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若是他狠心 ...
-
“要不,我娶了小金,你娶了莲生,怎么样?”厚朴睁大眼睛,一脸真诚地看着余爷。
余爷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简直哭笑不得,他想扒开厚朴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塞了棉花,又想一巴掌甩上去,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这种建议莫名其妙,可笑透顶。
为了证明厚朴的建议有多可笑,余爷探头到门口,招招手,“二叔公,叫小金过来。”
秦二叔公点点头,一溜儿小跑去找小金。
没一会儿,小金就被叫来了,余爷翘着二郎腿坐在红木椅上,因为以前养成了烟不离手的习惯,这个时候就不知道手往哪里放,只好打着拍子似的敲着自己的膝盖。他努努嘴,对厚朴道:“你看这事,是我来说,还是你来说?”
厚朴抱着淮山,知道这回是下不来台了,他羞愧万分,低了头就要往外走,哪里晓得余爷就是要臊一臊他,他对着不明就里的小金开门见山地道:“小关大夫看上你了,想娶你做媳妇,给淮山找个后妈。”
“啊?”小金大惊失色,看看余爷,再看看厚朴,同时看了看厚朴怀里抱着的淮山,然后她“哇”一声哭开了。
厚朴知道这下完了,小金是大上海医院里娇滴滴的护士小姐,人家连余爷都看不上,还能看上自己,余爷穿着一身新式的马甲,猎装裤,擦得锃亮的皮鞋,潇洒又摩登。再瞧瞧自己,土布长衫,外面还套着马褂,怀里是儿子,就他这样,还要娶人家黄花闺女做媳妇。莫说人家愿意了,万一过上一两年镜心回来了,他这边又添了小崽子,难道还二女共事一夫?
“对不住,我就是开个玩笑的,小金你别当真。”厚朴抱了淮山,急匆匆就往外走。
走出没几步,余爷追了上来,他挡在厚朴跟前,脸上要笑不笑,“别忙走啊,这个事情,我们再说说。你要是真看上小金,这事包在我身上。”
“余爷,您别拿我寻开心了。”
“关厚朴,就许你拿我寻开心,不许我拿你寻开心?”
“我……”厚朴急得眼睛都红了,“我都说了对不住。”
余爷憋着笑,“那你以后,还想着给我说亲吗?”
“我是为了莲生。”
“所以为了莲生,再娶个老婆都可以?”
“我犯浑了,你就笑话我吧,我见你是个好人,诚心诚意来说亲,你却这样消遣我。”
余爷见他真是要急得掉眼泪,这才拍着他的肩膀,“好了好了,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又没逼你娶了小金。瞧把你急的,你说让我娶莲生,就跟我让你娶小金一样,不合适,懂吗?”
“你开我玩笑不打紧,你把小金都吓哭了。”
余爷回头瞧瞧,小金还在门口抹眼泪呢,又不敢上前来问个究竟,他冲后面挥一挥手,打发小金,“没你的事了,放心,就是同你开玩笑,没有真要娶你。”说完,他又对厚朴道,“这算什么,她呀,就是爱哭,女人眼泪太多了,也不金贵。”
淮山给颠醒了,这个时候扭过头来,“爹,我嘴巴干。”
余爷把淮山抱过来,“好,余伯伯这里有冰镇酸梅汤,要不要喝?”
“太好喽!”淮山有了吃的,一下子扑进了余爷怀里。
这下厚朴想走也走不成了,他倒是能把淮山丢下,到头来,还让余爷专门派个伙计把孩子送回来吗?
余爷抱着淮山,一路跑啊颠啊的,惹得孩子“咯咯”直笑,到了厨房,里面大师傅正在择菜准备晚饭,听余爷说要吃冰镇酸梅汤,他赶紧转身去乘。
“这里也没有冰箱,说是冰镇就勉强了,余爷对付着喝点吧。”大师傅把溜金边白瓷碗盛上酸梅汤递过来。
“就别冰镇了,医书上说吃冰镇的东西伤胃伤脾,是不是啊,小关大夫?”
淮山已经吃得“稀溜稀溜”,厚朴想着回家一定要让他吃一顿板子,总是跑出去乱吃东西,谁递上来的都吃,太不知羞耻,太没有规矩了。
“你也来一碗?”余爷把碗递上来。
厚朴摇头,“不了。”
“吃点嘛!”余爷把碗更向前递,“就一碗酸梅汤而已,这还不好意思上了,小里小气,斤斤计较的,是不是男人?”
厚朴心里有气,又不好不接,否则自己真成个计较的小娘们儿了。
“这宅子还是从你手里转过来的,你一不抽大烟,二不豪赌,卖这宅子也干脆,你不是个钻到钱眼里去的人,堂堂龙家大少爷,每天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就喜欢做你的小关大夫,我就喜欢你。我在这里没有一个朋友,你是第一个我想交的朋友。宅子是转给我了,钱我还没付清,所以你要多来走动,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厚朴低头喝酸梅汤,边小声嘀咕,“这宅子的钱,还是要付清的。”
余爷“嗤嗤”地笑,“我要是没钱付了呢?”
