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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树欲静而风不止 ...

  •   第二天,锦鳞带着清流又到了傅府,并且特意寻到了莲官,在风渊楼中闲谈。
      “莲姐姐,上次排的《红楼梦》十二支歌舞连外国人见了都赞不绝口,这全是你的功劳。” 锦鳞道。
      “那是大伙儿的功劳,怎么只提我呢?而且会成功也有大部分原因是词好。”
      “词好,人更好吧。”
      “表小姐,别拿我取笑,什么,什么人更好啊?”莲官羞涩万分。
      “当然是曹先生了,论才学,当世只怕再没一人比得上曹先生了。”
      “那,那与我何干?”
      “莲姐姐,你对曹先生如何,我是知道的,我想帮帮你,让你得偿所愿。”
      “我不过是六爷府的一个小小的伶官,曹先生是什么人,我就是有什么想法,那也该早早断了念想。”莲官不禁黯然神伤“表小姐还是别再拿我取笑了,我只愿一辈子为他谱曲。唱给他听,得他一声赞赏,也就满足了。”
      “莲姐姐,你才艺俱佳,又长得花容月貌,天下什么人都配得起,不要这样妄自菲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叫六哥帮你,只是曹家真的是家徒四壁,你若真要跟他,只怕会过苦日子。”
      莲官脸上浮出红晕,低声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是下地狱,我也不怕。”
      “那好,你一定会如愿的。”

      傍晚时分,傅恒回到家,一听管家说锦鳞在风渊楼就急忙赶去了。
      锦鳞和莲官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见傅恒进来,莲官行了一礼,脸色绯红地跑开了。
      傅恒奇怪地问:“莲官怎么了,怎么见到我就跑?”
      锦鳞起身“六哥,陪我去湖边走走,好吗?”
      “好啊!”
      两人步出风渊楼,一起漫步在高柳环绕的小径上。
      “六哥,好长时间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怎么会,前天不是刚刚见过面。”
      “六哥,你心中有什么疑问,就直接问我,不要藏在心中。”
      “我哪有什么事藏在心中?”傅恒勉强笑道。
      “六哥,你疑心什么呢?我们相识几年,我对你怎样,你还不知道吗?你对我还有怀疑吗?”
      “我不是怀疑你,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你。”傅恒坚定地说。
      锦鳞叹了一口气。
      傅恒续道:“我不怀疑你,但是我不能不怀疑别人。”
      “别人怎样,又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呢?” 锦鳞云淡风轻地说。
      傅恒喃喃自语:“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连着念了好几遍,似乎此刻才了解其中的深意。只觉这一阵子以来的阴霾似乎随着这些话一扫而空。眼前豁然开朗,大喜过望,忍不住握住了锦鳞的手,道:“锦鳞,是我太傻,总是在庸人自扰,是吗?”
      锦鳞嗔道:“你本来就傻,谁让你自找烦恼,我要不说,你就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心了吗?”说到最后,不觉羞涩起来,挣开了傅恒的手,率先向前走去。
      傅恒看着她的浅笑薄嗔,看着她脸上未褪的潮红,一时心神俱醉,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
      锦鳞走了几步,见傅恒没跟上,回头一看,还愣在那儿,自知今日话说得太直了,脸上越发酡红了,不由也站住了脚。两人呆呆站在那儿,半晌,傅恒才清醒过来。走近锦鳞,看着她在霞光映照下的绝丽姿容,只觉天下最美的景色莫过于此,不觉又痴了。
      “六哥,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呢。” 锦鳞拉回自己的心神
      “什么事等以后再说吧,今天我只想和你好好呆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理。”
      两人并肩走着,夕阳的余晖把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一进自家大门,锦鳞突然“哎呀”一声道:“糟了,那件事忘了跟六哥说。”
      清流说道:“小姐,你与六爷谈了那么久,不就是要说那事吗?怎么忘了?”
      “忘了就是忘了,什么叫‘怎么忘了’。”
      “我看啊,是六爷的甜言蜜语让你忘了正经事吧。”
      锦鳞一向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假意斥责道“胡说,你再这样牙尖嘴利,我就不要你了。”
      “那好啊,我去侍候夫人去,也省得天天到傅府去,在家清清静静的多好。”
      “谁说不要你了是让你去侍候夫人了,我不要你了,自然还有人拿你如珠似宝,我要放一句话给他,他只怕要喜疯了。”
      这下清流脸红了“小姐又拿清流开玩笑,清流不过是一个丫头,谁会拿我如珠如宝,小姐,你再说这话,我,我……”说到最后,几乎是泫然欲泣了。
      锦鳞收起开玩笑的模样,正正经经地说:“清流,你我心知肚明,弘昼这人虽然平日放荡不羁,行事又有些荒唐,但他对你确实是真心实意,你要愿意,我做主把你许配……”
      清流一把掩住了她的口,眼中的泪落下“小姐,他是皇上的弟弟,我就是在他的身边。又能算是什么呢?这一生一世,清流都只愿侍候小姐,永不想婚姻之事。”
      锦鳞停了口,她自然知道清流对弘昼不仅仅是平日的冷淡恼恨,只是两人身份悬殊,王爷府中几百号人,尔虞我诈的事也是不少,以清流的身份就算嫁过去,就算弘昼真心喜欢她,这以后的日子怕也不好过。
      “算了,这事以后再说,反正你在我身边,我才有好茶喝呢,给了弘昼,是白白便宜他了。” 锦鳞故意用轻快地语气说。
      “清流早在认识五爷的时候,就只存了一辈子陪小姐的心,再不嫁人的。”清流坚决地说。
      锦鳞看着清流,心中叹息,这样一个锦心绣口,伶俐聪慧的女子,可惜了这样的身份啊!

