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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惊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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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还未回府,纪昀和弘昼却已是先到了,锦鳞知道是这两人,赶紧让人迎进林仪阁。
“啊!好久没来了,这儿景色还是这么美啊!”纪昀感叹,眼下已是春天,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湖水澄澈,一碧万顷,湖畔青草众生,间或点缀些杂花,似是人工斧凿之力,又似大自然无心之过。
“纪先生是贵人事忙,哪还记得来呢?”见了他们,锦鳞似是又回到少女时代,心情舒畅,挖苦了纪昀一句。
“锦鳞小姐这话可错了,现在最贵的贵人可是你的夫婿,不是纪某。”其实这些年纪昀已成为乾隆皇帝身边的得力臣子,文名满天下,大清第一才子的名气不迳而走,说是贵人一点也不假。
“六哥怎么贵了?”
“你们这话说的可真有趣,就像市场上买菜的,哪种菜贵了,哪种菜更贵了。”弘昼还没说完,自己都哈哈大笑起来。
“啐,我原以为纪先生一个人是捉狭鬼,五爷也一样。” 锦鳞佯怒,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随着时光流转,虽已相见时少,然往日情谊仍是历历如新。
“好了,六哥到底升了什么官?”
“上书房行走,主掌军机处,进封伯爵。”弘昼应道,又加了两句,“他还这么年轻,日后封侯封公都不在话下。”
锦鳞寂寞时,也难免有些“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感慨,但此时听闻傅恒手执大权,卓有成就,又有此与有荣焉的骄傲与自豪。
“你们跑得倒快,把我扔在那儿,脱不得身。”傅恒声音响起,几人回头一看,他正从小路上走了过来。
纪昀笑道:“傅相原谅则个,容下臣好好想出对策。搭救傅相于水深火热之中。”
“罢,罢,我说不过你这张嘴。”傅恒转头问锦鳞:“今儿怎么样了?有没有吃药?”
“我已经好了,不用吃药了。”病了几天,锦鳞略见清减,然今天精神极好。
“那怎么行,要听胡太医的吩咐。”一边叫清流,“清流,锦鳞的药呢,去拿过来。”
清流笑着说:“阿弥陀佛,总算有人制得住小姐了,我怎么劝,她就说好了,就是不肯再吃药。”一面下去拿药了。
“你呀,就是小孩脾气,怎么能身子略好一点就不吃药了,总要断了病根才行啊。”傅恒说着,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弘昼心中稍感安慰,或许那日是自己误会了呢?看他们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一如以往,应该只是自己疑心病太重了吧。
纪昀却改不了诙谐的脾气,“好啊,原来令敌人闻之丧胆的傅相、傅将军,回到家也只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傅恒笑笑,也不否认,锦鳞却不服气,问:“那纪先生是否回府之后仍是英雄气长,儿女情短呢?这英雄气不知要发在什么地方,夫人身上?丫环身上?”
“不敢、不敢,纪某可不敢自称英雄,自然是没什么英雄气了。”
正巧此时清流端着药回来了,听得这些话,也要替自家小姐出出力,反驳道:“纪先生这话又错了,苏辙曾经说过‘以为文者气之所形’,写文章以养气为主,纪先生文章一流,难道没有气可以吗?”
纪昀怔住,一时不知该以什么来自辩。
弘昼得意已极,刚刚似是他驳了纪昀一样,“纪兄,你这大清第一才子怎么哑口了,连清流也辩不过吗?”
