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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锋芒初露 ...

  •   一回神,脚边的地毯已经铺上了一块新的。依旧是他亲自选定的祥云九绕戏龙图,只是少了那块墨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若是什么事情都能如此就好了。地毯脏了,就换上一块新的。可是普通人眼里都揉不进沙子,何况是贵为帝君的百里宜醉。

      百里宜醉一上朝就知今日气氛不同于往常。堂下的私语之声尚未歇止,已有人前立一步,参奏于她。
      “侑县的叛军在短短两天之内收编人数达五千有余,迫切期盼百里陛下能出动禁军平复,王旗一出,定可以威震四海!”贝尧将军将昨夜苦苦考虑要不要上策的鉴言第一个报出,立刻得到朝上多数大臣的附和。
      她眯了眯眼,“地方戎司令何在?”
      “地方戎司令如今依旧在前与叛军对抗,只是——”
      “什么?”她问。
      “地方军虽然人数胜过一筹,但叛军协力作战,互相帮衬狼狈为奸,实在是——”
      “这么说,我地方正规军兵,难道还抵不过一群乌合小贼?”
      “帝君!”贝尧额上暗暗淌下冷汗,“地方戎司令尽忠职守,良策频出,只是力不从心,还望——”
      “这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我昨日是怎么吩咐你的,为何今日还报此事?”百里宜醉沉下表情,厉声喝问道。
      “这……”贝尧单膝跪下,却没有低下头去,依然面对着百里宜醉,“臣罪该万死!不过若臣只顾及私人性命而放任侑县百姓安危不理,于天于己都没有不愧的理由!臣知违背了帝君昭意,可事关我朝百姓,不可不管啊!”
      “你是说,朕这是放纵敌贼,草菅人命?”她靠在龙椅之上,“还是指责朕不管不问,甚至有与他乌合之众一狼一狈之嫌?”
      “帝君冤枉!”他行伏拜大礼,“臣若有一丝如此念头,天遣我身埋黄沙,尸骨不全!”
      “不需天,你这般大不敬,就不信朕当即就可使你尸骨不全!”
      他冷汗涔涔,“帝君!臣——”
      “——起来吧,”她停顿里片刻,手一抬,眉眼却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就算你舍得死,朕还不舍得杀呢。朕知道你一片赤诚忠心,全全是在为我配庭百姓着想,如何会要处置你?”
      “谢帝君大量之恩!”
      她浅浅一笑,心下暗自滑过念想。“大将军贝尧、缪一鲈、楼逸卿听令!”
      “在!”三名大将军跪姿抱拳。铲除一路小小的起义军并不需要三位当朝大将军亲自出征,只是百里帝君有此吩咐,他们亦乐意互相帮衬着共同解决分端。军人的情谊总是崇尚着意气和慨当以慷的豪迈,大有一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一身热血。
      她提了朱笔方要开口,却听一直静立在旁不作声息的百里云纵上前两步,并在三位将军一旁,拱手朗声道,“殿下。”
      百里宜醉抬头,眼睛里微微闪过吃惊。“何事?”
      “云纵虽然不敏,亦愿为国出力。”他一字一顿说得并不大声,却足以让所有人震惊。
      殿下群臣一阵私语之声。三殿下素来隐身世外,不参政事,而现在陛下正要出兵平叛之时却出列要求与大将军们一同金戈铁马,这究竟是——
      百里宜醉清了清喉,止断了众人的臆测,“百里云纵听令!”
      他一抱拳,扬起下颌笑得意气风发,“在!”

      “三殿下——”她远远地看见他的身影,连忙放下手中的杂事,朝他奔去。
      他停下步子,不用侧身回眸也知道是谁这么不知礼数,宫内竟然也敢跑动,一点没有端庄贤淑的女官样子。但他不像有任何的不满迹象,抱着手臂站在原地,“怎么?”
      “我听着殿里的女官说,殿下请命要去出征?”奈若看他停住反而不好意思,急急忙忙的刹住脚步,“是真的吗?”
      他笑了一笑,不去正面回答,只是问,“谁这么说的?”
      “晚棠姑姑……”她却不饶,“姑姑不会诓我的,所以殿下当真要去打战了?”
      “是又如何?”他垂下眼睛看着这比她矮了一头不止的小姑娘,脸上急迫的神情仿佛若他不是三殿下,她都要扯着他的衣领问询了。百里云纵不由得暗自微笑。她跑得这样快,脸上都泛了潮红,平常训练得体的姿态也都统统不顾,就为了问他一句,是否要出去打战了么?
      她这样的着急,都让他起了玩心,想知道若自己多兜几个圈子,会不会把她气得大怒,恶狠狠地逼供?她是不是担心,他这软弱又没用的三殿下,会经不住路途跋涉和枪弓炮剑,会好好的人出去,破破烂烂、狼狈不堪的回来?
