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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重水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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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二年 端毓府中
端毓刚从早朝下来,新皇刚登基不久,所制定的许多策略与先皇不一致,是以朝政十分忙碌,好在新皇是仁慈之君,“从宽入严”难,这“从严入宽”毕竟容易,新皇的“以宽为主”的政策令许多在雍正爷下战战兢兢多年的臣工们大松了一口气。
走着走着,端毓突然想起一件事,问身边的许应管家“小姐呢?又去了傅府吗?”
许应回道:“是啊,小姐说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晚了六爷会送她回来的。”
端毓苦笑:“你说这孩子,前两年年纪小,常与傅恒厮混在一处倒也罢了,可现在是大姑娘了,成天往傅府跑,不让人家说闲话吗?”
许应是府中的老仆了,早把这端毓府老爷的性情摸清了,知道这老爷嘴上这么说,心中对那宝贝女儿一向过于疼爱,笑着回道:“这不明摆的事,小姐与傅六爷从小一块儿玩的,那是何等了解,将来小姐自然是嫁到他府上的,这样一来,他们遂了心意,老爷得一贤婿,也不用为小姐牵肠挂肚,这不是三全齐美吗?老爷不也一直这样打算的吗?”
端毓也笑了“这样自然好,有傅恒这样的人当女婿,天下只怕没有父母不愿意吧?只是我虽也在朝为官,同是满清贵族,但家世与他家相比,那真是天上地下了,何况皇上还是亲王时,是与他玩一块儿的,这不,刚刚登基,就立了他姐姐为皇后了,当然这是我们全体富察氏的荣耀,只是越发觉得高攀不起啊!”
“老爷不用担心这些,傅六爷待小姐一直很好,倒是小姐还偶尔发发脾气,奴才看他从不曾因此少来一次府中啊!”
“傅恒的心思我自然也知道,现在锦鳞的年纪也渐渐大了,我看找一个时机暗示一下傅恒,让他赶紧来提亲,我也了了这桩心事。”
“最好选小姐不在的时候,否则非跟你生气不可。”
“这我当然知道,哎!孩子们长在大,总得离开父母身边啊!” 端毓感叹。
傅府 林仪阁中
曹雪芹,傅恒正在下一盘棋,锦鳞,纪昀,勒敏,弘昼四个在一旁观战,清流在旁边小几慢慢煮茶,冲出茶来,一杯一杯端给每一个人。
锦鳞漫不经心拿着茶杯,呷了一口道:“六哥的棋再不冲出,保住左上角的棋子,就会全军尽墨了呢。”
弘昼打趣:“观棋不语真君子,锦鳞,你可不许帮傅恒。”接过清流递过的杯子,喝了一口,又喝一口,忍不住赞道:“清流泡茶的功夫真是绝了,我府中几百个丫环,都没人能泡出这等茶,锦鳞妹子,你是怎么调教的,告诉我,我也调教一个出来。”
“清流可是我的宝贝,那么容易让你调教出来的。” 锦鳞不经思索地说。
清流的脸一下子红了,嗔道:“小姐,你再胡说,我就不给你煮茶喝了。”
“好清流,你可千万别这样,别人泡的茶,我现在可都喝不下了,再说,你要怪也该怪弘昼,你怎么怪我呢?” 锦鳞还是打趣的口吻。
“小姐。”清流无奈,只好闷不吭声,免得越说越错,却怒瞪了一眼弘昼。
弘昼对清流这一眼大为不满,离了那几人看的棋局,凑到清流的身边喁喁细语起来。
“这一子下得好,这中间一截断,傅兄左上角的棋就连不起来了,看来这局棋曹兄有胜算啊!”勒敏道。
纪昀也接道:“傅兄的棋力似乎有些下降啊!”