“清流姑娘辞锋锐利,见识广博,纪某不敢再辩下去了。”
锦鳞一面喝着苦苦的药,一面听他们唇枪舌剑,也觉别有风味,“清流,纪先生让你了,快谢过了。”
“是,多谢纪先生相让。”
“不,不,也不全是让,清流姑娘的确不凡。”眼睛转到锦鳞身上,清流的不凡,又岂不更是锦鳞的不凡,只是自古女子多才往往却不是福禄之相,但转念想到傅恒情深意切,又觉释然,有傅恒这样的羽翼庇护,这个七窍玲珑、智慧过人的女子必能一生幸福吧。
“可惜曹兄不在这儿。勒敏又外放到地方去当官了,要不我们就可以重新像过去那样,经常聚聚了。”弘昼怀念从前的美好时光。
“曹兄才智超卓,只是屡逢困厄,不免愤世嫉俗,前些日子我去看过他,真是家徒四壁啊!我看他人都老了许多,也憔悴多了。”纪昀感叹。
“我这些日子也忙,很久没去看过他了,他生性清高,不愿接受我们的帮助,我也无计可施。”傅恒近日事务繁多,山东都去了好几个月,自然顾不上曹雪芹了。
“曹先生就是这样的脾气,” 锦鳞插嘴,“有空跟他聊聊天,谈谈诗也就是了,其他的我们都帮不得他,也只得随他了。”
众人又是一番感慨。
天色渐晚,王管家过来禀告:“爷,酒宴已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开始?”
“再等一下,我阿玛说也要来相贺一番,大约被什么事绊住了脚,现在还没到。” 锦鳞回答。
“岳父也要来吗,那等他一会儿吧。”话音未落,端毓爽朗的声音已在外间响起,“不用等了,我已经来了。”
端毓一进来,首先就问锦鳞:“你的病全好了吗?今天看来气色还不错。”
“阿玛不要担心,我已经全好了。”
“好了,既然人都来齐了,那一块儿去风渊楼吧!”傅恒最后发了话。
一批人都往风渊楼而去。
吃完酒宴,众人见锦鳞略显乏力,都不再打扰,告辞回去了,端毓千交代万嘱咐,都等锦鳞一一点头答应了,这才满意地回去了。
傅恒吩咐清流:“你先带锦鳞去休息,记得一会儿让她再喝一次药。” 锦鳞病体初愈,闹了这大半天,已是累了,听见傅恒这样交代清流,不觉奇怪,“六哥,你还不休息吗?”
“早上在朝堂之上,有一大批人说今晚要贺我,我推辞不得,只得答应他们晚些去,现在得去应付应付,恐怕还得陪上一整夜,你累了,先休息吧。”傅恒一边说,一边匆匆就要出门了。
“六哥,别喝太多酒,注意身体。”
“我知道,你睡吧。”还没说完,人已消失在门口了。
锦鳞看着他的背影道:“六哥回来了,也没多少时间陪我,以后怕会更忙,兼了那么多职务。”
“六爷会有分寸的,小姐倒是你,要多注意身子,前些时候也动不动身子不适。”
“我会注意的,你别担心。” 锦鳞漫不经心应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凌晨四更时分京华酒楼内
为了替他庆贺,今晚同僚们包下了京华酒楼,从傍晚一直到现在,整个楼内的吵闹声一直没有停过,喝了酒之后,那些平日一本正经的朝廷官吏们也开始显露出各种各样的丑态了。
傅恒从喧嚣不止,酒气冲天的房内退了出来,他平日应酬也多,但今天闹成这样,此刻也有些不胜酒力了,是以一看大伙不留意,就偷偷溜了出来,想透透气。
傅恒招招手,小七如影随形,立刻出现在身边,一杯热茶递了过来,傅恒一边慢悠悠喝着茶,一边说:“那些人都吃昏了酒了,我们先不管他们,到后院去吹吹风,我也得清醒清醒。”
“是”小七应着,主仆二人向后院走去。
柔和的月光遍撒清辉,凉风习习,傅恒满是酒意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
“爷,好点了吗?”小七接过傅恒喝完后的茶碗,问道:“还要不要呢?”
“不要了,已经好多了,我……”两人边走边说,这时正好绕到了后院的假山之后,傅恒话未说完,骤然被外头一个尖利的嗓子给截断了,原来也有两人到这后院来乘凉,正坐在院中的石椅上,醉醺醺地说着话。
“你这小子,运气可真好,怎么就攀上了傅恒这高枝的?”
“你说话别这么难听,什么叫攀上啊,人家傅相是赏识我的才能,提拔提拔我罢了。”
“才能,哼,”这人嗤之以鼻,“这小子我还不知道,你的才能不过是在女人堆里混,有什么呀?”