      他眼中的笑意又浓了一分,昨日莫名的烦躁也早就消失。他的小女官,平日看不出多少大起大伏的情绪,原来都是藏在心上,不让别人知道。
      “究竟是,还是不是?”她又前一步。
      “你希望我去呢,还是不去?”他眯了眯眼,微弯了身子视线与他平齐。
      她眼中灿然炸开许多烟花,惹得夜空一样的眸子璀璨耀眼。“这么说是真的了?”
      他有些愕然。她竟不似他估计的愁眉苦脸,反而兴奋异常,好像早就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你……”
      “殿下,您终于可以出兵打仗了!”她笑着福了一福,“太好了……”
      “怎么个好法?”他诧。原来他全然想错,她只是希望他离开之后能有几日的安生日子?难道昨日发了一通脾气,她便记恨在心,恨不得自己早点离开,她好过得自在?
      奈若偏着头想了一想,才道,“我想殿下最近总是心神不定的,怕是在皇城闷坏了,还老想着要借什么机会,让三殿下去外头散散步、透透气儿,没想到还没等我去拜托百里陛下,您就先做了。”她满眼都是单纯的欢喜,看得他只得苦笑。
      “带兵打仗可不是去郊区散布透气,你就不怕我受伤?”他道,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中的一丝怒气。
      她“诶”了一声,仿佛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脸上的欣喜顿时凝固住。
      他轻叹了一口气,侧头转开视线,“奈若原来这样想的,早把我送走一天,就多了一天的清闲?”
      她连忙解释,“不,不是这样的!三殿下,是奈若脑子太笨,最近只想着殿下应该透透气,却没有想到原来打仗是又危险的……奈弱决不是想要三殿下离开,三殿下不要误会!奈若只是,只是……”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连自己也听不清楚。眼角挤出两滴泪挂着,表情也一下子垮下去。
      他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最终是下不了狠心去再说她半句,只好柔下声劝慰了两句。明明应该被劝慰的是他才对,怎么角色倒置,倒变成是他的不对了?
      她小声说道,“殿下,您若真生气就骂奈若一顿也罢,这样好声好气的奈若听着才不自在,都是我不对,怎么想事情这么愚笨,一点都没有为三殿下分忧……”
      他暗叹,道,“奈若哪里愚笨了。能这样惦记着我,我如何再去生你的气……别哭了,被底下的侍女看见了要笑话。”
      “你真的不生气?”她把眼睛从手指中间抬起来偷瞄他的表情,却刚刚好与他的眼神撞到。
      他摇头。
      她一下子放下手,嘟着嘴小声地抱怨,“早说嘛……害我担惊受怕。”
      他无奈,原来绕来绕去,果然是他的错了。“怎么不回去,站在外面做什么。”
      她仿佛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啊!我在摘桃花榨花液呢,光顾着说话忘记去添水,都要干成渣了!——殿下,您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她边说着就一路跑远,话音到最后一个字已经飘了好远,听不大清楚。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抿着唇垂眸想事。
      出征侑县……他的第一次戎马。无数暗自等待事情发展的朝臣,他的左膀右臂和绊脚石,期待与阻挠,他对前方全然不知。

      窗外春雨绵密,如细细的针一般,织就迷蒙的雨帘。檐角甩落的雨珠落在屋外的青石板上,短促却掷地有声,宛若鼓点。
      “是毓儿遣你来的?”熙琳琅素勾着案上的百桃图,这样的雨日,也恰好可以腻在屋里画画写字。
      “是草民自己擅作主张,打扰了三公主殿下。”巽岚阙伸手一揖。
      “何事。”琳琅也不抬头,上好的紫毫在她的皓腕霜指间提捻转挫,熨染着娇艳的粉色。
      “草民今日拜访是有一事请教公主殿下。”岚阙似有若无的一笑,“只问流毓殿下之所出,难道真如公主所言,是街头弃儿?”