再下了几子,傅恒起身道:“这盘棋我输了,还是到此为止吧。”
曹雪芹道:“傅兄的棋力的确有些不如以往那样一往无前了。”
“那是因为锦鳞,我一往无前,往往输得惨不妨忍睹,只好试着退退,没想到输得更惨。”傅恒解释。
“锦鳞的棋力现在这儿怕只有纪昀一个人可以应付了吧。”弘昼看这边棋局结束,又踱了过来。
“这我不敢当,不过是闲人,比你们多下几盘罢了。”
“好了,别说棋了,曹兄,听说你的《石头记》又有了新的段落,念几句来听听吧。”弘昼对《石头记》也是极有兴趣,是写一章就抄一章的。
“到目前为止,我写的你家中都有,哪还有新的。”
“你也写得忒慢了些。”弘昼抱怨。
“是你太心急了。” 锦鳞道。
“我是心急,可心急的怕不是只有我一个,天下看《石头记》的多了,心急的也多了。”
“我却只愿他慢慢来,这样一直有期待,真要结束了,大概也会感到空虚的。” 锦鳞道。
“这倒也是。”弘昼赞同。
“对了,叫你们来聚聚是有件事要商量一下,皇上赏了我一队伶官,让我训练出几支歌舞,上次高丽使节来,我□□竟拿不出出色的歌舞来表演,所以这次特别交代一要训练出一支十分优秀的歌舞队来才行。”傅恒插话。
“傅兄心中有什么设想?”勒敏问。众人都来了兴致,一齐凝神静听。
“我想曹兄的《石头记》中的一些词是极好的,如果加上歌舞,应该会十分出众的。”
“这个好,尤其是‘《红楼梦》十二支’,编好曲子,唱好的话,一定出色。” 锦鳞兴致勃勃。
“曹兄,可以借用《石头记》中的词句吧?”傅恒问曹雪芹。
“是傅兄安排的话,我没意见,要是别人,那可要细细考虑。”曹雪芹对傅恒品味之高也是了解的,是以十分放心。
“我最近比较忙,想让锦鳞来主持,可以和莲官商量着编曲排舞,哦,莲官就是那群伶人的领队,她的曲子做得很好,连皇上都称赞过的,到时还要请曹兄多帮帮忙了,可以吗?”
曹雪芹点点头,表示同意。
弘昼道:“我正闲着,也来凑凑热闹。”
勒敏也道:“我反正功名未成,也是个闲人,我也来吧。”
傅恒和纪昀相视苦笑:“看来就我们两个是无法抽身的俗人了,这么一来我也放心了,有你们这些人来编排,这曲子一定非同凡响。”
几个都是自视甚高的人,对这话心中都以为然。锦鳞说道:“叫莲官出来见见大家吧,先也得认识一下啊。”
“好。”傅恒出去吩咐人带莲官上来。
一旁的弘昼又凑近清流问:“姐姐,教教我怎样才能煮出这样的好茶,好让我回去也吃得到这样的茶。”
清流冷笑:“你自己又何尝曾经亲手煮过茶,我就是教了你,你又会去动手吗?”
弘昼只是笑,也不辩解。
锦鳞的心思却又转到了《石头记》上了,问曹雪芹“先生上次说要写元春省亲这一节,不知写了没有?”
“还没有,我还没想好。
“那先生打算怎么写呢?”
“你还说不心急呢,连我还没动手写的都在打听了。”曹雪芹笑道:“你觉得我会怎样写呢?”
“那定是繁荣至极的场面了,其余的我就无法想象了。”
几个人正在说着话,看到傅恒领着一个姑娘进来,那姑娘真是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盈盈俏立,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除傅恒外几人当中只有锦鳞是认识莲官的,这时过去挽了她的手,带了进来对大家说:“莲姐姐可不是轻易见你们这些须眉浊物的,该好好谢谢我,要不是我提议,你们见得到这样的人物吗?”
曹雪芹苦笑,勒敏道:“罢,罢,曹兄你这书再写下去,我们男儿可真没有立足之地了。”
莲官轻轻一福,莺声燕语道:“表小姐玩笑了,莲官今日得见诸位先生,才是三生有幸呢。”
傅恒道:“莲官精通音律,擅长舞技,对《石头记》也知之甚深,应该能与诸位一齐弄好这些曲子的。”
莲官久已经听闻曹雪芹大名,不免对他另眼相看,问:“先生认为这些曲子该以何音调为主呢?”