      锦鳞原想第二日就与傅恒说莲官的事,谁知第二日发生的事,让锦鳞一时顾不了莲官的事了,那拉氏的病又犯了。
      一屋子的人都聚集在了那拉氏的房中,那拉氏昏睡中。大夫一边诊脉,一边摇头,众人都焦急万状。
      大夫终于把完脉,对端毓说:“老爷,夫人这是长久的积病,到现在五脏六腑都受其害……”那大夫还要滔滔不绝,端敏打断他:“只说能不能治,怎么治,别罗嗦。”
      “是,是,夫人这回只怕是回天乏术,难以康复了,现在只是在拖日子了。”
      端毓一听,只觉眼前一片黑,晃了晃身子,扶住床柱才算站稳了身子。
      锦鳞乍闻噩耗,也不由身子一软,清流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眼泪一颗颗全落在膝上。
      正在此时,傅恒带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见众人如此情状,赶紧道:“别慌,我叫了太医来,让胡太医再看看,事情未必到了绝望的地步。”
      胡太医走到床边,按着脉搏,良久,良久。
      傅恒过去,扶住锦鳞的肩头,锦鳞此时脆弱已极,再顾不得什么礼教之严,男女之防,靠进傅恒怀中,泣不成声,傅恒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给她以安慰。
      过了一会儿,胡太医才诊完脉,问:“夫人以前吃了些什么药?”郁兰把药单递给他。
      胡太医看了看药单:“这病虽然凶险,但可以慢慢再调养,我先给她针灸一下,暂时缓住病情,这药方还算温和,我再加几样,等针灸完给她服药,明日再看情况施针下药。”
      众人听事情还有转机,不觉大喜,胡太医拿出针,对大伙说:“我要施针,这里留一个丫头帮忙就行,你们都回避一下。”
      大家退出房间,端毓见傅恒在,就不再担心锦鳞了,赶紧去吩咐小厮买药煎药了。
      傅恒陪着锦鳞在房外柳树下的石桌旁坐下,安慰锦鳞:“胡太医的医术是太医中最高的,他一定有法子的,你别难过。”
      “额娘这病已经拖了许久,我其实也知道十分凶险,但总还有侥幸之心,今日这一发病,只怕再高明的医术,也……也……”
      傅恒起身,蹲在锦鳞面前,拿出手帕拭着锦鳞眼中又冒出的泪珠“先别绝望,现在怎样还不知道的。”
      “谢谢你,六哥。”
      “只要能减少你的悲伤,六哥做什么都愿意。”

