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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春风再美也美不过你的笑 ...

  •   你不止一次地向我炫耀,昆明的天空出奇的蓝,蓝得就像把大海挂到了头顶上。你说昆明只有三种颜色,一种是天蓝,一种是翠绿,到了春天,就会被铺天盖地的花红所击溃。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苏明薇是个害人精

      2003年1月的一个早晨你出狱,背着硕大的行李,站在街头东张西望。辽源是个小城市,可你发现你没有钱,也没有认识的人。你说那个时候只能想起我,于是赔着笑脸求传达室的老大爷让你打个求助电话,他不为所动,你嘴一瘪,哭着说自己不懂事,犯了错,在监狱里受尽了苦,现在想回家好好做人。你骗过了老大爷,他被你感动了,你抓起电话,眼泪立刻缩回去,冲着我大吼:“老周,我被你害惨了,快来带我回家!”
      可是你记不记得,苏明薇,你才是众人口中的害人精。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站在女朋友美灿身边,你把手伸向了我的口袋。
      你一直认为,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把他们分为有资格或者没有资格。自以为有资格教育你的我,挂掉你的电话后,跟朋友借了车,晚半个小时到达小祁庄监狱。
      你蹲在树阴下,将行李包上一根线头捻了又捻,连我走到你面前都没发觉。我咳嗽一声,你抬头看我,呆了一下,低下头去,很快又抬起来,小声说:“既然把我送进去,你就得负责接出来。”
      其实苏明薇,我们总共只见过三面。那天我拧着你的手,让正在值班的队友送你上派出所。两个月以后我到监狱去看你,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和电话,举手向天,哀号不已:“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去偷一个警察……”

      猪是没有资格穿婚纱的

      你住进了我临时租赁的公寓,警察的工资并不高,你嫌浴室不够大,嫌厨房不干净,嫌我下班太晚吵到你睡觉。在不足五十平方米的空间里,我把自己压缩到无限小,因为你还是个孩子,男人怎么能跟小孩子计较呢?
      我和美灿的婚礼定在下个月初三,婚纱的腰身紧了点,美灿斥责店员不够用心,你从大幅落地玻璃窗后面探出头:“吃得太多了,猪是没有资格穿婚纱的。”
      婚纱店的名字是米兰的春天,玻璃把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你冻得青紫的脸庞让我不忍心说什么,虽然我想,如果我有这么个妹妹,一定会揪着她的耳朵逼她道歉。美灿问我你是谁,我说房客,她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
      美灿想得太多了,你才十八岁,即便你努力学着照顾我,却只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厨房里堆满了你好奇心的残次品,从门口弥漫到饭桌。说实话,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收留你,是因为———因为这世上每天都有人在丢钱包,有人在哭泣,有人歇斯底里,但只要你住在我家里,你就有了透明的眼睛和脸颊,像窗台上的玉兰花一样洁净,跟这个世界的混乱没有关系。所以每当你仰着脸问我你好不好看,我都会毫不迟疑地点头。你又问我:“犯过错的人是不是没有资格谈恋爱呢?”我皱起眉头:“这是谁说的,我要打他屁股。”
      你哈哈大笑:“是神仙说的呀。”
      要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是美灿告诉你的。然而每个神祇心里都有一本账,是非对错,怎能因为一步踏错就永不原谅。你不是坏女孩,苏明薇,你只不过是有一点笨而已。

      情愿做一头猪

      你果然很笨,没两天就闯了祸。西城派出所的路方超是我的同班同学,要不是他给我打电话,我不知道你已经被关了五个多小时。路方超啧啧称奇:“现在的小孩子真不得了,把人家婚纱店的玻璃砸个粉碎,还不跑,在里面优哉游哉地试衣服……”
      我替你签下保证书,说了一万句好话,又交了赔偿金和罚款。路方超说:“老周,这女孩自称是你的女朋友啊。”屋里的人哈哈大笑,我一言不发走出派出所,你跟在我身后,拖鞋的声音踢踢踏踏。外面可真是冷,春天好像来得太晚了,我只穿了一件单夹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你喊:“老周,你是不是在怪我?”
      “不,我不怪你,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咱们俩非亲非故的。”
      拖鞋声消失了,我回过头,你站在街道拐角处,身形单薄,黑影子扑簌簌落了一地。我说:“快走啊。”
      你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老周,老周,我情愿做一头猪,猪都有资格穿婚纱,为什么我没有?”你尖利的指甲掐进我的胳膊,多多少少有那么点疼。我不太懂你的委屈,女人的心思太不可捉摸,你还是个小女孩,却已经让我感到有些累。
      吃饭的时候我试探着问你:“不然我送你回昆明吧,现在南边天气好,北方太冷了……”
      你朝我笑了,唇红齿白,我窃喜,以为谈判达到目的。随后汤盆水碗砸上来:“周明远,你始乱终弃,要不然当初干脆就别收留我!”