“那是你没有慧眼,傅相可说了。我是可造之材。”
“得,得,你也别得意,说到底,呃!”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续道:“真正升官升的过快的非傅恒莫属,现在就是上书房行走,中堂大人了,他比我们才长几岁啊。”
小七皱了皱眉,听他们的话题转到了傅恒身上了,只怕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惹傅恒生气,双方都有不好看,脚一动,正想走出去,突然只觉袖子一紧,低头一看,是傅恒扯住了,傅恒对他摇摇头,不让他出去,他大约也想听听别人对他的少年得志到底有什么看法。小七低声道:“是成江涛和他的一个同窗,吏部侍郎佟玉的儿子佟华素。”傅恒也低低应道:“我知道。”
“那是,傅相文武全才,智慧过人,满朝都信服他,连皇上都夸奖,升官自然快些。”这是成江涛的声音。
“你知道什么呀,哪是这么简单的事。”
“有什么不简单的?”
佟华素凑近他,故意神秘兮兮地说:“想不想知道他升的这么快的秘诀,嘿嘿,说不定你将来也用得上。”
“还有秘诀,这可有趣了,你说说看。”
“他呀,靠的既不是皇后的地位,也不是摆在大伙面前给别人看的功劳,他呀,靠的是……”头凑得更近,只可惜醉死了,声音并未压低,“是靠了他夫人和皇上不寻常的关系,嘿……你明白的,就是那种关系。”
傅恒一震,小七心头怒火陡生,正想出去狠狠教训他一番,傅恒紧紧抓住他的手,月光之下,小七看见他原来因喝多了酒而酡红的脸已是苍白如纸,双手冷若冰霜,命令:“你站在这儿,不许出去。”
另一侧,成江涛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嗖”地一下站起身来,愤怒道:“这是哪里来的流言,哪里会有这种事?”
佟华素奇怪地看着他:“又不是你夫人,你生的哪门子气,这事可不是我在这胡说的,确切的消息是从宫中传出来的,言之凿凿,说两人一直在宫中某处私下幽会呢。”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她岂是这种人。”成江涛颓然坐下,嘴上说着不可能,却似乎也开始相信了。
“哼,你呀,还有得学呢,别以为事情都表面上那么单纯,算了,算了,不说了,你也记住,这种话不是随便乱说的,是你我才说的,你可别再说出去了,我们出来太久了,快进去吧!”拖着还在恍惚的成江涛往屋里走去。
“爷,他在胡说,这人胆大包天了,竟敢抵毁夫人和爷的名誉,奴才这就去教训教训他。”小七怒火冲天,正要挣脱傅恒的手,傅恒却突然先放开他,一手扶着旁边的假山,低下头,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的呕吐。
“爷,你怎么了?”小七又气又急,方才还好好的,这下顾不得他们,只有先顾着傅恒这边了,“我去拿热毛巾、热水过来,您等一下。”飞奔出去。
小七冲进楼里,火急火燎地抓了两个小二,叫快去准备热毛巾、热水,两个小二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倒了,战战兢兢,以最快地速度拿了过来。
小七返回原处,傅恒仍是在吐,再也吐不出东西来了,只是抑止不住地干呕,小七用热毛巾擦拭他的额头,触手所及,全是一颗颗冷汗,傅恒手一摆,挥开了小七。
明亮的月光下,傅恒的整个身子隐没在假山的阴影中,低着头只是干呕,几乎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干呕着,小七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心中慌乱不已,“咚”地一声跪下,“爷,你别这样,事情,事情未必是那样的,那些人只是嫉妒爷的功劳,在背后抵毁您,您不能信以为真啊!”
