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公路飞行

24、香

　　厚朴见了张妈，告诉他以后都去余爷家里吃，让她不用再给他准备三餐。
　　张妈忧心道：“厚朴，你是不是手头紧，若是这样不用每月给我饭菜钱。往年里我给你顺手炒个菜做个饭，你每月都给我那么多钱，一家老小都是你在接济着。现在你遇到麻烦了，我怎么能一走了之？”
　　厚朴摇头，“不是为的这个，实在是家里没什么人吃饭了，还劳烦你做，又浪费，又麻烦。再说现在医馆里无药可卖，我空的时间多，要吃可以自己做。”
　　张妈道：“你不是骗我吧？”
　　“真不是。”
　　张妈道：“那也成，要是余爷家里不方便，随时到我家来。”
　　厚朴连声应了。
　　送走张妈，厚朴把饭菜都盛起来装好，带去回春堂，从后院围墙上递了进去。
　　他对着门里的人道：“我晚些时候过来，医馆里人多眼杂，不是躲的地方，回头我把你们安置在家里。”
　　厚朴这才动身去了龙家大宅，到的时候，饭厅里余爷余太太还有淮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淮山道：“爹啊，你怎么才来啊，我都饿死啦。”
　　余爷放下筷子，擦擦嘴，道：“想着让伙计去叫你，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吃饭都不晓得回家，你都不如淮山。”
　　厚朴坐下来，接过厨房大师傅递来的饭碗，又看了桌上的菜，“怎么还有新鲜的鸡可以吃？”
　　余太太笑道：“我娘家给我办到了良民证，昨日去了一趟县城，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就都买了。不过这个鸡呢，倒不是在县城市场上买的，那儿的物价如今涨得厉害，我是回家路上在沿途的村子里同农民买的。”
　　厚朴奇道：“令尊真真神通广大，还能多办几张良民证吗，我想去进药材。”
　　余太太道：“帮你问了，说是不容易办，连余爷的我都没给办上。至于进药材，现在市面上但凡能治伤的药，全部严格控制，除了到医院里开刀的，其他药物一律不得流到外面来。”
　　厚朴怒道：“镇子离县城那么远，谁有个伤筋动骨的，还不让用药，那不是眼睁睁把人拖死？”
　　余爷道：“你若真的急需，我想办法去给你弄一点药来。”
　　厚朴道：“现在用不到，总有将来急用的时候。”
　　余爷道：“急用的都没备着吗？”
　　厚朴道：“不多了。”
　　余爷点点头：“知道了。”
　　下午余太太照例在房里绣花，余爷和厚朴带着淮山，一同去后山溪水里钓鱼摸虾，耗了一下午，倒也收获颇丰，晚上可以叫上家里的伙计一起吃了。
　　厚朴心里惦着回春堂里的那两个伤兵，只不好表现出来，他几次想开口跟余爷和盘托出，想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余爷知道了，定然不会去撵人，只是这样就多一个人操心了。他不想余爷操心。
　　夜里淮山睡着了，两人坐上了床，厚朴道：“上次兑的香油呢？”
　　“用完了，这个牌子的雪花膏也是一样的，你看，玫瑰香的。”
　　厚朴摇头，“用着不舒服，香得太浓烈了，我还是喜欢那个自己兑的香油。”
　　余爷把雪花膏的盖子都拧开了，听他这么讲，便道：“今天晚上将就一下吧。”
　　“不行，我回家去拿？”
　　余爷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
　　“家里不远，我去去就来。”
　　余爷张开双臂抱牢厚朴，“你这一来一回，我兴致都没了。”
　　厚朴好言相劝：“不会的，我很快就回来。”
　　余爷无奈，“这样吧，我陪你过去。”
　　厚朴道：“用不着。”
　　余爷坚持，“我就喜欢跟你走夜路，还可以牵着。”
　　厚朴实在甩不掉他了，急得不行，嗓门都变大了，“我让你在家等就在家等。”说完，也不等余爷反应，扭头就走。
　　余爷果然就没跟来，估计这会儿有点恼了，厚朴顾不得这些，大不了回来多说两句好话。
　　他急匆匆赶到回春堂，趁着夜色，小小心心把两个兵放出来，带去自己家里，关门，落锁。
　　“老邢身上太脏，要洗洗，不然容易生病。”厚朴都看见头发里的虱子了。
　　瘦子葛良栋便去灶披间里生火烧水，厚朴在井台边铺了一张席子，把老邢放到席子上剥了个精光，两个人合力用板刷将他刷得干干净净，又拿杀虫粉抹了头发，牙粉刷了牙。厚朴拿自己的剃刀给老邢刮胡子，刮下来厚厚一层泥，连着毛发落在井台边的石板上，用水冲都冲不掉，只能用手捡了丢到墙根边的草丛里。
　　收拾完老邢，葛良栋不烧热水，直接提了井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冲了，然后光溜溜湿淋淋，就这么站在院子里，一手握着牙刷，一手握着剃刀，“嚓嚓嚓”几下以后，厚朴终于看见这只大泥猴子露出了人的面孔。
　　只是黑灯瞎火地也看不清，厚朴看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一个赤|身露|体的男人，当时他半点害羞的感觉都没有，因为瘦子实在太瘦了，只剩一把皮包骨，跟余爷是没法比的。他看了也就看了，根本不会想到那上头去。
