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干儿子 ...
-
余爷看见小金提了行李箱,在伙计的带领下从西侧门出去了,他坐在一张藤椅里,对着院里的花花草草发了一阵子呆,紫藤架上的枯叶落了一地,一颗豆荚砸在他脑门上,倒把他砸晕乎了。
莲生有什么不好的呢?年轻漂亮,家境殷实,他怎么就拒绝了人家的好意?
他想,我都活到快四十了,怎么还没活明白?上半辈子,他心里就想着一个女人,想得苦,忍得苦,到头来,小月桂跟他,是彻底两散了。他还在想什么呢?不赶紧找个媳妇,生一堆娃,安安分分过完下半辈子?如果有幸活到七老八十,那不就是整整半辈子?
小金有什么不好的呢?干干净净的大姑娘,护士学校毕业的女学生,还会打针,服侍起人来细心周到,他西装袖口松脱的扣子,她都帮他仔仔细细地缝好了。不就是爱哭么,女人爱哭又怎么了?这世上有几个小月桂那样的女人?小月桂要是生来带把儿,肯定比爷们儿还爷们儿。
想到后来,余爷得出结论,如今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不过还能补救。
当年他喜欢小月桂,忍着忍着,没好意思说出口,结果常爷就看上了小月桂,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人。
如今再不能这样了,想到了就要去做,姻缘也是要争取来的。
余爷想明白了,把手里的武打小说丢在藤椅上,回屋抄起西装外套穿上,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往外走。
秦二叔公追出来道:“余爷这是要去送送小金吗?”
余爷道:“不,我去关家医馆。”
秦二叔公看着他步伐矫健地穿堂过院,恍然大悟般地笑起来,“原来是看上莲生了,嗯,确实比小金强,又泼又辣,余爷始终还是好这一口。”
余爷先在镇子里溜达一圈,去八珍斋买了几样糖果糕饼,又去鞋店买了双皮鞋,本来还要去买一瓶雪花膏,可是镇上有的,都不是高级货,实在拿不出手。他想着下回要带莲生去县城买,再不然托秦二叔公去上海带瓶法国香水来也行。金银首饰的倒没意思,龙家殷实,穿金戴银少不了的。
然后他就一边想,一边往关家医馆的方向去,医馆东边就是厚朴家,余爷正犹豫着是先去医馆还是先去厚朴家里,一个光屁股小孩从屋檐下站起来,手里还捏着一个玻璃弹珠,“余伯伯,你怎么来啦?”
“你姑姑呢?”
“姑姑在那儿,我带你去。”淮山把弹珠揣进兜里,跟其他几个小孩子道了别,就带着余爷往医馆的方向去了。
进门的时候,余爷看见莲生正在柜台前帮着给新进的药材记明细,厚朴约莫是在内堂给人看诊,没见着人。
莲生甫一见他进来,脸上先是一喜,进而想起来他前几日回绝了自己,心中又有些愤愤不平,只还端着,没有显在脸上,“哟,余爷怎么有空过来?”