      才不是什么玉兰花

      那天夜里我抽完了第十二根烟,偷偷地把烟蒂埋在了花盆里。美灿不喜欢烟味,而且我也想知道,被烟熏透的玉兰花会不会产生变异。睡梦里我听到压抑的哭泣声似远似近,可我没有动弹,暗暗盘算着有没有直达昆明的火车。
      你摸黑走过来,准确无误地摸向我的嘴唇,像是准确无误地打开一户陌生人家的锁。我装睡,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推开窗子。我悄悄睁开眼,月光照在你脸上,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你要做什么,紧张得准备随时一跃而起,但你只是把那盆玉兰丢到楼下:“周明远,你是个伪君子,我才不是什么玉兰花,我听不懂这个比喻!我只是个贼……”
      你开始大规模地洗劫房间,光明正大翻出我的警服,将为数不多的钱装在口袋里,你得意洋洋地抓着钞票,可脸上的泪水还没有擦干净,这让我自始至终说不出叱责的话。
      2003年的吉林,除了抄之不尽的□□功小纸条,刘井仁持枪抢劫大案也让人谈虎色变。我和老张被派到路口蹲点,一连几夜,靴子被冰透,全都贴在了脚面上。你打我的手机,却不说话,我喊你的名字,你突然放声大哭:“美灿那头猪要赶我回家!”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你面前我总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苏明薇。我想是因为我把你送进监狱落下案底,这让你不快乐,是我亏欠了你。可我这个人,对人生没有什么大的打算,就打算和美灿做对柴米油盐烟火夫妻,我还托她查过你家里的事,你有一个哥哥,犹犹豫豫地表示愿意收留你。美灿说得对,我不可能保护你一辈子。
      你在电话的另一端久久地沉默着,我以为你切断了电话,但不知为什么,还会传来一两声细微的抽噎。

      奇迹并不需要神的召唤

      你就这样走了,推开公寓的门,空空荡荡,再也没有你的嬉笑怒骂。美灿从身后环住我的腰,欣慰地说:“她回昆明了。”我以收拾房间为由,仔细检查过每一丝角落,苏明薇,你走得真是干脆,连一封信都不留给我。
      二月下半旬,我收到一封没有主题的邮件,屏幕拖到最下方,才看到签名处三个大大的字:苏明薇。我忍不住微笑,婚礼一天天逼近,拍照,订车订酒席,还有美灿间歇性莫名其妙的抱怨和牢骚,过来人告诉我,女人都有婚前恐惧症,这让我几乎没有时间想起你。
      你仍有邮件发过来,说哥哥对你还不错,可惜嫂子很凶,你又想上学了,正在复习功课。你语气欢快,唉呀呀,不得了,落下这么多的课程,怎样才能追上去啊。快三月了,昆明很温暖吧,辽源还是一片冰天雪地,最近的一场大雪,让搜查工作难上加难。
      刘井仁在周边几个城乡流窜,接连不断的命案消息传来,城里人心惶惶,公安部发出A级通缉令,专案组没日没夜地加班,婚礼也被推迟。你在邮件里说:
      老周,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我跟你说,我其实是个很失败的贼,年纪太大或者太小,我都不忍心下手,好容易看上你,你却把我丢进了监狱。
      我是该恨你对吧,老周。可从你来看我的那一天,我想偷的就只有一件东西,可每次我伸出手,就觉得自己像一件洗皱了的衣服,污渍累累,没有资格。
      昆明的天气越来越好啦,可我想,只要能看见辽源的天空,我就会觉得很幸福,很幸福。
      我给你家里打过两次电话,可得到的回答总是很不耐烦地说你不在。这封邮件以后,你就杳无音讯,或许是厌倦了漫无目的的守望吧。这样也好,苏明薇。可是有一天,我蹲点的时候竟然看到前面有个女孩很像你,我追上去,女孩却不见了,同事以为案犯出现,我不禁嘲笑自己,你回昆明了,怎么可能还在我的周围出现?我是个没资格见你的人了,在你哭泣的时候,我残忍地闭上了眼睛,所以苏明薇,别想我,为我不值得。
      可能没有跟你说起过,我的理想是能生活在海蓝色的天空下,每天都看到满目疯长的玉兰花和绿草。南方有暖洋洋的日头,因此我想那里会更适合你。对了,那株玉兰花,后来我从雪地里挖出来,它还活着。你看奇迹这个东西,并不需要神的召唤,只是在身边,那么轻易地就发生了。