      琳琅手腕一抖,素白的宣纸上赫然一片突兀的嫣粉。
      “放肆!”琳琅厉声喝道,许久未曾如此怒喝,连音调都有些飘忽。
      “公主殿下息怒。”岚阙欠身行礼,表情却一反平日谦恭的姿态,语气也变得强硬,“草民别无他意,更无意冒犯殿下,只是如今形势诡秘,若是内有什么玄机被不怀好意之人利用,反倒可能成为流毓殿下身后的暗箭。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若要防备外人偷袭,必要一切尽在掌握。”
      “荒谬!口口声声说无意冒犯,本宫分明听出你出言不逊,妄想借流毓之名刺探皇族内情……”琳琅话一说出便自知失言,忙住了口,脸色青白。
      “果然是皇族内情,难怪殿下和我怎样也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岚阙温声道。
      “你说……流毓,他在查他的身世……”琳琅唇色愈发失去血色。
      “毕竟那也是殿下的一个心结。”
      “大胆刁民!本宫念在你曾助流毓数次才对你几分宽耐,你竟怂恿流毓做此类无关国家社稷的无聊之事!你有何居心?”琳琅脸上红青相交,语速也蓦地加快。
      “公主殿下真的认为是草民一再怂恿么?您应该心中清楚,流毓殿下对自己的身世有多在乎。”岚阙直起了身子,“您难道认为这样一味隐瞒就可以保护流毓殿下么?若是以后被心怀不轨的小人抓住当作要挟,那时进退维谷的流毓殿下恐怕是要怪您的。”
      琳琅猛一聚神,嘴唇微张,眼中的情感狂乱而复杂。
      “本宫自知该怎么保护自己的孩子,不需要你在一旁多嘴多舌,给我出去!”
      “可是日高亡皇巽氏后裔?或者……就是巽成的后代?”巽岚阙知道今日若是不成便再无机会,他一咬牙,第一次直呼父王的名讳!
      “你!”琳琅的目光倏利,带着不可置信,“你在胡说什么!”
      “公主殿下知道我在说什么。”岚阙放缓语调,“您可是回忆起了什么?”
      “你!”琳琅止不住身体的颤抖,却不自觉的望向他被白玉面具遮了一半的脸,“你到底是谁……”
      “公主殿下还未想起么?当年我可在丽政宫见过您。”他笑,“您依旧没有变化,仍然容姿倾城如彼。”
      丽政宫。那是长姐在义更王城内的寝宫。四年前,它在那场冲天的大火中付之一炬,成为日高的殉葬品。
      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两个人默默伫立着,心中各自转着千百个念头。
      “你是……”琳琅下意识的问出。
      “巽岚阙。”岚阙看见她听到这三个字后脸上慢慢浮起的震惊,又重复了一遍,“我是巽岚阙。”
      “不……你胡说……那孩子早在照琮攻入王城时就死了!”琳琅难以平复心中的激荡,扶着椅子的扶手,支撑住身体才没有瘫软下去。
      “我逃出来了。”岚阙一字一句道,“没有死。”
      琳琅蓦地捂住了嘴,捂住了快要蹦出的惊呼。窗外的雨声似乎大了些。
      岚阙玩味的一笑,却看起来格外凄凉。他摘下白玉面具,残破的左脸在琳琅的瞳孔中放大。
      她不断的摇着头,有清泪从眼眶中落下,打湿了案上的宣纸,一团一团。
      巽岚阙看见她突然落泪,眼里也闪过一瞬的柔和。除了母妃,她是第一个为自己落泪的人罢。
      “十三年前,您因为姐姐璎珞王后怀有龙子却闷闷不乐而千里迢迢到义更王城作陪。”巽岚阙缓缓的说了起来,那是他通过一些些细节慢慢拼凑的往事,“后来璎珞王后诞下龙儿却很快夭折,举国同悲,她更是伤心地极少出宫。那时候乔妃也同时诞下一个帝姬,父王心中伤感,就算是还有一个孩子健康的来到这个世界又如何,故赐名未欢。过了几个月,您便回了鸿述。几年后别人才意外发现尚待字闺阁的鸿述三公主却抚养着一个小男孩。大家都纷纷猜测您的清白,连当时鸿述的帝王,您的父王都震怒。您不顾别人的指点和闲话,坚持要继续抚养男孩成人,您在您父王的宫殿外跪了两天两夜终于换来了父王的首肯,只是您再也不能住在宫中,住在亲人身边,只能住在宫外的别院……”岚阙停了停,伸手一挥,“就是这素心小筑。一住便是十几年的光景,而您,一国公主,也未再出嫁。”
      岚阙看着她凝怔的泪眼,又道:“皇族里的人都私下说您太傻,可是我理解您作为一个妹妹和一个母亲的心情。然而璎珞王后撒手人寰不久后日高被灭,巽氏后人被斩草除根,您却更不能把秘密说出。您忍气吞声这么久却仅仅只是因为……”
      琳琅抬起了眼,平静的看着他。
      “那个孩子是您和您姐夫,我父王的骨肉!”岚阙轻轻说出,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
      琳琅似乎被这样的字句击中了神经,她呆呆的望着巽岚阙,脸上的泪痕一遍遍被洗刷。
      “不……不!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父王……不是这样的,不是……”琳琅断断续续的说着。
      岚阙看着她,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她会说出来。
      “我确实……不是流毓的母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锋芒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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