      胡太医治疗那拉氏虽不说能康复,但总算暂时把她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病情仍有反复,在胡太医的全力救治下,一时半刻还没有生命危险。
      那拉氏的病情稳定一个月后,锦鳞才有余暇想起莲官的事,也下定决心,要把此事办好,于是一早,坐了马车到傅府去找傅恒。
      傅恒正在府中,两人就在林仪阁中谈话。
      “六哥,上次说跟你谈一件事,后来额娘病了,我都忘了。”
      “什么事?”
      “是莲官的事,莲官对曹先生十分仰慕,可她是你府上的人,身份上不容许她这样,可我觉得莲官一片痴心令人感动,想成全她,可我上次稍微探问了一下曹先生的口风,还没说清楚,你们一批人都凑齐了,我也不好再问下去,你们都是男人,这种话应该更容易说一些,你有时间去问问曹先生的意思好吗?我总觉得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原来上次在林仪阁,你是在问他对莲官是否有意。”傅恒惊奇地看着她。
      “是啊!不过我可不敢这么直截了当地问,我只问他有没有红颜知已。可他还没回答,你们就都来了,我也没机会再问他了。”
      “你那天要问他的就是这个。”傅恒有些傻眼。
      “傻瓜,你想到那儿去了。” 锦鳞冰雪聪明,看傅恒这般模样,就知道他的心思了。
      傅恒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渐渐大声,最后简直是大笑了,半晌说:“锦鳞我以后若是再不相信你,那我就不配你喜欢了。”
      “呸,谁喜欢你了。”
      “好,好,是我喜欢你。”两人仅管早已两心暗许,然从未宣之于口,此时傅恒骤然说出,锦鳞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欢喜,五味杂陈。
      傅恒也是一时高兴,心里话冲口而出,他一向是内敛之人,此时也觉不好意思,脸不觉渐渐红了,停住了口。
      过了一会儿,锦鳞才道:“六哥,那曹先生的事?”
      “我会想办法的,只是曹兄家里那样,莲官若真跟了他,这两人的日子只怕不好过,曹兄也是文人傲骨,半点不受人恩惠,宁可自己受穷。”
      “自古伟人多磨难,或许正因如此,他才写得出《石头记》吧。”

      第二日,傅府中。
      “莲官,《红楼梦》十二支大获成功,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不过皇上说曲子太少,想让你再编几首,《石头记》中的词还有很多,你能再编几首吗?”风渊楼中,傅恒问着莲官。
      “六爷有令,奴婢自当竭尽所能,只是上次全靠众人提点,这次……”
      “勒敏正准备功名应试,此时不能去烦劳他,纪昀和我一样,忙得团团转,也不得空,弘昼前几日又做了些荒唐事,正被皇上罚着不许出门,这次只能你自己想法子了。”
      “表小姐呢?表小姐对这个一向有兴致的。”
      “锦鳞母亲的病时好时坏,最近一直在家中侍奉,哪里有空。”
      “可是,就我一人?”
      “也不止你一人,我请了曹兄来帮你,他是最了解词意的,你又是最解音律的,你们俩配合得好,这曲子就不成问题了,其他人原也是凑凑热闹的,怎样?”
      莲官骤然明白,这次大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不由晕生双颊“六爷的命令,奴婢一定尽力而为。”
      “那好,曹兄一会儿就来了,我还有事,得先离开了,你在这儿等他吧。”傅恒边说,边走出楼外。
      半晌,王管家带着曹雪芹进来了。
      莲官福了福身,“曹先生,你来了,六爷让我等你呢?”
      曹雪芹奇怪地瞧了瞧四周,问:“就我们俩吗?其他人呢?”
      莲官把刚才傅恒的理由又一个一个对他说了。
      曹雪芹完全是书生脾气,倒也并不怀疑傅恒的安排,听莲官那样说了,也就静下心来,与莲官一同谈起作曲的事情了。