曹雪芹回答道:“整部《石头记》都是以哀为主,依我看,这曲调也该是以哀为主吧。”
莲官沉吟半晌道:“莲官以为以乐音衬哀情也是好的吧,不一定非得是哀乐不可。”
此话一出,在座诸位都不由侧目,想不到傅府中一个唱曲的伶人能有这般见识,也明白傅恒让她来协助是有道理的。
曹雪芹喃喃细语:“以乐音衬哀情,以乐写哀,以乐写哀。”
锦鳞得意了,道:“怎样,莲姐姐的意见高吧,依我说,一片繁华鼎盛之后的平淡较一开始的哀伤更能打动人心呢。”勒敏忍不住赞道:“好,此番见解,更是非同凡俗,看来在这些女子面前,我们还真是泥做的骨肉,全无一丝灵气了呢。”
其他几个人与锦鳞结识已久,对她的才华大都了解,所以并不以为奇。
“好了,好了,今日先议到这儿吧,刚才管家说晚饭已准备好了,大家先去云深楼吃个饭,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成的,慢慢来吧!”傅恒招呼大家。
一伙人全移步往云深楼而去。
傅恒与锦鳞落在后面,傅恒低低对锦鳞说:“你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我叫人另准备了一些药膳和清淡的东西在风渊楼里,你与清流到那儿去吃吧。”
“好,你这些天在外吃的也油腻,一会儿别多吃了,他们离去后,你再到我那儿吃些清淡的。”
“好的,我一会儿就去。”
两人转过拐角,一个往云深楼去了,一个往风渊楼去了。
傍晚时分,傅府中酒宴散去,众人都纷纷离开,傅恒走出云深楼,莲官跟在身边对傅恒说:“爷,奴婢去与其他姐妹商量一下这事,听听她们的意见好了。”
“好,你也先想想这事。”莲官告辞而去。
傅恒缓步走进风渊楼,锦鳞正在一边喝茶,一边与清流谈笑,见傅恒进来,忙叫清流:“去把饭菜拿来……”
“不用了。”傅恒打断她“刚才强不过他们,喝了些酒,现在可什么都吃不下了。”
“你呀!” 锦鳞嗔道:“自己身子不顾,一高兴起来就这样。”
傅恒无言可对,揉着隐隐作疼的额头,道:“下次一定听你的。”一会儿续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休息吧,我自己回去,清流,叫马车淮备一下。” 锦鳞走到门口,停了下来,突然问:“六哥,这次的事你真的没空参与吗?”
“是啊!我刚接手户部,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呢。”
“看来,六哥大展鸿图的时机就来了呢。” 锦鳞低声说,看来并不显高兴。
“没那回事,不过换了职务,刚接手忙了些,过一阵子就不会了。”
“是吗?” 锦鳞并不信傅恒这话,然而也不再追问了“我先回去了。”
谱曲练歌之事就在众人的参与下开始进行了,而且进展十分顺利,莲官和锦鳞对《石头记》都是素有研究,与几人谈起毫不逊色,在主题方面众人迅速形成共识,谱曲上虽说意见纷繁,但终于形成一致意见。
林仪阁中,莲官轻捻慢拢,在弹奏新谱的《红楼梦》十二支曲子。只听乐音缓起,节奏轻快,然举重若轻,似喜实悲,情意绵绵,琴声不绝,意境未消,竟是将众人的心神一齐牵引到那似幻似真的境界中去,无法自拔。
一曲既毕,众人都沉浸在曲子当中,良久,仿佛大梦初醒,弘昼首先跃起道:“好,好,好极了。”一时除了“好”字以外,骤然间竟想不出其他的词汇来形容了。
连曹雪芹也有些惊讶“虽说我也预料到这曲子必定不凡,却也没想到如此之妙。”
傅恒回过神来,问他们:“你们不是一齐创作出来的,怎么好像也很意外?”
