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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玉环飞燕皆尘土 ...

  •   令小七大惑不解的是:那天发生的事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幻梦,这一段时间内,傅恒仍与以往一样,照常每日上朝下朝,处理公事,照常陪伴锦鳞,风花雪月。
      风渊楼内,锦鳞正小心地临摹着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傅恒下了朝回来,走过来看了好一会儿,出声道:“这图你要全临完,可得费一段时间。”
      锦鳞一边不停下手上的笔,一边应道:“六哥,今天回来得早啊,这图我慢慢画,不着急,画上个几个月也不打紧的。”
      傅恒的眼光被墙角矮几上的一块莹润如玉的石头吸引住了,不禁走了过去,捧起来,仔细观赏,原来是一块雨花石,石质细腻,不芜杂余,圆润适掌,正是雨花石中的极品,更特别的是,这雨花石是蓝色的。
      “这块石是哪儿来的?这样的石质和颜色的雨花石是极少见的。”
      “哎!这个呀,”锦鳞顿了一顿时,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慌乱,“我也不知道清流从哪儿买到的,大概是有人不识货,正好给清流遇上的吧。”
      只可惜了他是傅恒,是相识相伴近十年的六哥,锦鳞身上别人不可觉的情绪,他却可以敏锐地察觉到,放下手中的雨花石,淡淡道:“哦,是这样的,清流的运气可真好,下次再让她去找找看。”
      “我也这么想的。” 锦鳞笑了笑,笑容中竟有一丝内疚。
      傅恒离了锦鳞,随意抽出一本书,到一边的椅上看了起来,锦鳞也继续画她的画。
      清流敲了敲门,端了两杯雨前龙井进来,分别放在锦鳞和傅恒的面前,退了出去,掩上门的一刹那,突然莫名地感到不对劲:小姐与六爷一起的时候,一向是即使沉默,也自有一种和谐的默契存在,而刚才,她感受到的却并非如此,就她在其中都想随便找个话题来打破那份压抑的沉默。
      傍晚时分,锦鳞身子不适,先回房休息去了,清流回到书房去收拾茶具,见傅恒已放下手中的书了,正拿了雨花石翻来倒去看着。
      “六爷,不看书了,今儿的晚饭要在哪儿用呢?小姐刚才吃了些燕窝,不起来吃饭了。您想在哪儿用,我去吩咐厨房准备。”
      “那叫他们送到这儿来吧。”
      清流看他一直看着那块雨花石,问道:“六爷也喜欢这石,小姐也是呢,刚得的时候,真是爱不释手,这么罕见的蓝雨花石也的确少见。”
      “是啊!锦鳞怎么突然就喜欢上雨花石了?”
      “我也不知道,小姐喜欢的东西可真是多了。”清流笑道:“小时候还喜欢过各种鸟儿的羽毛呢,老爷呢?就买了各种各样的鸟儿给小姐拔羽毛。”
      “是吗。不过这么少见的雨花石,也不知锦鳞是怎么得来的?”傅恒似只是浑不在意地问着。
      “我也不清楚,小姐说是老爷的一个朋友送的,我也不知是谁?六爷明日问问,六爷,六爷。”傅恒似是呆住了,清流停下手中的活,唤道。
      “啊,是吗,我明日问问她。”说着就往外走。
      “六爷,不是说在这儿用饭的吗?”清流奇怪。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得出去一下,不吃了。”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口了。
      这一夜,傅恒彻夜未归。

      紫禁城坤宁宫
      皇后富察氏刚丧一子,伤心成疾,病势一度十分凶险,幸得胡太医医术高明,细心调养了近两个月,最近才慢慢恢复过来。
      这一日,皇后百无聊赖时,傅恒求见,两姐弟好久不见了,只上次傅恒刚回京的时候匆匆见了一面,皇后大是高兴,命人宣进。
      “皇后吉祥!”傅恒跪下行礼。
      “平身吧。”皇后亲自扶起弟弟,打量一番,道:“最近又有些清减了,你不像我,老是东病西病的,怎么也不见多长点肉。”一边说着。一边挥退所有的宫人。
      “皇后才该多保重身子,我好着呢。”
      “我也想开了,或许命中注定,我养不住一个儿子吧,我不该强求,哎,坐下说话吧。”
      “谢娘娘,娘娘福泽深厚,上天必会感念皇后的善举,下次赐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给娘娘的。”
      “但愿如此,你自己也要多留心,现在身份更尊贵了,非同以往,更要注意不要居功自傲,凡事小心谨慎,不可大意,与同僚共事不可偏听一词,要集思广义,最重要的是……“皇后停了停,笑笑继道:“你自小就这样,就是心里再瞧不起人,表面也客客气气的,但从此以后,对此人就有了偏见,仿佛这种人就再做不成一件事,须知人有各种各样的,也许他有其他方面的才能,你不可就此远了他,知道吗?”
