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幽冥子孙》黄衣喵斯塔

7、同伴

　　“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的。”我坐在完全黑暗的书桌边，凝视着面前这个已经有近一百年时间没出现过的人。对于他的到来感到无比惊讶。但我依然保持着我该有风度，尽量控制自己的低调情绪。
　　他应该不会对阿格尼斯他们造成威胁吧，这个疑问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在脑海中盘旋。就在刚才我出门的时候，他那一闪而过的身影让我顿时感到危险的降临。然而他什么也没对我做，既没有拥抱，也没有攻击，而是默默地跟我来到家里。我已经大约猜到了他来巴黎的意图，但是并不确定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始终都是我猜不透的一个谜题。
　　他坐在我对面，依然一付绅士的样子，神情高傲，全身上下整洁的白衣一尘不染，棕色的卷发顺滑地束在脑后，就像第一次遇到他时一个样。他没有说一句话，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出声，只是像一尊雕塑般地坐在那里，凌利的浅灰色眸子不断地转动着，就像两把利刃透过我外在的衣衫，刺穿我的心脏。他那严肃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捉摸不透的心。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站起身，向窗口走去。那身白衣在月光中显得如此刺眼，极不符合他吸血鬼的身份，但他似乎从未介意这一点，他总是那样我行我素，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抬头盯着窗外的满月，伸出手像上帝般地停滞在空中。他的手映衬月轮之中，洁白得如同东方白玉，却少了一份温润，那只手不过是一具包着细致肌肤的骷髅的一部分，在月色里泛着惨白的光芒。然后他转过身看向我，将整个人浸在如水月光中，于是我眼中的他，变得朦胧而明亮，全身散发着微弱的邪恶光华。
　　“你背弃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丹尼尔。”他小声地嗫嚅着，轻到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你答应过我的，绝不会丢下乔不管，可现在呢？你让她独自一人流落在外，而且你知道吗，她现在有多恨你？”
　　“她现在在哪里？”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用一种低沉且凝重的语气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前些日子和她打了个照面，然后就再也没有她的音讯了。”
　　我看向他的双眼，明亮的目光似火焰般燃烧着，坚定而真诚，那里面并未包含任何谎言。
　　“我会去找她的，弗朗西斯。”我走到他身边，一如既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他却沉默地调转过头，迟缓地从我身边挪开了。
　　“也许当初，我根本不该如此放纵你，那样的话，也不会出现今天的局面。你和她都是我最亲密的人，我不想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人。”他重新坐回原来的坐位，顺手点燃桌上的蜡烛。烛光让他顿时充满了柔和的橙色光辉，通透的浅淡酒红色脸颊温暖得如同日落晚霞。
　　“呵，我还以为你是饿着肚子来的呢。”我突兀地说了一句，但很快就意识到他的反应，知趣地耸了耸肩，闭上嘴巴。
　　“我可以暂时先住你这里吗？我并不打算在巴黎长住，所以没必要去租房，而且……”
　　“非常欢迎，事实上，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快一百年了，我一直盼望着你能回到这里，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不是吗？”
　　他自嘲似地嗤笑了一声，站起来走向我，我想他也许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他却什么也没说，而是紧紧地抱住我，用他过去一贯的方式。
　　我安排弗朗西斯住进二楼东面的房间里。他四处环视了一下，耀眼火辣的红色显然是他所钟意的，但那极不协调的紫罗兰窗帘却好像更让他着迷，以至于他盯着那宽大的垂地窗帘看了很久。他总容易被一些细节所吸引，然后全神贯注地痴迷于这些细节中，直到自己感觉厌烦为止。
　　“不错的地方，和以前差别很大，但看上去很有生气。”他用手抚过红色墙纸，原地转了一圈后，发出由衷的赞叹。“但是，你总不见得让我睡在这张豪华的床上吧。”
　　“当然不是，不过我还没准备好你的棺材。如果你不介意，暂时只能与我合睡一只棺材。”
　　“确实不介意，但动作要快哦，我可不想天天与你睡在一起。明晚吧，我会去最好的店铺中定做一只，红木的，里面铺上优质天鹅绒，或者还能做些其他的装饰。不过，这应该需要很多埃居吧。”
