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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迷途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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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箱
迷途 01
早餐刚刚开始,只有西门济世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管家熨烫过今天的报纸,把它放到了主人的手边。
西门济世从不对新闻感兴趣,家里的报纸也是在他堂兄西门济文搬来之后才订阅的。可是很不巧,西门济文昨晚参加了一场社交宴,今天凌晨才回来,这会儿还没起床。
西门济世喝着咖啡,烦感地瞟了一眼报纸。他正想叫“苏珊管家”快把报纸拿走,却瞟到那头版上的醒目大标题:
西门登荣毒杀亲兄,今日处决。
下面是密密麻麻一大篇报道,占据了整整两个版面。
“少爷,您认为是谁泄漏了消息?”
背后突然响起齐舒安的声音,西门济世被吓得呛了一口咖啡。
“乔治亚?!你、你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的?拜托,别在我专注的时候吓我!”
“很抱歉少爷。我可站了有一会儿了。我向您问了早安,你没有理会。我很诧异您竟能对报纸感兴趣,所以才走过来瞧瞧。”
西门济世便把报纸交到他的私人医生手上:“你看过了?下毒、谋杀,一个不落,还造谣了一些莫须有的,连我的名字也扯进去了,那么详细,就好像亲眼看到一样。虽然叔叔有罪,也没必要写成这样!”
“那您打算怎么做?”齐舒安把报纸放回到桌子上。
西门济世想了想,说:“处决的事迟早会通知到这里,这篇报道也就没必要给杰森堂兄提前看到,不然他发起脾气来,我可受不了。”他把他的半杯咖啡全倒在了报纸上,“苏珊!把这些废纸丢掉。“杰森少爷”问起的话,就说报纸被我弄上了咖啡,没法看了。说是我让你丢掉了。”
“知道了少爷。”管家拿走了湿漉漉的报纸。
“还有杰夫,也不能让他知道,要不然全世界都知道了。”
“这您尽管放心。”齐舒安在他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济武少爷一整夜没回来。他昨晚离开的时候抱怨‘这儿可真无聊,闷死人了’,吵着要搬回自己家去,估计这会儿已经搬走了。”
“他早该这么做。”西门济世撇撇嘴巴,说,“这事儿可真蹊跷,本来只有我们五个——加上叔叔是六个——只有我们几个知道真相,怎么会让报社也知道了?”
“会不会是程先生说漏了嘴?”
西门济世盯着餐桌上的花束,思索着:“不知道,也可能是叔叔自己说出去的?乔治亚!”他转向了他的医生,“你觉得这事儿结束了吗?”
“您是指真相?”
“是的。”
“那当然了。凶手不是正法了吗?审判的时候,大家也都出席了。虽说他是您的家人,我不该无礼,可我对此感到分外高兴——我父亲可以瞑目了,我也能松一口气。”
齐舒安说着的时候,西门济世一直目光烁烁地盯着他;他眉飞色舞,西门济世则面无表情。直至他说完、大口吃下一片面包,西门济世才抬了一下眉,以一种懒散的腔调说道:“不,事情还没完呢。”
听到这话,齐舒安正要用面包蘸花生酱的手停了下来,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您什么意思?”
“有些细节还没搞明白。比如,”西门济世放缓语速,“叔叔对我父亲用的什么毒?我记得你说过,你没能验出毒药的全部成分,你不知道那是哪一种毒……”
“是的!”齐舒安恍然大悟,“我们真该在审判的时候问问清楚!”
“可那时候和之前,我们没机会接触他,法律上不允许。”
“那么处决以前……”
“来不及了乔治亚。”
正说着,西门济文走进了吃早餐的阳光小厅:“噢,济世,你今天可真早啊!”他同时向齐舒安点点头,后者回了礼。
“是您晚了,堂兄。”
“是吗?”西门济世看看手表,“还不算太晚。对了济世,准备好欢迎你的家庭教师了吗?”
“谁?!”西门济世朝齐舒安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对方却露出“我无能为力”的表情。
“你的家庭教师。我不是对你说过吗?”
西门济文刚一落座,就问管家要今天的报纸。
管家不安地看向西门济世,见西门济世对他使了眼色,才走上前说:“济文少爷,今天的报纸被济世少爷不小心弄上了咖啡,济世少爷命令我扔掉了……”
“洒上了咖啡?!那就在去买一份新的!你是傻子吗?连这么简单的事也不会办!”