莲官解释:“他们只是说说对曲子的理解和感受,让我们依此做改动,再说谱曲的时候一节一节的,也的确没有今日的效果。”
“那这次的功劳该大多归于莲官了。”傅恒赞赏道。
“不,不,爷这话可错了,这曲子其实还是大家的建议,我不过依他们的意思做出来而已。”
仅管如此谦逊,众人都知道此事确实是莲官的功劳最大,曹雪芹对莲官此时也不免刮目相看,不觉直盯着她,似乎此刻才认识她一样。
“曹先生小瞧人了吧,怎样,现在才算重新认识莲姐姐了吧。” 锦鳞低声只对曹雪芹一人取笑道。
曹雪芹望着锦鳞,轻轻一笑,莲官在曲赋上的才能固然令人意想不到,但锦鳞心思的敏捷更是让人惊奇,自己以前心中对莲官的确没有敬重之意,只当是一个普通的伶人,但平日又何曾表现出一丝一毫呢。
曹雪芹大声道:“莲姑娘的琴声让我觉得那是‘金陵十二钗’真正的心声。”
莲官飞快望了一眼曹雪芹,不觉飞红了脸。
夏日来临,傅恒的差事越办越顺,然而不但未曾闲下来,反而皇上的事是一件又一件压下来,纪昀也是一日一日更受重视,两人成了新皇最先提拔的臣子,也是目前京中最有前途,最炙手可热的年轻官员,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这样一来,无形中维持了几年的文人聚会在不知不觉中散了,傅恒更是忙得连见锦鳞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这一天,端毓踏进女儿的闺房,见锦鳞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看书,奇怪地问:“怎么最近都不出去了,成天呆在家里。”
“阿玛,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锦鳞有气无力地回答。
“好了,别这个样子,男儿当立功扬名,做一番大事业,总不能成天陪你腻在一块儿,傅恒现在成了张相的得力助手,大家都说下一个相爷就该是他了。”
“我知道,他现在是如鱼得水,可我……哎!”
两人正在说着话,端毓夫人那拉氏的丫环郁兰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老爷,小姐,不好了,夫人的病又犯了,刚刚还吐了一口血,快去看看该怎么办呢?”
那拉氏是端毓的原配夫人,当初与端毓一起吃过苦,端毓对这位夫人一向十分敬重,所以虽然没有儿子,也没想过要讨小妾,但那拉氏的身体一直不好,众人习惯了,一向没有十分在意,此时骤然一听,两人都大吃了一惊。
两人起身,匆匆往那拉氏的寝室走去。
“额娘,你怎么了,最近不是好些了,怎么又犯了呢?” 锦鳞一进门就急急说着。
那拉氏躺在床上,由于长年犯病,显得十分消瘦苍白,见丈夫女儿都来了,挣扎着起了身,郁兰过去扶着,她半坐在床上笑着对她们说:“我没什么,是郁兰大惊小怪,吐了一下血倒觉得心里舒坦了。”
端毓把已经给夫人诊过脉的大夫请到外面去问话了。
锦鳞心中有愧,以前傅恒闲着,自己是日日往傅府跑,现在傅恒忙了,自己又日日在房中无精打采,提不起劲,母亲的病自己竟都不放在心上,不由眼眶红了,坐到那拉氏身边道:“额娘,都怪女儿不好,女儿没多来陪你。”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不是经常来吗,哪里不孝了。”那拉氏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头发。那拉氏是传统女人,一辈子以夫为天,丈夫女儿是她心中最最重要的事了,锦鳞自小对外端庄有礼,一派大家风范,然而内心实则心高气傲,那拉氏并不能真正了解女儿,但父母爱子女实是天下任何人都一样的,对这个女儿一向是疼之入骨,何忍有一字呵责。
“额娘,女儿以后一定多来陪你,你要好好养好身体才是。”
“好”那拉氏应道。
午后,太阳稍稍收敛威力,一丝丝凉风似有若无地吹拂着,一辆宽大的马车正在街上行驶,马车上是锦鳞和清流。因母亲的病始终时好时坏,今日锦鳞和清流二人去城外报恩寺上香,为母亲祈福,这时正要返回家中。
“小姐,这几日傅六爷都没空过府,不如到傅府去看看,兴许今日他会早些回去。”清流道。
“算了,六哥事务繁忙,等他忙完了,自会过来,现在去,他不可能在家的,还是回去吧。”
“六爷也是的,虽说很忙,也不能这么久都不来,何况现在夫人这样,小姐你……”话还没说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一怔,清流探出头问:“出了什么事,怎么停了?”转头一看,登时明白,原来是碰到了弘昼,弘昼骑在马上,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弘昼道:“我见了这马车,就知道定是你们,去哪儿呢?”