      1260元和14条人命

      三月初,刘井仁被堵在老家辽东县,当场击毙。这个案子拖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了着落,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欢天喜地地开庆功会。刘井仁在本市境内连续实施七起抢劫犯罪,使14人当场死亡,劫得现金及财物总价值1260元。区区千余元,不过是中等城市普通工薪阶层的一个月收入,或者是富豪抽掉的几支雪茄,可它是14条人命。
      同事宣读案件始末时,我接到了美灿的电话,她让我到家里去吃火锅,我压低声音唯唯诺诺,蓦地听到你的名字:苏明薇,女,于2月17号下午……
      我的呼吸僵住,猛地站起身,同事都盯住我,我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把遇害名单给我看一下。”
      苏明薇,你知道的,这世上随时都有人死去,只要不是至亲,就不会有锥心之痛。我借来文件仔细看个清楚,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茫然地盯着那几个字,扑开来,组合去,忽然什么都听不清楚。
      你不止一次地向我炫耀过昆明,它是高原气候,天空出奇的蓝,你总想找一个词形容那种蓝色,最后词穷,挠着头说:“就像是把大海挂到了头顶上。”你说昆明只有三种颜色,一种是天蓝,一种是翠绿,到了春天,就会被铺天盖地的花红所击溃。
      可是辽源的冬天,永远是苦寒,雪一样的白。苏明薇,也许你又骗了我,也许你根本没有回昆明,偷偷地住在这个寒冷的城市,一步也不曾离开。但是,又也许同名同姓的人会有很多吧,而你的名字又不是太别致,苏明薇,我只愿相信你是真的回家了。我只能这样相信。
      刘井仁曾因纵火罪被判刑8年,出狱后在就业上屡次失败并遭受歧视,为了弄到2000元钱买台棉花糖机挣钱,他就产生了杀人劫钱的想法。他说:“我这一生就没怎么遇到过好人……如果有一个人能帮我一下,我也不至于到今天。”
      身为一名警察,我每天都会和刑事案件打交道,我从没想过会和你有什么关系,直到“苏明薇”这三个平常的字出现在卷宗里。如果我知道,苏明薇,我一定会对你好一点。

      神仙住的地方是昆明

      这个叫苏明薇的女孩死亡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串钥匙和一本写着姓名的破旧笔记本,我没有查到任何可以判断她究竟是不是你的证明。美灿打电话来问我:“你跑哪去了,满屋子人都等着你呢。”我说我在找苏明薇,她默然良久,最后说:“不能怪我,她不肯走,把车票撕得粉碎,我所能做的,就是让她离开你而已,她去哪里,并不重要。”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美灿说:“我说了,你保证不会去找她?”
      苏明薇,犯过错的人没有资格谈恋爱,你说这句话是神说的,神仙说的话总是对的吧。犯过错的人的确没有资格谈恋爱,所以我和美灿分了手,然后请了十年里所有的年假,来到昆明。它果然只有三种颜色,蓝天白云,花开不败,四季如春,照我看,神仙们住的地方也未必比它更好。
      可是,苏明薇,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
      你说过,出狱那天看到我,你的心就放下来了,现在轮到我了,我得看到你才会心安。人生还那么长,世界又这么小,而你,你又那么热闹,总是那么热闹,所以,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吧,苏明薇,我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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