      那拉氏的病却一日比一日严重了,虽然胡太医医术高明,想方设法拖延她的时间,然而两个月后,病情再度恶化。到这个时候,实在也是任何一个大夫都有无能为力了。
      这一日,那拉氏难得清醒过来,锦鳞忙着把门窗打开,让阳光透进来,风吹散了屋子中浓郁的药味。
      “锦儿,你过来,我们娘儿俩说说话。”
      “好的,额娘。”
      锦鳞坐到床边,那拉氏拉起女儿的手道:“我这病眼看不成了,你……”
      “额娘,你别这么说,胡太医说再治一阵子,调养调养就会慢慢有起色的。” 锦鳞打断她。
      “哎,我自己的病自个儿清楚,锦儿,我和你阿玛就你这么个女儿,从小捧作掌上明珠,你没有因此骄纵,任性,我十分欣慰,你父亲没有儿子,就把你当儿子养,让你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也罢了,可你还学什么排兵布阵,治国之理,这就有些过火了,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学问好,我反而担心。”
      “额娘,我学那些不过闹着玩的,额娘不喜欢,我不学就是了。”
      “你自小心气儿高,我听你的几位先生都说,你天赋高,但就是书中的学问,都时时与先生争论,你若身为男儿,倒也罢了,可又是女子,女子还是应该端良温恭,千万不能锋芒毕露啊!”
      “额娘的意思女儿都明白,女儿一定尽力按额娘的所说的去做。” 锦鳞听母亲似在交待遗言,不觉暗暗垂泪。
      “好在你有傅恒在身边,傅恒为人处事谦逊有礼,上端下敬,他对你又好,你终身有了这个依靠,也算你有大福气,我也走得安心。”
      锦鳞再也忍不住,扑在那拉氏怀里,大哭了起来。
      “傻孩子,人都有这么一天,伤心什么,只要你的你阿玛过得好,我就很高兴了。”
      “额娘,你别这样说,我就不让你死,你别离开我们。” 锦鳞边哭边说“我舍不得你。”
      那拉氏看着,也不觉掉下了泪,道:“我也舍不得你们啊。”
      端毓进来,看见母女俩哭成一团,也不觉伤心,站在门边,老泪纵横。

      那拉氏的病再拖了将近一个月后,这一日,到了最后关头。
      傅恒已经知道这几日恐怕就是那拉氏的最后时日了,从早朝下来,急着想往锦鳞家中跑,却被一堆人围着,这个问:“傅大人,黄河水患需要赈灾,具体钱数已经递上去了,大人觉得合适吗?”那个说:“傅大人,兵部请旨调入京的武将名单,大人觉得可以吗?”
      傅恒停住脚步,团团一揖,道:“各位大人,你们的事可否都写个条陈,我带回去晚上再看,现在我真的有事,让我过去吧。”
      众人一听,不好意思地退开地一步,傅恒急忙步出城门,与小七各乘一匹马,往端毓府而去。
      才到那拉氏的屋外,便听到一室的哭声,傅恒心一沉,急忙走进,见那拉氏已用白布覆了起来,忙问在旁的清流:“小姐呢?怎么不在这儿?”
      “小姐去荷花池了,她不让人跟着,说要一个人呆着,六爷,你去看看她吧,小姐的情况好像不大好。”
      傅恒又急忙奔到荷花池旁,见锦鳞一身素衣,站在池边呆呆望着满池落萍,过去道:“锦鳞,我来得晚了,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李义山说‘留得残荷听雨声’,现在正是时候了,是吧?”
      傅恒更急了“锦鳞,你哭一哭吧,把伤心难过的事都哭出来吧,不要这样。”
      锦鳞仍是呆呆站着,眼光直直地望着荷花池,好半晌,一颗泪珠从眼眶中落下,然后,越来越多的泪珠滚滚而下。
      傅恒轻轻揽过她的身子,拥进怀里,锦鳞倒在他的怀里,这才放声大哭起来。
      “没事的,六哥在这儿陪你,无论什事,六哥都陪你一起渡过,你好好哭一哭吧,哭一哭就好了。”傅恒抚着她的头发说道。
      “六哥……我以前老嫌她唠叨,她担心我吃得好吗?穿得好吗?我总认为……总认为她一点儿也不了解我,我……我现在想让她再唠叨我一句,也不能了。” 锦鳞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傅恒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听着。
      锦鳞又道:“直到她病中,我才知道她有多关心我,她总是为我想,为阿玛想,自己却全然不顾,如果……如果我早点多关心她,在她当初刚发病的时候就好好侍奉她,也许……也许这一天就不会这么快了。”
      “不是这样的,生死由命,锦鳞,生死之事谁都无法预料,你别伤心太过了。”
      “前些天,额娘还跟我说‘你要温良端恭,别读太多杂书’现在再也不可能说了,以后也不能了,从今以后,是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再听她一句话了。”
      锦鳞断断续续地念着平日与额娘的点点滴滴,傅恒让她尽情地哭诉,有些事只要能发泄出来,伤口迟早是会好的。
      一池残荷似也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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