锦鳞也听到弘昼的声音,也探出头说:“我们去城外报恩寺上香,正要回去呢。”
“怎么傅恒没陪你去?”弘昼打趣。
“六哥事务繁忙,哪里抽得出空,倒是你,挂个王爷的名号整日闲游,也不好好做事,倒有空来取笑我。”
“好,好,别说了,再说下去可都是我的错了,哎,我正要去找曹雪芹,一起喝酒。”拿起身边的酒壶晃了晃,又道:“要不要一起去,我们这些闲人凑一堆吧!”
锦鳞似笑非笑地盯着这个王孙公子,道:“你是想让清流陪你去吧!我去不去只怕都没有关系。”弘昼嘿嘿直笑,也不反驳。
清流涨红了脸,把头缩进马车内“小姐,你自己要去就去,清流不去。”
锦鳞和弘昼相视一笑,吩咐车夫“先别回去了,跟五爷走吧。”
车厢内,清流的抗议声响起。
不一会儿,马和马车便停在了曹雪芹的家门口。
弘昼来过曹家,而锦鳞见曹雪芹一向只在傅恒府中,此时一见曹雪芹所住的茅屋,不觉暗暗吃了一惊。
仅管早已知道曹雪芹上次功名失利后,下决心著书,不再求取功名,家中定不会好过,然而也没想到所住的真的只是一间小茅屋,茅屋在河畔孤单独立,锦鳞怀疑只要风大些可能就会把茅屋刮倒。
弘昼敲门,曹雪芹一开门,见到锦鳞和清流也在,不觉惊讶问:“怎么锦鳞小姐和清流小姐也来了。”转头问弘昼:“五爷,这定是你的主意,我这儿这么简陋,怎么能招待两姑娘呢?”
弘昼性格向来大大咧咧,闻言道:“有什么关系,她们来看看你,又不是看你的房子。”率先举步,进了屋内。
曹雪芹只得侧身,让锦鳞和清流进门。
傅恒连续忙了六天,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终于将户部的几件大事忙完。好不容易闲了,步出宫门,叫小七:“吩咐马车,到端毓府中。”小七见傅恒出来,忙到一旁备好的水中绞了毛巾,递给傅恒,一边回答:“爷忙了这许多天,不先回府休息一下吗?”一边吩咐下人去叫车。
“我先去看看锦鳞,再回去休息。”马车来了,傅恒扔下毛巾,登车,倒进软榻上,闭目养神。
傅恒的马车驶进端毓府,下了车,许管家迎了上来。
“锦鳞在哪儿?”
许应答道:“小姐去报恩寺上香,给夫人祈福,早上就出去了。
傅恒没想到锦鳞不在,不由一怔:“早上就出门了,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
“这,奴才也不知道,老爷也出门去访友了,六爷,要进去等等吗?”
“好吧。”
许管家带傅恒进了客厅,吩咐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傅恒和小七主仆从午后一直等到傍晚,锦鳞还没有回来,傅恒镇定如常,仍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小七不觉有些发急了。
“锦鳞小姐去上个香,也不至于走了这么久,报恩寺也不远。”
“你什么时候学会说主子的坏话?”傅恒轻描淡写地说着。
小七“扑”地一声跪倒:“奴才错了,可是爷,你好容易得了半天闲,这都耗在这儿了,锦鳞小姐不在,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傅恒扶起小七,叹了一口气“再等等吧。”
两人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锦鳞和弘昼一道进入客厅。
“傅恒,你来久了吧,我听管家说你在这儿,十分奇怪,你这个大忙人,倒还有空啊。”弘昼一进门就嚷嚷着。
傅恒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们“你们怎么凑在一块儿了?”
