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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啼血之秘 ...

  •   琳琅屏息片刻,恢复了往常恬静的面容,她缓缓走向窗边。窗外的雨丝如同那爬山虎一般紧紧地抓着她的心房。
      日高的大皇子,这个她以为此生决无再见可能的人,此时竟然站在她面前,索要她的秘密。
      她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值得她托付这个秘密,也做好让这个秘密陪她入土,腐烂在泥土的深处的准备。但是巽岚阙出现了,他是唯一,也是最有资格知道的人。——巽岚阙,许是流毓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一个秘密,从一颗种子到发芽,开花,结出硕大的果实,是该成熟坠地的时刻了。她守不住的,自然是要有人摘走的。
      “日高曾有一名可知天机的先生名唤离锦,那时也算是举国皆知的人了。”她缓缓开口。瓦解心中这座坚实了那么多年的城墙并不容易。
      “那时?”
      琳琅苦笑,“二十年前。他向来与巽成相熟,出入宫无人阻止。姐姐当时怀了流毓,巽成开心得几乎发了疯。他一再恳求离锦,离锦禁不住,便做了非常可怕的事。”
      “离锦先生……”他听过这个名字。离锦先生在日高覆灭后殉朝自杀,还好有一弟子在外,也保留了一脉与天对话的窗口。只是那弟子不再效劳日高,转而投入配庭门下。似乎叫……陌疏禅。巽岚阙微微一笑,还不是忘恩负义的竖子,竟然叛国而去,到别国去做门下一只摇首乞食的狗。
      “巽成要他一窥天命。”琳琅十指紧紧抠着窗沿,去挖开自己多年不曾触碰的往事。“天命岂是可以窥知的。离锦依然照着做了,引发了巨大的灾祸。天命诏说仅仅二字,却让私窥天命的他们惊惶不已。大难,天命说是大难。”
      “大难……”巽岚阙低声重复道。
      “巽成立刻想到他还未出生的孩子,他明白是流毓将有大难。离锦说,唯一可能躲避天谴的方式也是两字,去国。于是,我受姐姐的委托将流毓带到鸿述,想要躲开劫数。”琳琅声音渐低,“只是难也是命,命数是避不过的。后来听说二皇子成了哑人,不知是不是徒然为流毓挡了灾祸。为此巽成和姐姐愧疚得很,但也没有办法补偿。”
      不对。巽岚阙心里突然一阵警觉。音息不是哑人。
      “流毓在鸿述长大,果然躲开了大难。但是,但是……”她又说不下去,哽咽覆盖了声音。
      音息绝对不是为流毓挡灾的替代品。
      “流毓这般大了,竟然归宗都不可以,也实在是……”
      真正的替代品是……
      “岚阙,你既然活着,那其他人呢……其他日高后人呢?还有没有活下来的?”琳琅忽然想起巽岚阙的侥幸,既然他活了下来……
      巽岚阙没有回答。突然,他抽出挂在墙上的辟邪的银剑,狠劲一掷,插入梁柱之中。那头露出来剑尖三寸,而这边已经没入剑柄。“不是音息。”
      “什么?”琳琅被他骤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疑道,音息怎么了?
      “为流毓挡祸的……并不是音息。”他牙齿咬得生疼。
      “你说什么……”
      “是日高。”他眼中赫然放出森冷的光,“大难,加上上天的惩罚,降临在日高之上!”
      她瞪大双眼,“胡说!”
      他却笑了出来,嘴角费劲地扯开,“去国,离开国家,放弃国家。日高的灭国,才是真正的大难!”
      琳琅心中狠狠一顿。她呼吸窒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音息并不是哑人,他没有承到大难。单个人,是无法承下上天的震怒的。”他把剑从柱子间拔出来。“日高帝国的覆灭,才是私窥天命的惩罚……”
      熙琳琅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唰”的一声,剑已然入鞘。寒光却并未消失。
      他紧紧握着拳,“流毓……”
      她突然警觉,撑着身子拦到他面前,“你想对流毓怎么样!”
      他盯着面前的琳琅半晌,才苦涩地笑道,“我不会怎么样的。”片刻,他又补充道:
      “他是我弟弟。”
      手中的剑蓦地一响,发出些微的剑气,震的他掌心有些发麻。“岚阙敬佩三公主殿下,保护了流毓如此长久的时光,想必十分辛苦。”
      琳琅垂下眸子,“哪里,他是姐姐的孩子,能平安到这么大,实在是姐姐的福祉。”
      他眼中闪过些微冷芒。霎那间他抽剑,飞向琳琅而去。
      琳琅惊惶失声,正要呼喊却被他捂住了口鼻,冰冷的剑锋已经逼上了雪白的脖颈。她瞪大双眼,却又在片刻就冷静下来,好像看定了他不敢下手,只是冷盯着他,目光胜似刺骨寒冷的冰。
      可惜她看错了。
      岚阙皱紧了眉,“这样的故事……不必再让别人知道了。”
      他早知今日二人之谈必须谨慎保密,先前便请琳琅公主遣开了其余人等。
      她冷笑,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你以为我还会告诉谁么?”
