中消失殆尽。他恰到好处地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却对此一无所知。他把为自己倒的那杯酒一饮殆尽,两手撑住了桌子,他低着头,盯着光滑的桌子,闷闷地开了口:“只是些往事,我不想说。”
“可是少爷!”齐舒安向着主人抢上了一步,又停下,“您这么一来,不等于承认了济武少爷的话吗?”
“我什么也没承认。”
“少爷!算我求你了!”
西门济世转过了头,迎上他的医生的眼睛:“听着乔治亚,我的父亲曾是这个家族的当家、是西门伯爵,我的母亲是英国人,她姓克里斯汀。我的确继承了他们的血脉,而我也是这个家现在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我只能告诉你,我在英国有过一些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往事,好在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幸福,不想再提起那些事,你听懂了吗?”
齐舒安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
西门济世叹了口气,往床铺的方向慢慢走去:“我很累了,你走吧。那些报纸你要是感兴趣,尽可以拿走。”他关上了灯,钻进了被子。
房间里一下子黑了,只有月光透进来,可惜月光根本照不进那围绕在床周的厚厚帷幔。
齐舒安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儿,带着那些报纸默默地离开了。
他不愿相信这个西门济世是假的,即便是他亲耳听到对方说了那些更令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之后,他仍觉得,这个西门济世是真的。不过,其中的确有些让他起疑的地方。
少爷到底发生过什么呢?还有济武少爷,他说的又有几分可信?他的心颤抖了,他忍不住地往最坏的方向想:假如真得被济武少爷言中,那么现在的济世少爷,又是谁?他又为什么会对济世少爷如此熟悉?
“不不!我又来了!我不该怀疑!”
齐舒安拼命摇摇头,仿佛要把那些令他动摇的念头统统驱赶出他的头脑。
他反复劝说自己,“刚才济世少爷也说了,他的确是老爷的血脉!他不会对我说谎!我看得出来,他不会!”
房间里格外安静,浓淡不定的阴影这儿一块儿那儿一块儿地弥漫。
齐舒安离开后,西门济世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即使他困得要命,他仍不能安心地投入睡眠的怀抱。那像被死尸抚摸般令人作呕的触碰、那鞭子抽打在身上的灼痛感、奇异的洋装、古怪的赞美、弥漫着鸦片香味的房间……那些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他自己也在拼命丢弃的往事,又铺天盖地向他席卷而来,还有那个他无法说出口——至少眼下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
这个时候,他只有责备他的父亲——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一切都是西门登科的错。从英国来到这儿、看到西门登科的画像后,他就决定永远不原谅西门登科了。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得知你的死讯,我一点都不感到难过。”
他在心里咒骂着他的父亲。终于,他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用英语嘀咕起来:“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杰夫没有证据,没人会相信他……夏洛克,你就是西门济世。不,我就是西门济世!我是西门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