管家低下了头。
“算了吧堂兄。”西门济世说,“少看一天算不了什么。绝大部分新闻都和我们无关,另一些事情,该知道的,我们迟早会知道。”
西门济文叹了口气,稍稍平复了些情绪:“好吧,今天就这样吧。不过下次记着!”他指着管家,“不管发生什么意外,都给我把报纸准备好。”
九点钟的时候,西门济世的家庭教师来了。
这是一位看起来不太斯文的中年男子,他喜欢晃荡他的双腿、搓.弄他的手掌,眼神也总瞟来瞟去。他那身结识的肌肉和乱糟糟的头发,更让西门济世怀疑他是个运动员。然而意外的是,这位男子的言行比他的外貌要文雅得多,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拘谨。
“您好吗,小少爷?或者我叫您伯爵大人?”当他向西门济世作自我介绍时,他这么说,“我是来自黄棘本地的一位经济学者,鄙姓郑,大家都乐意叫我‘永不衰老了郑果夫’。”他带来了他自己写的一本书,并把它作为课本送给了西门济世。
课程本来该在书房里进行,可是西门济世坚持在二楼的小客厅。
西门济世不喜欢这个课程,郑果夫说话的腔调也令他感到乏味。只半个小时还不到,他就撒谎说自己不舒服、需要休息。为了使人信服,他假装喘不上来气,差点真地把自己憋死。老实的经济学者吓坏了,急忙招来齐舒安,连西门济文也被唬住了。一天的课程就这么仓促地结束掉。
第二天一大清早,一封急报送到府里。是西门登荣的遗孀通知他们下葬的事。
墓地就在伯爵府后面,下葬的事由西门济文代为安排。
翌日下午,微风少雨,空气有些干燥。
那些松树、柏树,肃穆地伫立着;它们前面的空地上,是一排排新的、老的墓碑,和地下墓室的入口。再前面,经过一片精细修建过的草坪,就是伯爵府邸。
一群身着黑衣的男男女女围在一个新挖的墓穴前,观看一场电影似地看着西门登科的棺材缓缓沉入墓穴。
西门济文和他的父母站在人群最前面,他的父母手挽着手,他父亲的脸色看上去格外惨白;西门济武和他的父母也来了,就在西门济文一家的后面;除了西门济武,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笑意。
西门济世无法忍受这种沉闷的气氛,悄悄退出了人群。
风中有一股墓地泥土咸咸的味道,令西门济世觉得一阵阵恶心。他掏出手绢,捂住了口鼻。
他站在人群后面,与他们保持了相当的距离。他观察着他们,可是他们绝大多数都戴着墨镜、或蒙着面纱,让他看不透他们的心思。
不一会儿,又有个蒙着黑色面纱的女人,领着一个穿深蓝连衣裙的小女孩挤出了人群。
“婶婶?”
西门济世朝那个女人快步走了过去。
那个女人听到声音,吃一惊,猛转过了身。她的一双泪眼在面纱下闪闪发亮。她透过面纱盯着西门济世几秒钟,低低惊叫了一声:“我的老天!是你!”
“您认得我?”
“是的,我认得。”女人以一种奇异的腔调说,“也许你们都以为,我丈夫受审那天我没有出席,你们都错了。我就在现场,藏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虽然我那时并不知道你就是西门济世,可我听我丈夫说起过你。你是西门济世,是那个遭受诅咒的孩子。”
“诅咒?什么诅咒?”
“你坐上了西门一族当家的位子,也就背负上了这个家族的诅咒。”女人冷笑一声,“我丈夫本来要自己接过这个诅咒,他本来是要救你,可是你误解了他。现在,我也要诅咒你!西门济世,你这恶魔般的孩子!你亲手把你叔叔送进了坟墓,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切都是你干的!我诅咒你!每天、每时每刻!你背负了双重的诅咒,我的,和家族的,你不会有好结果,你会死得比以往任何一位当家都快,而且凄惨!”
不等话音落下,她领着她的女儿决然离去。
“妈妈,那个哥哥是谁?”
西门济世听到他那小妹妹问,他的婶婶回答道:“嘘。他是恶魔,永远别和他讲话。”
又是一阵带着咸味的微风。西门济世再也忍不住,把手撑到一棵树上,吐了。
“少爷,你怎么样?”齐舒安及时赶了过来。
“还好。”西门济世擦净嘴角,向着人群走过去。齐舒安跟着他:“您要不要先回去?”
“不必。”
齐舒安犹豫了一下,开了口:“您很在意您婶婶说的那些话?”
西门济世停住了脚步,讶异地盯住他的医生。他没想到对方会听见他和婶婶的对话。
齐舒安带着同情的表情说了下去:“我不是有意要听,请原谅我。可就算她是您的婶婶,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她根本就不知道您叔叔做的那些坏事。您为什么不跟她解释清楚?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她呢?”
西门济世摇着头,叹息地说道:“真相早已在报纸上刊登出来,她一定也看到。如果她肯相信,就不会对我说那番话了。况且,她说得也不全错。是我——的确是我把亲叔叔送进了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