      他收回手,“三公主既然连我这样的区区属下都可以告诉,又有谁不能告诉呢?”
      她瞥了一眼抵着她脖子的剑,微微皱眉,“你是巽家的人。”
      谁能保证永不泄密,唯有死人方可信任。
      跳跃的烛火晕染开巽岚阙凌厉的眉峰,看起来他竟有了分宁和之色。深邃浓黑的眼眸溢出暖煦的橘色光影,有些减淡了屋子里猝然腾起的肃杀之气。琳琅心下一松,目光却未从岚阙的脸上移开。
      就在此刻,巽岚阙双眼一瞪,忽然发力,长剑从她脖上抹过,发出划破布帛的撕裂声。
      “你!”琳琅完全没有料到他竟然真的下手,双眼里满是惊疑不解,反而少了痛楚。还来不及做声,身子却因迅速流失的生气而滑在了椅子上。
      “我只是下人罢了。三公主这段时间就关门静休吧,别让他人来打扰了,就当为死去的弟弟求福如何?”他用香炉内的灰擦去剑上的鲜血。除了他与她,没有人知道他曾来过。这样的雨夜,所有的秘密都随流水逝去。他只需要拖延三天,三天后……
      不料,她却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推开他。他猝不及防,却见熙琳琅冲到院外,一头扎进了井中。一路斑驳的鲜血,在雨中被冲成了淡红色的一条小路。
      他赶快冲杀上去捞住她的衣角,却因只抓到了一点边沿,一下子扯破了布料。她沉入井中,发出沉闷的扑通声。
      “该死!”井水与外界相连,一个时辰内必定会被发现有血水流出,这女人死定是死了,为何还不让她一手带大的流毓好活?他逃出去且不讲,若逃不出去,连累了流毓,他的复国计划岂不是刚刚起步就会被生生的扼杀?
      他暗骂一声,扫视了一下庭院,雨似乎更猛烈些了。屋内的灯影重重,透着空寂的平和。

      果然。三刻后,一名汲水的侍女发现水色变红,沿上游众井排查后赫然发现三公主熙琳琅殿下死于井内,脖上有刀伤,一刀致命。
      皇宫大乱。
      不知何人所伤,没有下人见着。至于为何杀人后又投井也无人可知。除了屋内柱上有深深的利刃刺入的痕迹外,所有可能发现线索的地方都被大雨冲刷的干干净净。只是熙元陛下丧弟在先,又有妹妹莫名其妙的死去,气急攻心,竟然在殿上就吐了一大口血来,身体羸弱不堪的现状昭然若揭。
      朝野顿时纷忙起来。

      莫逆看着熙流毓在大堂内踱着步子烦躁不堪的样子,走前几步劝道,“将军,沉住气。”
      他紧紧地捏着一支扇子,“沉住气?这时候沉什么气!偌大的一个宫殿,随随便便就让人闯进来已经荒谬,竟然还能无声无息地杀人逃逸!”
      “若是有心人刻意为之,皇宫反而是最好的掩护。”莫逆不高不低的说着,他满意的看到流毓的眼里闪过的疑惑和猜忌,他敛容,拍了拍他的肩,“节哀。会查出来的。”
      “母亲……”他眼中痛惜之色溢于言表。熙琳琅素来疼他,虽然儿时常遭其他王公贵族的冷眼或是暗讽,只要熙琳琅柔声的安抚,所有委屈都可以化为乌有。她是他敬爱的、依赖的亲人,是他童年和少年时期最美好的记忆。如今她竟在万全的保护内死去,叫他如何接受这样的现实?
      流毓的心如同被千万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去,又百转千回地碾了一遍又一遍,疼得厉害。
      他依旧无能。小时候看着母亲默默垂泪却也只能靠在她怀中不说话。长大了,却只能站在她的灵位前,不说话。他只能沉默,他竟然只可以沉默。
      “将军盲目哀愁,可不是治君的模样。”他沉沉说道,“现在要做的不是哀婉。”
      “谋士以为?”他坐下来,扇子合上,一并合上的还是他适才激动的心绪。
      “琳琅公主一死,朝内必然大乱。不如流毓将军早早做好准备,等待主战派和主和派这回闹乏了,再出面去略加调和?”
      “我旗帜鲜明得很,什么调和?”他冷哼,声音里却依然含了止不住的哀痛,“你连这点立场都不知道么?”
      他微微一笑,“将军何不静待光阴赐来的时机?”
      “谋士是要我装作中庸之派,暗地除去他党么?”