      傅恒苦笑,“娘娘金玉良言,臣弟记下了,请娘娘放心,臣弟一定按娘娘说的做。”
      “其实我当皇后对你是弊大于利,你做事做成了,人家认为你有后台,是理所当然的,要是做不好。要家攻击你只是仗着我的名义才做到高官的,是不是。”
      “怎么会呢?皇后娘娘是我们整个富察氏的荣耀。”
      “荣耀?”皇后细细咀嚼这个词,“不,弟弟,你才是我们富察氏的荣耀,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不知道这一点:我们富察氏,还有整个镶黄旗的荣耀都在你一身。”
      傅恒一震,抬头望着这位他自幼最敬爱的姐姐,此时,她正微笑地看着他,正微笑着指出他肩上所承担的责任,正微笑着给他指明了眼前最应走的路径。
      这个皇后,是他的姐姐,那样庄重,那样高贵,那样知书识礼,顾全大局,或许,正是太庄重,太高贵,太知书识礼,顾全大局了。
      “姐姐……”傅恒无意识地低语着。
      皇后的眼中骤然浮起一层水汽,“从我从宫以来,你就再也没有这样叫过我了。”
      “姐姐,告诉我,告诉我实情,无论我做何决定,我都要先知道真相。”傅恒坐下,头靠在皇后的膝上,像小时候依在姐姐温暖的怀中,像更小的时候,躺在母亲温柔的怀中。
      “傻瓜,你不知道真相有时是最残酷的吗?有些事永远不知道是最好的结局。”皇后抚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絮语着天下最现实的真理。
      傅恒不说话了,皇后其实已经回答了他,只是更深地把头埋进皇后的腿上,仿佛鸵鸟在面临危机的时候把头埋进了沙子里,又似是从中汲取力量,去面对他应该面对的问题。
      “姐姐要我成为聋子和瞎子吗?”过了好长的一会儿,傅恒脸也不抬起,含混不清地问着。
      “当你必须成为聋子和瞎子的时候,你就只能是聋子和瞎子。”这模糊不清,低不可闻,连傅恒也不指望回答的话,皇后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并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
      时光在静默的坤宁宫中消消流逝。
      酉时,皇后亲送傅恒到了坤宁宫的门口,傅恒站住,低低道:“姐姐,我最后叫你一声姐姐,这些话我也只问您这一次,好吗?”
      “你想问什么?问吧,反正今天也坏了许多的规矩,也不差再一回了。”
      “您在家的时候,身子一向十分健康,连小病小痛都少有,可自从入宫以后,就一直大病小病不断,这是为什么?”
      皇后望着他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奇特表情,“你真是长大了,傅恒。”
      “娘娘。”
      “是啊!皇后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么尊贵的称呼,多少女子一生的企盼,人人都说我幸运,一入宫就是皇后了,后宫之主,可是弟弟,你知道吗?身为皇后,我不能生气,不能忧伤,不能嫉妒,皇上喜欢什么,我就得为他准备好什么,包括各色美女,人人都赞我是个好皇后,太后、皇上、宫女们,他们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他们所有人,没有一个想得起来,我也只是一个女人。”皇后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姐姐……”傅恒忍不住,又是一声姐姐,看了看四周,并无人迹,扶着皇后又退回了坤宁宫中。
      “他们都忘了,我先是一个女人,然后才是皇后,这些年,我只当了皇后。”
      “姐姐,我明白了,我会做到的,我会做到的,我可以做到的。”傅恒眼睛直视皇后,坚定地说:“一定可以。”
      是啊!身边皇后,又想成为贤后,要付出多少,只有皇后本人才知道,在别人面前,包括皇帝、太后,甚至自己的父母兄弟,都只能以最平和、最高贵的面貌出现,谁又知道,夜半无人时,那浸透枕巾的眼泪呢?
      皇后收住了泪,她原是十分内敛沉静之人,这一点姐弟俩十分相似,今日是情绪激荡,难以自持,傅恒又是至亲之人,这才流露出一丝怨怼,此时想起宫中严令,礼教重防,赶紧收起了一切情怀,回复到平日那端庄自持、冷静沉着的皇后了。
      “我知道你可以,因为你是我的弟弟啊。”
      傅恒起身离去,皇后站在门口,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傅恒的背影,那曾经单薄孱弱的少年长成如今的伟岸男子,将会挑起全族兴亡的重任了。
      傅恒离了坤宁宫,信步走着,想着心事,尽管事情已是水落石出,在他心中,仍有一丝祈望,只盼这一切只是讹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这样说,那魂之所系的人儿曾是笑着将身心交与自己,如何会这样善变。当然,理智上他是不会承认还存有这个念想的。
      也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等傅恒抛开思绪时,一看,竟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御花园的最右侧了,再拐过一个弯,直走三、四十米,就是静慈庵了,想到静慈庵,又不自禁停住了脚步,正在犹豫的时候,却看见弘昼在前方探头探脑,一会转进去,一会儿转出来。
      傅恒的心突然一痛,这么僻静的地方,弘昼不可能只来这一次就正好让自己碰上,想必他定是经常来的,这种地方,他又为何会常来,,来了又如何只在此徘徊,想必是什么时候,偶然在此碰到了不该碰到的事,不知怎么办,又不能这此不理,来了又如何只在此徘徊,闭了闭眼睛,上天连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要夺走了吗?