　　厚朴又去厨房烧了饭，这才点了烛火到卧室里来，彼时两个兵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裤，一律是厚朴的长衫，灰布料子白袖口，看着算是有了人样。厚朴一瞧，原来这是老邢和小葛，他们俩的岁数也是差开了一截的。
　　“以后白天不要生火做饭了，烟囱里冒烟会被人看见。”厚朴把灯盏放在床头，又检查了一下老邢的伤势，发炎好些了，只高烧不退，老邢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
　　葛良栋用湿毛巾不停地给老邢敷额头，厚朴又帮老邢重新换一次药，外面不知道哪家的公鸡在打鸣，厚朴吓了一跳，赶紧道：“哎哟，这是什么时候了？”
　　葛良栋摇摇头，“不清楚，不过这会儿天快亮了。”
　　“遭了！”厚朴忙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陶瓷小瓶放进口袋，然后对葛良栋道，“我得走了，客堂间桌上的药，你趁天亮赶紧给他熬好，分三次服用，醒了给他吃稀饭，泡乳粉，千万别吃硬的东西。”
　　葛良栋道：“你什么时候再来？”
　　“说不好，有空就来，你们安心躲在这里，我敲门三长两短，别人不用理。”厚朴说完，怀里揣着那瓶香油就往外跑。
　　他从外面将自己家里的大门反锁，然后匆匆赶回去，心里只巴望着余爷等他等睡着了便好。
　　龙家大宅的侧门很小，厚朴有时候去出诊，回来晚了也不方便让伙计起来开门，是以一直备了这里的钥匙，他开了侧门，反手关好，鬼鬼祟祟地穿堂过院，回到卧室。
　　一推，余爷却是从里面上了门闩，得，这是生他的气了。
　　他小心挑开了窗子上的插销，做贼似的翻进屋，摸着黑脱衣服上床，从后面轻轻搂了余爷。
　　只要余爷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他大可以说我很快就回来的，看你已经睡了，就没叫你起来。
　　谁知道才把手放到余爷腰上，一个闷闷的声音传过来，“还晓得回来？”
　　厚朴笑：“我这两天腰疼。”
　　余爷侧了侧脑袋，不过也并未转过身来，“怎么会腰疼？”
　　厚朴把脸埋在他背上，低声道：“你大前天晚上干狠了。”
　　厚朴以为这话余爷爱听，谁知道余爷“噌”地转过来，大喝一声，“放屁！”
　　“你……你怎么啦？”
　　余爷气得坐了起来，“你刚刚到底回家干什么了？”
　　“没……没干什么啊？”
　　“我都看见了！”
　　厚朴大惊失色，想到刚刚葛良栋光屁股站在井台前冲洗，他们当兵的无所谓，可是余爷若是趴在院墙上看了去，自己还那么傻呆呆地盯着人家的背影，余爷还不气死了才怪？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吃醋啊。他虽然长得还可以，但是全身上下，瘦得跟猴子一样，我怎么能看上他？这不是逃难嘛，一身的泥，头发衣服里都有虱子，所以让他在井台边洗了，我不是故意要看他光屁股的。”
　　余爷眼睛都瞪大了，拿手指点着厚朴，“还有这事？”
　　厚朴立即闭了嘴，他算是闹明白了，余爷不见得三更半夜盯他的稍，这点信任还是有的，是自己傻，人家一试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厚朴，你太让我失望了。”
　　厚朴于是不吭声了，老老实实听他数落自己。
　　“救人是对的，可你也该告诉我一声。”
　　厚朴一听这口气，似乎余爷并没有真的生气，于是他就拿眼睛去溜余爷。
　　余爷看他的眼神，就跟他看淮山淘了气时候是一样的，厚朴于是放心了。
　　“人藏在家里了？”
　　“嗯。”
　　“明天把人带过来。”
　　“啊？”
　　“家里藏两个大活人，天天吃喝拉撒，早晚给人发现。把人带我这里来，就说是乡下的亲戚，打仗了逃过来的，我这里养了这么多张嘴，再多两张嘴也一样。叫他们烧水担柴，跟其他伙计一样做事。”
　　厚朴道：“这样行吗？”
　　“总比你天天夜里抹着黑回去要强吧？”
　　厚朴靠上去抱住他，“别生气，这回是我不对，想着吩咐两句就让他们自己收拾，又不放心，搭把手的功夫，外头鸡都打鸣了。”
　　余爷解开了厚朴腰上的一颗盘扣，手伸进长衫，摸着他光溜溜软绵绵的小肚皮，“我整晚都没睡，等你回来。”
　　“那你也不来找我？”
　　“腿长在你自己脚上，你不来找我，我懒得去找你。”
　　“小气！还自称是爷呢！”
　　“怎么跟爷说话的？”余爷佯装生气，动手去挠厚朴，厚朴一下滚倒在床里。余爷摸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什，手伸到厚朴兜里一掏，才发现正是用茶籽配麝香一类的东西兑的香油。他笑盈盈地在厚朴跟前摇一摇，“还真有？我以为你是说着玩呢。”
　　余爷打开盖子闻了闻，厚朴伸手要抢回来，哪里还抢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