      他耸了耸肩,一派清闲的模样。只是面具上反射出来的绵绵之光,此时却阴冷无比,让流毓心下也一寒。
      此时却突然有人来报,急急忙忙一幅慌乱不已的样子,让流毓不由斥道,“什么事情都不是你的,怎么这样乱了自己的阵脚?”
      那发冠都跑的歪斜的下人却顾不得主上的斥责,来不及喘匀气息就说道,“帝,帝君他——快不行了!”
      “什么!”流毓浑身一震。
      “帝君上午咳血不止,太医还来不及下针就已快没了气息——适才太医奋力抢救,却已是气息奄奄……”
      流毓大步跑出大堂,朝皇宫内殿奔去。
      莫逆紧随其后,低下头露出了一个任何人都没有看见的微笑,随即抬起头来,装作忧虑而忙乱的样子,追上了流毓的脚步。

      文武百官闻讯也都赶到内宫门前。却被御前的洪公公拦在了殿外。百官皆是神色慌乱的跪在殿外。听闻流毓一行人急促的脚步声,都回头张望。
      洪公公看见是流毓,忙迎上前来:
      “熙将军,快随小的进去,帝君正等着您呢。”
      洪公公尖细的嗓音显得格外突兀,微微俯下身的百官们都不禁窃窃私语起来。这等紧要关头却只见东方流毓一人,看来局势注定要变了。一时之间,帝君的猝然病危加上皇位之悬让百官是有人喜有人忧。
      流毓点了点头,快步随洪公公往殿内走去。
      刚一踏进去。流毓就觉得有些不对。如此清淡的氛围,似乎和往日大不相同。
      熙元帝君素来喜欢熏香。尤其是宁神安心的熏香,更是常年燃着。所以熙元帝的寝居里都萦绕着类似龙涎香的气味。如今的屋内却只有淡淡的药草味,反倒是让流毓一怔。
      洪公公压低了声音,怕是扰了熙元帝:
      “帝君。熙将军来了。”
      帐内传来几声浓浊的咳嗽声,熙元似乎抬起了手,一旁的侍女机灵的把床帏拉开。熙元挥了挥手,洪公公立马明白了帝君的意思,轻声叫殿内的其他人都随自己退下。
      “熙展……”床上的熙元微弱的呼唤。洪公公顿了顿身,似乎叹了口气,又退了下去。
      流毓听见他的呼唤,似乎也有片刻的失神。熙展,那个俊朗阳光的男子,却已化为战场孤寂的游魂。他上前,跪在床侧。熙元似乎吃力的抬眼,眼神失焦,好一会儿似乎才看清了身侧的流毓。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将手探出了被褥。他的手苍白的没有了血色,反倒是脸颊有着咳嗽后的病态的红晕。流毓心底一紧,不自觉的握住那双有些颤抖的手。
      “是流毓啊……”
      “是。”
      “大皇姐死了……四皇弟死了……三皇妹死了……没想到这么快也轮到了我。”熙元的声音萧索得犹如枝头摇摆的的枯叶。流毓鼻头一酸,低声安慰:
      “帝君洪福齐天,老天必不会早早夺去您的性命的。”
      “洪福齐天……洪福齐天?我们都是被老天捉弄着的玩偶,怎么有命和他相齐啊……”
      “帝君……”流毓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跪在床侧听着。
      “朕没有子嗣。”熙元的气息似乎稳了少许,转头看向流毓,流毓眉尖一跳。此刻不做声是最明智的选择。熙元看了看他,又说:“你是琳琅的孩子,便也是熙家的骨血,你英勇善战而且足智多谋,熙展还在的时候……他,也常常夸你。”
      “流毓不敢。”
      “你必须得敢。”熙元眼睛睁大,眼内的光芒让流毓一瞬间觉得他从未病过。“你可知我想要把这皇位传给你?”
      “什么!”纵使流毓心中早有思量,却也不免觉得惊讶。
      “我是要把皇位传于你的……”熙元眼内的神采又有些消散。
      “流毓不敢当。流毓自知身份不当……”他咬牙说出他自幼的耻辱。
      “身份不当?什么身份……你是琳琅的孩子,难道还不够么……”熙元说话开始有些断断续续。
      流毓看着他,一瞬间竟然有些呆怔。他虽然知道熙元帝曾经接济过母亲和他,所以母亲很是感激,但他不知道熙元帝竟然真的不介意。只是,他不知道为何还是有些怀疑,这宫中能够随随便便杀死一个当朝公主的人绝不多,而母亲虽受剑伤却非要跳井,一定是要提醒自己什么。
      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母亲的行踪。不是母亲自己愿意,便是有人早有安排。
      而这两种可能,眼前这个气息奄奄的人都可以做到。他忽然觉得心头有些酷寒。
      “只是你太急了……”熙元干枯的声音蓦然拔高。
      流毓一惊,猛地抬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啼血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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