      弘昼极目往静慈庵方向望,竟没留意到傅恒已到了身后。
      “弘昼,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已收起表面的所有情绪波动。
      “啊!”弘昼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要跳了起来,回身一看,果是傅恒,这一惊更甚,口吃道:“在,在这儿干、干什、什么”
      “是啊,在这儿干什么呢?”相对他的惊慌失措,傅恒意是平稳如山。
      “啊!我在,哦,在欣赏梅花呢。”弘昼吃惊之下,脑子还没转过弯,几个月前曾对乾隆用过的托辞冲口而出。
      “梅花,现在还有梅花吗?”春天都快过去了,冬季开放的梅花早已凋谢怎么可能还有。
      “啊,没有了,那是、是其他的花,其他的。”弘昼慌不择言了,心中着急:这傅恒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只是碰巧,还是也听闻流言,特意寻来的,刚巧皇上刚刚又过去了,现在都在庵内,这若是傅恒也去,那……
      “哦,”傅恒不去拆穿他了,这附近一片葱绿,哪有半朵花,举步往静慈庵去。
      弘昼下意识地挡在了傅恒面前,惊疑问:“你要去哪儿?”
      “去静慈庵。”傅恒此时已确定这弘昼不知如何,定是已知道了皇上和锦鳞之事,而且时间不会短。
      “不行,你不能去。”弘昼道,看傅恒奇怪的眼神,又呐呐道:“去尼姑庵有什么意思,多无趣,不如我们去曹家看看雪芹兄吧。”
      “明日再和你去。”傅恒故作不知,绕过弘昼,仍往静慈庵走去。
      “傅恒,站住。”弘昼在后喝道,却不知该说什么。
      傅恒竟听话地站住了,并不回头,立着。
      弘昼深吸一口气,镇定住自己,然后才说:“你不能去静慈庵,今天不行,傅恒,如果你真当我是你的朋友,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傅恒平平问道。
      “什么?弘昼又吃了一惊。
      “你什么时候发觉皇上和锦鳞在此私会的?”傅恒干脆挑明了话题。
      弘昼呆住了,原来,原来傅恒真的已经知道了,他看不见傅恒此时的表情,也不知道傅恒在得知此事后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他想:如果是他,就算清流嫁了给别人,他也会受不了的,更何况……
      “告诉我实话,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我只是想听实话。”傅恒仍不回头,不知为何?弘昼竟也不敢走到他面前,宁愿在他背后说话。
      “去年年底,我在这儿赏花,偶然碰到了从里面出来的皇上,我有些好奇,过去看,发现是锦鳞。”弘昼颓然说。
      “去年年底,去年,正是我去山东的时候。”傅恒自语,静了半晌,又迈步往前走。
      弘昼再按捺不住,奔驰到他身后,又停住,劝道:“你不要去吗,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还是,还是回去吧。”
      “弘昼,谢谢你了,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别再来这儿了,别掺合进这事了,对你没好处。”傅恒心里明白:弘昼不敢告诉自己这事,又时常来这儿,心中自然是为了自己着想,这人外表放荡不羁,其实对朋友真诚用心,是值得深交的好友。
      “你真的知道该怎么做?”这样平静的傅恒似是已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弘昼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是的,你先回去吧。”
      “好吧,”弘昼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你别冲动,凡事三思而后行,明白吗?”
      “我知道。”
      弘昼虽然仍旧担忧,此时也只能相信傅恒的理智了。
      傅恒走近静慈庵,远远就看见清流和皇上近侍小李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傅恒隐在树影之后,恰好可以从窗口看到屋内的锦鳞和乾隆。
      只见锦鳞不知说了什么,乾隆哈哈大笑,执起她的手,深情地说着话,锦鳞挣了一挣,挣不开,也就任由他握着了,低头细听他的话。
      如此和谐的画面,傅恒突觉双眼一阵刺痛,不由闭紧双目,心头最后一丝祈望也落了空,抬起头,高悬上空的阳光直逼眼眶,眼泪不由自主地滑了下来。
      是太阳的错吧,它太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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