“那是我运气比你好,你在这儿等等不到,我在街上随便碰碰就碰到了。”
“六哥,我去上香回来途中遇到五爷的。” 锦鳞道。
“对啊,可惜你晚了些,不然我们可以一齐去曹雪芹那儿了。”弘昼说话完全不经大脑。
清流正好端茶进来,正听到这句话,不由狠狠盯了弘昼一眼,弘昼不明所以,还傻傻地看着傅恒和锦鳞。
去了曹雪芹那儿,傅恒微微变色了。
“你等久了吧?” 锦鳞低声问。
“也没多久,你回来就好了,我也放心了,天晚了,我和弘昼一道回去吧。”傅恒等了锦鳞一下午,现在锦鳞一回来,他倒急着走了。
弘昼这时似乎也有些了解了,嘿嘿笑着说:“我先回去,你还是坐坐吧。”匆匆忙忙走了。
清流和小七也退了出去。
“六哥,我不知道你来,我要知道,就不去曹家了。”
“是我自己不打招呼就来了,怎么怪你,行了,今天真晚了,明日我再来吧。”
“好” 锦鳞怔怔地望着傅恒离开的背影。
几日后,傅恒再一次约齐了几个好友在林仪阁聚会,几个月来,林仪阁又一次重新热闹了起来。
“难得,难得,没想到今天几个大忙人都齐了。”弘昼笑嘻嘻地说。
纪昀道:“傅兄大发雅兴,我今日正好有事要请教傅兄,这才抽空来的。”
“俗人。俗人,你们谈事,到外面去,别在这儿打扰我们的兴致。”弘昼出声把两人赶到阁外。
傅恒和纪昀无奈,只得在林仪阁外的小路上一边散步,一边议事。
勒敏和弘昼谈起茶道,说得津津有味,清流于此最有经验,忍不住也凑过去,一块聊了起来。
曹雪芹坐在阁中,眼睛盯着前方的雾生湖,似乎出了神。
“曹先生,在想什么呢?” 锦鳞放下手中一直在看的琴谱问。
“没什么,那日听莲姑娘说起以乐写哀,让我知道元春省亲该如何下笔了,正在酝酿。”
说到《石头记》,锦鳞的兴致被引出来了,坐到他的身边问:“以乐写哀,先生具体打算怎么写?”
“元妃省亲,应该是一片繁荣,一派热闹,大宴群宾,鼎盛到了极点,但元春却是从头到尾流着眼泪的。”
锦鳞不由神往“听先生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法子写好这个元春省亲了。”
“这也觉得这样符合情理?”曹雪芹探问。
“当然,宫中女子,只怕比普通人有更多的不幸。” 锦鳞感叹。
“是啊!”两人都沉默下来。
片刻,锦鳞突然问:“先生对人情事态琢磨如此之透,又有这般才学见识,了解先生的谁不敬仰,只是太落魄孤寂了,不知天下有谁能成为先生的知音人呢?”
曹雪芹望着她,只见她容色绝艳,目光灼灼,仿佛阁外的阳光都跑到了她的眼中,令人不敢逼视,不觉移开目光,低低说:“这儿的人不都是我的知音人吗。”
“那红颜知已呢?” 锦鳞全不放松。
曹雪芹怔住,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十分之快,她这样问的意思可是……可是……
另一边,傅恒与纪昀说完户部的事,正走回去,一抬头,便见到锦鳞和曹雪芹坐在一齐,正不知在说什么,两人有说有笑,十分融洽。傅恒不觉停住了脚步,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纪昀看了看那两人,又看了看傅恒,忙道:“大概又是在谈《石头记》吧?锦鳞姑娘一谈起这个就忘乎所以。”
傅恒什么话也没说,走进林仪阁,众人齐聚一堂,以前那其乐融融的气氛似乎又回来了,然而纪昀看着外表镇定如常的傅恒,看着不知为何神情恍惚的曹雪芹,也不知这宴到底是苦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