　　我没有拒绝他的提议，而且事实上我也无法拒绝。所以我只能说：“随你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喜欢。”
　　对于我的回答，他显得十分满意，眼中充满了笑容，而不像刚来时那般冷峻。我知道他的奢侈本性永远都不会改变，无论在何时何地。这点和阿格尼斯有点像，但相对而言，他似乎对挥霍有着天生的嗜好，而阿格尼斯不是，她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一点小小虚荣心罢了。
　　第二天，傍晚才刚显露一丝灰蓝夜色，他便迫不及待地从棺材中爬了出来，全然不理会我是否休息够了，硬是将我一同拖了出来。白色的月牙在东方若隐若现，虽然已经没有了太阳，但天色还算明亮，至少对我而言，现在应该是舒舒服服地躺着，而不是满大街地乱逛。然而他却并不这样认为，他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该做的正事全部做完，接着就可以去逍遥快活了。
　　但现在我却不得不跟在他身旁不停地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我们快速地到处寻觅着，偶尔遇到几家看上去不错的商店，会走进去瞧一瞧，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我们几乎把巴黎市中心的所有店铺都翻了个遍。
　　“这家看起来还行，”就在我无精打采地四处张望时，他突然开口说：“或许能订做一只华丽点的棺材。”
　　“可是，我也必需进去吗？”
　　“当然，我们的祖父去世了，做儿孙的当然得相互商量着订一些丧葬用品才像话。”他狡黠地冲我挤了个笑眉，一把拽着我走进店堂中。
　　店里呈列着各种做好的棺材，还有很多不同的木料，店主看到我们的到来显得非常开心，似乎从我们的衣着上他就已经嗅到了将要成交一笔大生意的味道。店主一脸媚笑地跟在我们身后，殷勤地介绍各种不同的棺材，以及它们的材料和装饰。我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安静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店主的一举一动，而弗朗西斯却恰恰相反，他对此显得很有热情，不但认真地听着店主的介绍，还不停地在店里走来走去，亲自查看对比每一只棺材的质量和花纹。看完之后，他生怕还有什么遗漏，又再次对这些棺材审视了一遍，并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接着又将手伸进去，感受内部的舒适度。
　　“哦，想起来还真是不幸，祖父就这么走了。”他对着店主做出一脸痛苦状，“但我还是希望他无论在生前还是死后，都能得到最无微不至的关怀，包括这也一样。我想是否可以订做一只最好的，色泽要柔和，比如这种棕红色，里面嘛，如果能多垫些棉絮让它更柔软些，我想祖父会觉得更舒服些。哦，事实上，我是这么想的，显然祖父可不会有什么感觉。”
　　“那当然，我们一定会按照您的要求做的，您可真是个孝顺的人儿。”店主不停地奉承着，像影子似地粘在弗朗西斯身后。“您看，先生，除了厚一点的棉絮以外，您是否想要丝缎做内衬呢？”
　　他拿起一卷绣着华丽图案、泛着明亮柔润光泽的红色丝绸送到弗朗西斯面前，说道：“这是从东方运来的，非常珍贵，色彩十分艳丽，手感也舒服极了。柔滑、细腻，就好像，好像……”
　　“好像少女细腻光洁的肌肤，滑爽而充满醉人的芬芳。”弗朗西斯一边用手指滑过丝绸表面，一边由衷地赞叹。
　　“非常不错，我就要这个了。你觉得，丹尼尔？”他终于记起还有一个我在旁边，而不是开心得忘乎所以。
　　“好吧，随你要什么，我都没意见。”我懒洋洋地回答了一句算是敷衍过去。
　　“你的态度可真冷淡，”他信口嘀咕了一句，又转过身继续和店主讨论起正题，“好吧，我就要这种红木的了，垫上厚厚的棉絮，铺上这种丝绸，想来祖父在天堂中也会满意的。啊，对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香料，或许可以在里面洒上一点。”
　　“您可真有眼光，先生，我这里确实有很多上乘的香料，不管您想要哪种都应有尽有。这些香料不但味道芬芳纯正，而且还能防腐。我敢保证，能有这么多的好东西，在全巴黎也只有我这家了。”
　　“我并不否认，这儿确实不错。好吧，那请问我什么时候能来拿货呢，我可不想让祖父的葬礼拖得太久。”
　　“三天，三天后就可以了，我会尽快完工的。当然，在此之前，您需要付一些订金。我知道您是位慷慨的先生，所以……”
　　还没等店主说完，弗朗西斯就从口袋里掏出了十二个埃居，又顺手把零碎的三个利弗尔也作为小费一并给了店主。然后我们就在店主谄媚的笑容中走出店堂，一直走到了大街对面，还能看到店主站在店门口向我们挥手告别。
　　又多了个倒霉鬼，我在心中默默地嘲笑店主。但弗朗西斯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从店里出来后就不停地向我表示自己是多么诚恳，不会为了一只棺材就随随便便就杀人，同时也没忘记举起手对天发誓。但天知道他发的誓能有几个是认真的，这位“无畏的绅士”永远不会对自己的誓言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