傅恒不理他,那呕吐似要持续到天长地久,全无要停止的迹象。
小七连连顿首,额前已经嗑破,却全无所觉,仍是只能劝解:“爷,无论出什么事,您总也得顾顾自己的身子啊,何况,何况……宫中还有皇后在呢?就算,就算真有这事,皇后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傅恒仍是不说话,那干呕也仍是持续着。
小七越发着急了,道:“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个人也再不值得爷您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
半晌,一片静默,小七才反应过来,傅恒的呕吐就那样突然停了,小七惊异已极,停下磕头,抬眼望他,见真的不再吐了,赶紧起身,递过毛巾。
傅恒接过去,擦了擦,缓缓抬起头,在月光浅淡的清辉下,他的脸色竟丝毫不受方才呕吐的影响,保持一向的苍白、平静。
“我们出来多久了?”竟是这样平和的语气。
小七也不知为何,呆在当地。
“小七,”傅恒轻轻叫道。
“啊,是。”小七惊醒,应道。
“我问你我们出来多久了?”傅恒平静地重复着。
小七看了看天色,回道:“大约有一刻钟了。”
“才一刻钟……吗?”傅恒自语。
其时,明月当空,繁星点点,微风徐徐,不知名的虫子鸣叫着,一片平和宁静的氛围,而这其中的傅恒也是那样不可思议的平和宁静,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可是,小七的心却是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他伴在傅恒身边十五年了,这样平稳淡定的傅恒原是他最为熟悉的,最为常见的,可现在,可现在他却突然有了杀人的冲动。
“该回去了,我是主人,那些人久不见我,说不定还会以为我看不起他们,偷偷跑了呢。”傅恒说着,往前厅走去,小七呆立在院中,这样诡异的情景,让他不知如何反应,傅恒在今夜越发显得孤单的身子悄立院门口,也不回头,只轻轻唤道:“小七。”
“是”十多年的习惯,几乎是反射性的,小七自然地回答,收拾起身上所有的情绪,跑到傅恒身后站住,他永远都是傅恒的影子。
“我们进去吧!”
“是”
后院复归平静,所有人都已散去,,似乎刚才发生的事如梦幻般地不真实,然而,确实有些事发生了,确实有些人改变了。
傅府中
清流拿着小厮刚给她的信件,敲响了锦鳞的房门。
“进来吧,” 锦鳞说道,回头看是清流,问道:“什么事?看你急匆匆的样子,我要的雨花石买回来了吗?”
“只看中了两颗,小姐,有您的信,是皇上的。”清流递过背面有个“历”字的信。
锦鳞接过信,看了起来。
“皇上有什么事吗?小姐不觉得最近皇上的信特别多吗?”清流担忧之情深埋心底,奇怪着原是大为反感皇帝的锦鳞最近却似没有丝毫的危机意识,傅恒已经回京,以他的才智,纵是流露出一丝的蛛丝马迹也难逃他的利眼。
“是吗?有这回事吗?” 锦鳞浑不在意。
“是啊,小姐,这要老是进宫也不大好吧,若是六爷回来不见您在家,也不太好吧。”
“清流,你什么时候跟我讲话用过这些心眼的,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锦鳞掷开手中的笔,冷冷道。
清流垂手,“奴婢没有用心眼,奴婢就是用心眼,也是为了小姐,既是小姐要直说,那奴婢也就说说心里话了,现在六爷也回京了,小姐这样经常进宫,丫环小厮们说出来给六爷听了,难保他不起疑。况且这也不合规矩。”
“连你也在怀疑我吗?” 锦鳞目光灼灼,直瞪着清流。
“奴婢不敢。”
“哎!” 锦鳞叹口气,放软了语气,拉起清流的手,“我进宫也有坤宁宫主人的召见,也有慈宁宫太后的相召,尤其近日太后迷上了打牌,动不动叫去一块儿打打牌,这你是最清楚的,我不可能推得了啊。”
“清流自然是知道的,可清流只怕,只怕有不知道的人啊。”
锦鳞放开她的手,“说到底,你还是在怀疑我。”
清流不敢再应声。
锦鳞盯了她半晌,挥挥手道:“算了,算了,去准备一下马车,我要进宫。”
“啊!还要进宫。”自己刚才在劝,一转眼又……
“我有什么法子,皇上说有急事,一定要我去商议。” 锦鳞烦燥、不耐烦地说道。
清流暗暗叹气,那个称病避不见皇上的小姐、那个连皇上送来的信都不愿拆的小姐、那个敢冲口直道皇帝短处的小姐,现在在哪儿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