“来看看。”余爷把糕饼给了淮山,又把鞋盒塞到柜台上,“我瞧厚朴老穿草鞋,太磨脚了,顺道给他带了双皮鞋,看看合不合脚,如果穿不上,可以去店里换。”
“我去叫厚朴。”莲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余爷心道,坏了,我怎么就没给她带礼物,就是买一束花也是好的,可是刚刚来的路上,好似没经过花店,既没看见花店,他也就忘了买花。
没一会儿,厚朴送病人出来了,莲生低垂着眼睛跟在后面。
“余爷来了,你坐你坐,我去给你泡杯茶。”
“我去吧。”莲生哼一声,“余爷给你买了双鞋,你试试合不合脚。”
厚朴看出莲生不高兴,有点儿尴尬地坐到余爷对面的椅子里,“余爷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来看看。”余爷的眼睛先是在莲生那边溜了一眼,然后一把捞过淮山挠痒,挠得淮山“吱哇”乱叫,几乎要躲到桌子底下去。
厚朴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莲生,先是不明就理,接着他脑子里灵光一现,觉得余爷大概是想通了,想明白了。
“前两天我跟你讲的事,余爷是不是改主意了?”他也没说什么事,反正大家心知肚明。
“来,试试鞋,不合脚赶紧换去。”
厚朴的心思不在鞋上,倒是余爷干脆,拆了鞋盒,把一双大皮鞋“啪啦”一声摔到厚朴脚跟前,厚朴一边推辞着,“这怎么好意思?”一边还是弯腰去试鞋。
“这鞋也不是什么进口名牌,我随便买,你随便穿。”正说着,莲生泡好了茶,“喀”一声把茶盏磕在桌上,然后抽了托盘,转身就走,边走边头也不回道:“哥,我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啊。”
“好,你忙你的吧,我这里会收拾妥当的。”
余爷本想开口挽留莲生的,不知道怎么的,莲生的绣花鞋都迈出门槛了,他也没开得了口。
直到这会儿,他才闹明白了,为什么他前几天要拒绝这门亲事,因为莲生虽然很好,可是他不喜欢她啊!好感是有的,要把人家搂上床做媳妇,他觉得别扭,两人差了十六七岁,他都可以当她的爹了。
这样想着,余爷又庆幸,亏得今天没有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送给莲生。
厚朴摇了摇手,在那边问道:“余爷?余爷?想什么呢?”
余爷回过神来,“没想什么。”他喝了一口茶,又把淮山抱过来逗了一会儿,两个人闹得起劲,他突然道:“我喜欢这小崽子,给我做干儿子吧?”
“这怎么敢当?”厚朴没防备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一口茶差点呛了喉咙。
“我这个岁数了,膝下也没有一男半女,一个人住在大宅子里,怪冷清的。还是淮山常来走动,带些欢声笑语过来,我可是很想做这个干爹,除非你看不起我,那我也不勉强。”
“余爷快别这么说,这是孩子的福分。”厚朴说着,把淮山拉下地,“淮山,来给干爹磕头,以后要改口叫干爹。”
余爷赶紧把淮山扶起来,“先别忙磕头,我就带了一些糖果来,怎么好意思认这个干儿子,改天去打一副金锁,办桌酒席,大家过来热闹热闹。”
余爷说完,起身告辞,“那你忙,我先过去了。”
厚朴把他送到门口,余爷摆摆手,“忙去吧,别送了。”
厚朴站在那里又看了一会儿,只见余爷一边走一边跺脚,不晓得在懊恼什么。
淮山走过来道:“爹,余伯伯为什么不做伯伯,要做干爹?”
厚朴摸了摸他的脑袋,“余伯伯喜欢你。”
“那余伯伯喜欢你的话,是不是也要做你干爹,那我要叫他什么?”
“这个……”厚朴一时答不上来,“余伯伯就喜欢你。”
余爷又在镇上溜达了一圈,天快擦黑的时候,才回到家里,秦二叔公上前来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就见余爷在那里一边摇头一边笑。
“什么事,这么高兴?”
余爷想了想,又跺一脚,“嘿,二叔公,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本来要出门找媳妇,结果认了个干儿子回来。”
“啊?”
余爷长出一口气,在桌前坐下来,“我认了淮山做干儿子,准备明天去给他打一副金锁,你说要摆一桌酒席的话,是摆在家里好,还是摆在外面酒楼里?选什么日子?他们这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规矩,你明天帮我去打听打听。”
秦二叔公有点摸不着头脑,“余爷,你要喜欢小崽子,自己生一个不就好了,何必去认别人家的,怎么都是干的,总不如亲生的好。”
“你不懂。”
“我是不懂。”
余爷端起伙计递上来的茶,抿了一口,“不如回春堂的茶好喝,改天问问厚朴,他那茶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那么香。”
秦二叔公“嗯哼”一声,没有发表意见,他想,为了娶媳妇,还要认个干儿子,这是上赶着接那只拖油瓶呢。这关厚朴不会要把孩子推给妹妹养,然后好去欢欢喜喜地找个黄花闺女做媳妇吧?哎,如果是这样,他可真替余爷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