“那……”厚朴瞪大眼睛,不知道怎么答复了。
“话说,以前在上海滩的时候,我要是瞧上了谁的房子,也不用付钱,直接带兄弟抄了家伙住进去,人家没有不让出来的。现如今我人都住进来了,你想赶我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余爷,你……”
余爷瞧着他,先还笑得阴险,最后终于憋不住,放下碗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厚朴跟着笑,“余爷你太不厚道了,就欺负老实人。”
“我以前都跟恶人斗,现在发现了欺负老实人的妙处。”
“我以前就被龙家的人欺负,阴差阳错,最后成了龙家的少爷,他们现在是不欺负我了,不过我还是讨厌被人欺负。”
“你说他们当初欺负你的时候,怎么不叫上我呢?”
厚朴气得直翻白眼,最后只好跟着一起笑了。
余爷干脆笑得眼泪都要出来,淮山不明就理,跟着呵呵傻笑。余爷瞧他可爱,把他的小身子抱起来,高高地抛到空中,这样玩了一阵,余爷放下淮山,喘着粗气笑骂:“你这山药蛋儿子,吃得跟个小秤砣一样了。”
淮山还嚷着要飞一个飞一个,厚朴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听见没有,说你跟秤砣一样了。”
余爷摇头摆手,“淮山,余伯伯真抱不动你了。”
三个人出了厨房,往东厢前面那一片小花园走去,厚朴垂下眼帘,低声道:“龙家欺负人,当真是地痞恶霸那一套,先是强娶了镜心,后来我爹,普洱,我那未出世的孩子,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如果那个孩子在世,也跟淮山一样活泼可爱,这些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仗势欺人。”
余爷听到这里,清了清嗓子,低声赔礼道歉,“我以后不同你开这样的玩笑了。我这人也做过不少恶事,不过我对付的,都是比我还恶的人,我从来没欺负过老实人,以后也不会。”
厚朴有些不好意思,“我没生气,知道你是寻我开心,不是真欺负我,我就是……一时有些感慨。”
余爷回头看了他一眼,厚朴离他极近,二十二岁的脸,在他看来还极稚嫩,居然也是当爹的人了。有时候把淮山抱着玩,他都没觉得这个人是淮山的爹,他这样秀气,每一处都显得玲珑精致,就是脚上少了一个脚趾头,可是剩余的那九个脚趾头,还是透出淡淡的粉红色。如果一个人连脚趾头都漂亮,那真是无一处可以挑剔了。旁人若是遭过了他那样的罪,大抵要悲观失望,看着什么都是碍眼的,他的眼睛却还是黑白分明,看着人的时候一点也不躲闪飘忽,就是龙大奶奶那边,他一直开不了口叫一声妈,逢年过节,倒也是去坐一坐,说个话。
这样漂亮的男人,他媳妇还抛下了他,果真是没有天理的。
送走了厚朴淮山父子二人,余爷回到屋里,寻思着晚上要怎么打发。
他正在书房里喝着茶翻着小说,小金却是在门口探头探脑,余爷道:“干什么呢,有事进来说。”
小金绞着自己的衣角,慢慢地挪进屋里,“余爷,那个……就是今天下午的事,我……”
余爷听到这里,放下了书,看着他,“哦?”
“我想了想,我愿意的!”
余爷愣了愣,突然心里没来由地蹿上一股无名火,“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既然愿意,你刚刚哭哭啼啼地做什么?”
“我那不是……太突然了……他结过婚,还带着孩子……”
“哦,那你后来怎么又想通了?”余爷瞥了她一眼,越看越觉得这姑娘碍眼了,原先也没瞧出不好来,模样挺周正的,怎么就是哭哭啼啼,战战兢兢地,让人浑身不舒服。
“因为……因为……厚朴虽然带着孩子,不过他人好,再说模样好看,家里也挺殷实,”
“放屁!”余爷把书狠狠地一拍,吓得小金瞪大了眼睛,眼眶里滴溜溜的又有泪珠要滚出来。
“就你这样的,还敢嫌弃他?”
“我……那我好歹也是个黄花闺女,在护士学校里读过书,他学医,开医馆,我们正相配……”
“哪里配了?他学的是中医,你学的是西医,以后帮人治病,还要争论是针灸好还是扎药水好。”
小金听这个意思,仿佛是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于是刚刚燃起的希望和勇气,瞬间给浇灭个干干净净,“哦,那我知道了,余爷你早点休息。”
“慢着。”余爷叫住她,然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支票本,钮出一支钢笔,“唰唰唰”写了几个字,“你明天去县城,如果有银行就把支票上的钱取出来。”
“啊?”小金看着拍到她手里的支票,上面一串相当诱人的数字。
“我这里不需要你了。”
“哦……”小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这一前一后的落差太大了,她今天经历的一切使她一贯容易一惊一乍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
“还有,别回上海,你回不去,听见没有?”
余爷这话说得不重,但是话里有千斤分量,黄浦江里打捞上来的那些无名女尸,她不是没听说过。
“余爷,你放心,我从此不回上海,一定另找个地方好好安顿。”她攥着支票,匆匆给余爷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然后慌里慌张往回跑,心中太激动了,她现在只想好好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