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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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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对于我,只是毫无意义的重复,今天重复昨天,明天又重复今天。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阿格尼丝,每晚当我醒来的时候,她总是不在家,只有艾菲尔和女佣玛莎,偶尔也会有一些访客,但大多因为等不到我而离开。整个屋子显得极为空旷,有时我一醒来就往外面跑,直到很晚才回家看看。那时房子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艾菲尔早已熟睡,只有我一个人在漆黑的大厅里徘徊,或者暗自低语一些无聊的、不知所谓的话语,但只有冷漠的回音在大厅里响起又消失。我算不出已经有多久没看到她的身影了,我对时间根本没有任何概念。只是有时会在桌子上看到一张她留下的小纸条,但多半是因为她只剩下了可怜的几个利弗尔。于是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去上流社会弄一些路易,让艾菲尔转交给她。这些钱基本上靠偷,或是从猎物身上搜刮来的,这点我没必要对她隐瞒,事实上她也知道皇室的那点俸禄根本不够她挥霍。
我继续着一尘不变的生活方式,杀人、睡觉、再杀人。每夜无所事事地游荡在巴黎的每一个角落,时而空气清新的塞纳河畔,时而混浊肮脏的贫民区。没有哪里是我固定的驻足点,但哪里我都到过,对巴黎的熟悉程度,甚至让我曾产生过亲手绘制一张巴黎地图的荒诞想法。
但我始终只是一个光喜欢幻想而不愿意采取任何实质行动的人,因此当我拿起蘸着墨水的鹅毛笔,随意地在羊皮纸上随意画下一些线条后,那个绘制巴黎地图的想法顷刻间就夭折了。“我可没那个天赋,”我对着纸上凌乱的线条喃喃自语,然后深深地把身子窝进宽大的皮椅中,闭上眼任脑中一片空白。
我在椅子中有些昏昏欲睡,这恐怕是因为今天我起得很早,起身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沉落。对我而言,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行为,然而也很刺激,这是作为人类所难以体会到的,或者简单点说,就像近距离接触火焰,感受那种几乎已经被火焰灼伤,却又毫发无损的体验,这多半会使人惊声尖叫,好在我能够掌握分寸。不知道睡了多久,书房的门被轻轻地扭开了。我眯着眼睛,看到玛莎站在门口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进来。不知道是因为睡眼朦胧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错觉,此时的玛莎在我眼中竟异常美丽。她的脸孔虽然并不艳丽,也未施脂粉,但精致小巧的五官倒也显得很悦目。她古铜的肤色光滑且泛起光泽,肌肉匀称紧实,就像古希腊的雕塑。当然最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一头浓密黑发,那是简直就是西班牙姑娘的骄傲,开朗、美丽,诱惑。
“有事吗?”我小声地招唤她。
“德拉维先生有事找您,现在正在大厅等着呢。”
“德拉……维?”
“就是警察局的队长,何塞•冯•德拉维先生。”
“该死的家伙!”我暗自咒骂了一声,起身离开书房向大厅走去。
“Bonsoir, monsieur.”我一下楼就尽量微笑地对这位惺惺作态的先生行了个礼。
他也同样微笑着行礼,带着那浓郁的法兰西式的做作,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弯腰行礼时,墨绿色长衫里面白衬衫的领花歪得有些厉害。但他很快便察觉到了,迅速地将领子整理了一遍。
“请坐吧,先生,我可真没想到您会来找我,应该不止是谈谈心吧。”
他略微点了下头,很快答道:“瞧您说的,难道我就不能以朋友的身份来会见一下您吗?当然,我只是说笑。但话说回来,虽然您出身于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但无论如何也是位爵爷,似乎不应该放纵您的情人到处惹事生非。”
“嗬嗬,我的情人?您可真会开玩笑,先生。”我不禁大声笑出来,差点把手中的茶杯也打翻了。
“不是开玩笑!”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瞪得我松弛的面部神经又一次紧繃起来。“那位叫阿格尼斯的姑娘,一口咬定她是您的情妇。不但整日整夜地到处乱窜,还不断散播寻找吸血鬼的谣言,她准是疯了。您知道吗,当她被抓进警察局进行盘问时,居然还说您就是吸血鬼,真是荒唐,难道她不知道您有多虔诚吗?我看得把她送进精神病院。”
我听着他的笑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着杯子的手几乎能把杯子给整个捏碎。虽然他并不相信阿格尼斯的话,但我知道这种传言一定会越传越离谱,最后说不定迫使人们把我的房子付之一炬。
“嘿,您怎么了,爵爷?”他关注地盯着我看,那种目光就好像在他眼中我真的是个吸血鬼似的,盯得我浑身上下打了个寒颤。
“不,没什么,我在想……她一定是在生我的气。你知道,嗯……女人通常……”
“当然当然,我能理解,”他又一次爽朗地笑出声来,“女人被抛弃后总是会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作为泄愤,会尽可能地诋毁那个抛弃她的男人。”
“哦,是的,您说得真是太对了,先生。女人……全都这样。”
“虽然很难缠,可是爵爷,您至少得早日把她从警察局接走,要知道警察局可不是收容所。然后建议您最好带她去看医生。不过,在此之前,您需要将所有的费用都付清。”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立刻放了下来,不再那么紧张,笑着唤来玛莎将他最期望得到的钱财送到他手中。德拉维高兴地接过那些银币,仔细地数了下,发现比原来要求的还多,便十分满足且恭敬地躹了个躬,说道:“非常感谢您,您果然是位慷慨的绅士。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想还是不要影响您休息的好。那么我先走了。”说完,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您保重,爵爷,如果您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为您效劳。”临出门口,他还不忘回过身来寒暄两句,仿佛不那样做,就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法国人。
