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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落难两丘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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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朴看着后堂里两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一时也没了主意,这是两个当兵的无疑,虽然军帽早丢到哪里去也不晓得,裤脚上没有了绑腿,那身军服绝对是错不了的。他知道镇子上贴了告示的,窝藏国军是死罪,但是这两个人九死一生逃到这里,医者父母心,他怎可以见死不救?再说了,沦陷至今也有一阵子了,镇上别说是日本人,连汪政府的军队都不见,有什么好怕的?
厚朴到回春堂大门口挂了关门歇业的牌子,反锁,上闩,然后回来把两个丘八老爷又往里拖了一进屋子,那是平时存放药材的库房。只见里面犹如洗劫过一般,早被这两人翻得不成样子,看起来他们找伤药都找疯了。厚朴给伤重的那个查看了伤口,又号了脉,翻了眼皮,撬开嘴巴观察了舌苔。伤本来不重,前后是个贯通伤,子弹从前面进去,又从后面出来,就不知道伤没伤着脊椎。坏就坏在长途奔波又没有及时治疗,尤其昨夜下了那样大的一场雨,他们翻山越岭到了镇子上,犹如惊弓之鸟,饭没吃上,药没找着,如今全身烫得要烧起来似的,伤口已经发炎溃烂不成样子,如果脊椎没被子弹打伤,却因为伤口感染烂坏了,那可真是太冤了。
回春堂后院本来就有煎煮中药的炉子,昨夜里通风口用湿煤泥封了口,早上拔了封塞,加点煤球,扇两扇子,火就旺起来了。厚朴把割肉除脓的一套大小弯刀泡进药水里煮起来,又从药箱里取了纱布和云南白药,亏得那时候留了个心眼,凡没有特别重的伤势,他都没用上药,这才存下这么一点,算是派上了救命的用场。
他用剪刀把伤兵的衣服剪掉,拿药水擦干净了上面的污渍,然后找准肿胀发绿的部位一刀下去,那个兵“唔”了一声,竟是没有大动作,厚朴怕他等一会儿挣扎过头,干脆骑坐上去压住了对方,然后右手在药水里洗了洗,捏住肚子上的皮肉一挤,那兵疼得挥舞双手,几乎把他顶翻了。
挤完前面,厚朴就从这兵的身上跳下来,眼见他疼得直打滚,后面那个兵却是醒了,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厚朴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捂住对方的口鼻,“嘘……你嫌外面人听不见?我给他治伤呢,别怕,啊,他死不了。”
也不知道这瘦津津的兵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掰开厚朴的手,但是他知道轻重,事实上他比厚朴更担心外面有人会发现他们。他压低嗓门,咬牙切齿道:“他疼成这样,你就看着?”
厚朴为难道:“我这里没烟土,也没吗啡散,那你说怎么办?”
瘦子看着地上的战友,跟着害疼,“还愣着干什么,你倒是给他治啊!”
“哦!”厚朴急忙回头,试探着接近地上打滚的那个,“你帮我按住他,翻身,让他趴着,他后面的伤口还没处理。
瘦子听了,咬牙扑上去,死死按住地上打滚的战友。
厚朴用弯刀划破皮肤,挤出绿脓,迅速上药,垫纱布,包扎,一气呵成。
那个兵渐渐地倒是不滚了,瘦子道:“没事了?”
厚朴擦了擦一额头的汗,“昏过去了。”
“我问你他是不是没事了?”
“难说,如果他一肚子的脓水,那我也救不了他。他这个部位,伤的是脾胃,胃液外流,那就一肚子都会烂起来。”
“你想想办法啊!”
“别急别急,我这里有一种膏药,灌进他胃里,伤口愈合很快。”
瘦子又燃起了希望,“那他没事了?”
“这个嘛……如果他的烧能退下来,就死不了了。”
瘦子揪起厚朴的前襟,“你刚刚说了他死不了的!”
厚朴道:“我那不是安慰你的嘛……”
“你!”
厚朴眼见着拳头砸下来,吓得本能地一缩。
瘦子想想,揍他也没用,揍他只会坏事,气呼呼地放开厚朴,他骂骂咧咧,“江湖郎中!”
厚朴没反驳,也没生气,他知道瘦子是急红眼了。
“你饿了吧,我回家去给你带点儿吃的过来。”见瘦子眼睛里寒光一闪,厚朴忙道,“我要告发你们两个,趁刚刚你昏过去的时候就跑了,还用费那功夫救他?”
瘦子这才平静下来,“对不住……我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到了前一个村子,让人给捅出去了,我和司……,我和他就一路又逃了几天几夜,穿过日军的封锁线才到了这里。”
“别怕,镇子上半个日本兵都没有,不过我们也要小心为妙。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弄点吃的来。”厚朴一边把治伤的刀具和药碗收拾了端走,一边用纱布擦了擦胸口,那里溅上了几滴喷出来的脓液,正散发着一股恶臭味。
厚朴出了回春堂,到家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去灶台上盛了一大海碗的粥,拿了两张饼,放进竹篮里,然后告诉张妈,余爷若是等一下过来,就让他还回去,他得了空会去龙家大宅找他。
厚朴在回去的时候,大伙计和另一个负责秤药取药的库房伙计正站在回春堂门口,见厚朴来了,便道:“厚朴哥,这门是不是坏了,怎么推不开了啊?”
厚朴吓出一身冷汗,“没没没,好着呢,我刚刚都进去了,没见挂了牌子今天休息吗,你们回去吧。”
“啊?又休息啊?”
“我等一会儿和余爷出门采药,医馆里如今药材也不多了,来抓药的差不多都要白跑一躺,以后没我的通知,你们先回家歇着吧。”
大伙计道:“这样也不是办法,我听说莲生能从县城弄些药材来,你问问他们积善堂是走的什么门路?”
“问过了,如今药材不好拿,我拿了,她就没有了,反正都是一家人,由她去。”
大伙计道:“那我们就在家闲着啊?”
厚朴心知他们挂心那两个月钱,便道:“月头照例来拿钱就是,我不会亏待你们。”
“厚朴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如今有钱也花不掉,都要拿什么券问日本人要救济粮。”
厚朴也为难了:“银元总还有用,我那里有一些,我不发钞票,改发银元。”
大伙计这才放了心,跟厚朴道了别,跟着库房伙计一起回家去了。
厚朴见人走远了,这才轻轻叩了叩门,冲着里面喊:“是我,我回来了,带吃的来了。”
门开了一道小缝,瘦子跟壁虎舌头裹蚊子似的,一下把厚朴裹住,拉进门里,再“喀”一声插上门闩。
“这个时候,外面人少,喝早茶的都还没回来。”厚朴跟瘦子一起回到库房,把竹篮里的稀饭和饼子拿出来。
还没来得及递上去,瘦子一把抢过来就吃。
他是饿狠了,几次吞那饼子,都噎得直翻白眼,厚朴都替他难受,“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了。”
瘦子啃完一张饼,吃了小半碗稀饭,然后擦了擦嘴,“他也三天没吃东西了,一路上就吃了些野果子草根充饥,得给他喂点儿。”
厚朴道:“你先吃着,他咬都没力气了,怎么吃?他胃上有伤,得先灌药洗洗,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灌了药等上个把钟头才能进食。”
厚朴去后院的炉子上看看,发现药熬得差不多了,便用旧毛巾裹了端起药罐,把药汁滗到碗里,一边吹一边端着药碗小小心心地走回来。
“太烫了,等一等。”
瘦子心里着急,跟着“呼呼”吹着药碗。他几日几夜没清理过,肝火虚旺,嘴里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厚朴憋了憋气,才勉强忍住了不呕吐。
吹了一会儿,药总算可以入口,两个人又七手八脚把重伤的那个从地上拉起来,撬开嘴巴,跟填鸭子似的,把药汁灌进去。
这回伤兵已经不扭动了,他直接抽搐起来。
瘦子死死抱着怀里的男人,慌道:“怎么了,怎么了?”
“这……这……”厚朴也傻眼了,然后他欢叫,“你看你看,他不抽了。”
瘦子赶紧去探鼻息,发现人还有气,这才略略放心,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看厚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真怕他死了。”
厚朴也笑:“你身上没伤,这么一路拖着他走,感情不一般哪。”
瘦子把男人放开,脱下身上的破布片卷了卷,枕到男人脑袋下面,“我没亲人了,他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厚朴一时动容,“你等着,我家里还有点乳粉,我用开水泡好了,给他喝下去,他的胃现在不能吃硬的东西。”
“大夫,还没请问你高姓大名。”
厚朴道:“不敢当,我姓关,名厚朴,黄连厚朴的那个厚朴。”
瘦子道:“敝姓葛,葛良栋,这是我……我老乡,你叫他老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