从警察局出来的阿格尼斯显得极为凌乱,神情也有些涣散,和平时的她截然不同,整个就好像和从前的艾菲尔换了一个人似的。回家后的她,足足休息了一个星期,每天大夫总是会在下午三点来看她的病情。在这期间,艾菲尔开始整日地应付医生和我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朋友们的访问,甚至取代了我的主人地位,全权处理一切,而他的镇定与成熟也令我大吃一惊,这是我过去从未想到过的。很快,经过玛莎的一番经心照顾,她又逐渐地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我能进来吗,阿格尼斯?”一个多星期后的那个夜晚,我站在她房门前轻声问道。或许玛莎说的对,我确实应该放下那些腐朽的骄傲与尊严,向她道个歉,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伤了她的心。
她没有回答我,但是门锁的转动声,和她出现在我面前那张愉悦的脸已经表明了一切,她看上去已经原谅了我。我冲着她笑了一下,伸出手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快速地划了一下。她拉起我的手,迫不及待地把我拉进房间,然后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确定外面没人后将门关上。我惊讶于她的举动,事实上这根本没必要。但当我回过身时,却发现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而是以一种非常悲伤而焦急的样子看着我。
“怎么了,阿格尼斯?”我突然间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我想读出她的心事,但她凌乱的内心似乎有着千头万绪。
“我见到她了,丹尼尔,我见到她了。”她的眉头紧锁着,仿佛在害怕些什么似的,“是她主动来找我的,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认识我,可是她对我说,她要来报复你。”
“她?是……乔?”
听到我的问话,阿格尼斯拼命点着头,说道:“是的是的,那晚她就站在我身边,和我说了这些话。虽然看不清楚她的样子,可我确定是她。我记起来了,以前在斯特拉福的时候,我也曾见过她短暂的一面,但那时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你不是还扬言要找她吗?现在你应该如愿了啊。”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对她的反应有些怀疑,虽然明知现在不是我赌气的时候,可我还是改不了这样的坏习惯。
“我不是在胡闹!”她大声地吼了出来,“我是说真的,她要来报复你!那是个阴险的女人,她在我的面前杀人吸血,还弄得满地是血,太可怕了……我想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我走过去,柔声抚慰她,此刻我有些理解她那时为什么会变得有些神志恍惚,恐怕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的缘故。
“可是我怕会失去你,我怕你会被她杀死,就像那夜她在舞会结束后杀死那个无辜的侍者一样。”
“放心吧,阿格尼斯,我不会有事的,别忘了,我和她是一样的。你也不会有事的,还有艾菲尔和玛莎,我担保,她伤害不了任何人。”
“真的吗?”她抬起头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疑惑与恐惧。
“相信我,”我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调侃道:“每个英勇的骑士都会竭尽全力保护公主不受伤害,然后他会完美地击败敌人,接受勋章。”
这时,她才隐隐地笑出声来,一扫刚才的阴霾,将外出流浪的那几日所受的苦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诸如几天都穿着同一套邋遢的衣服,饿了几乎没钱买面包,客店老板又是怎样的势利,嚷嚷着再付不出房钱就要她滚出去,说了足足一大堆。说着说着,便又说到了艾菲尔身上。
“我感觉那段日子自己就像个流浪儿,或许就是艾菲尔以前那样。”她气鼓鼓地说着。
“艾菲尔好像一下子懂事很多,以前我都没注意过。”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为了艾菲尔的改变,“他处事的方式让我惊讶,那根本不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能做到的。那不像他,至少不是我感觉中那样单纯的他。知道吗,阿格尼斯,我觉得他在这短短的日子里,变得复杂地让我捉摸不透。”
阿格尼斯点了点头,很快地肯定了我的想法。“是的,他陪在我身边时显得很沉默,总是心事重重的,可每当我开口问他时,他又总以不着边际的话敷衍过去,似乎他有什么事不希望让我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
“再说吧,也许我该什么时候找他好好谈谈。但现在什么都别想了,最重要的是我美丽的公主该睡觉了。”
我放下忐忑不安的心情,向阿格尼斯道了声晚安,出门去准备寻找我今晚的食物。在些日子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我在出门的同时,也顺便可以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以及对阿格尼斯的补偿,虽然我本来是准备向她道歉的,但最终却什么表示都没有。至于艾菲尔,我想他的改变多半是因为我吸了他的血。倒不是说我有多大的魔力,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那件事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困惑与震惊,甚至于让他陷入胡思乱想的困境。也许他在刻意遗忘这件事,至少在我面前他从未提起过那件事,但内心深处,依然在为这事焦虑。我没有继续做更多的猜测,毕竟我在前些日子的行为对他们两人的伤害不言而喻,并不是我的意志所能掌控的。然而现在,当我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带着诡秘的笑容在我身边一闪而过时,那些伤害已然变得无关紧要,因为有个人将会比这些事情更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