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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受伤 ...

  •   “芸姐姐……”温言一面在心里唾弃自己,两世合在一起都快成三十岁的大叔了,卖萌可耻啊,有木有?一面依然巴眨着巴眨着他那双闪亮亮的大眼睛,甜甜地问,“你大概多久可以出府一次啊?”

      “约莫三四日才得一回儿,怎么,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柳芸停下手中的活计,和和气气地问。自从搬到暖阳轩以后,倒也没有像原先那么限制院子内外的人员进出了。只不过,府中的一般没有人乐意到这里来找晦气,清荷呢,也没想过要出了院子去掀起什么风浪,依旧是闭门不出地过着日子——看似和以前的生活是一样的,除了,温含那个面瘫脸不在自己身边了。

      “芸姐姐,你下次出府的时候,可以沿街看看,若是有什么店面等着出售转让的便留心记下,可好?最好呢,再帮我寻一地图册子来,不需要绘制得有多精细,只要注明这京都街市分布的就好。”温言大大方方地说着,他倒也没想过要瞒着柳芸,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可是丞相府的“二小姐”,是轻易出不了门的,而很多事情都需要人去做——柳芸正合适。在这个时代,男女之防固然有之,民风却与盛唐相似,女人还是有一定地位的,所以,到时候做生意让柳芸出面也没什么不合时宜的。

      柳芸也是一个通透的,听温言这般这般一说,心中便有了思量。

      正如温言所说的那样,温含在太学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却也不算太好过。温府少爷的身份的确是能够让一些人存心巴结的,但终究还有人比他的身份更为高贵。

      最大的皇子已经十三岁了,所以太学的课程不算简单,若真的只是一个六岁的娃娃,怕早该无以为继了。时辰还早,太傅大人还没来,沈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坐在太子身后,专心致志练字的小人儿。沈唯是文诚王府的世子,他的姐姐就是温府的大少奶奶沈心钰,所以他自然知道温府中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比如,眼前的担着温府少爷名头的小娃娃其实是一个卑贱的丫鬟所生,比如如此粉雕玉琢眉目冷清的人儿明明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

      这倒是有趣了。沈唯摇着那一把描金的雕花镂空折扇,晃悠悠地走过去。太子沈云决见他走过来,起身行了一礼,唤了一声“皇叔”。沈唯是文诚王(皇帝的叔叔)老来得子,如今十之有六,年岁不大,辈分却是极高的,太子的这一礼,他也应得。

      温含皱了皱眉,他不习惯也不喜欢这些拜来拜去的礼节,或者说,他其实一直不习惯在人面暴露身形。但这种时候并无他法,听到了动静,便只能起身离座施礼。沈唯吟吟一笑,说了声“免了”,目光却落在温含身前铺成开的宣纸上。字虽是写得流畅,可惜缺了几分灵气,但在同龄人之中,这番气度这番勾连宛转,依然算是上上乘了。

      眼中的玩味更深了些,沈唯合了手中的折扇,在温含的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事实上,在扇子落下来时那一刻,温含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下意识逃开的动作——才故作责怪地说:“如此拘谨做甚,说起来,你还得跟着少清他们唤我舅舅呢。”

      “温含不敢。”温含依然是低眉敛目。

      “小小年纪学得这般老成可不好。”沈唯倒没因着温含的不识趣而失了心情。

      等到很多年以后,当沈唯想起二人之间初见的这一幕,才忽然意识到,其实温含的这一句“不敢”哪里就是真的不敢,分明是嫌弃这些皇亲国戚来的麻烦。而这小家伙这一刻的低眉敛目哪里就是真的紧张,分明就是为了掩去眼中的那一点无所谓。等到很多年以后,沈唯才知道,温含他其实就是一匹养不熟的狼,你对他不好,他不介意,你对他好,他也不会因此多有感动。他的心里,他的眼里,唯有的永远是那一个人的身影。

      这般聊着,其余的皇子们也陆陆续续到了。在主子还没来之前,所有的侍读都是需要站在殿门口等着各自的主子的,此刻,主子们来了,便也跟在他们的主子身后走了进来。所以,先前还空荡荡的太学一下子便满了。

      太学之中共三位太傅,都是那种属于那种名望很高,但没有多少实权的文官儿,想来皇帝也是为了防着太学之内成了一个小朝廷。但其实,再怎么防着,势力的划分依然一目了然。沈唯风度翩翩,八面玲珑,是属于那种在哪一面都吃得开的角色。二皇子与四皇子一母同胞,自然比旁人亲厚些。大皇子与五皇子、七皇子交好,在太学之中最是张扬。至于太子这一派,便只有一个六皇子,还笑眯眯地和温含打了招呼。六皇子沈云诺是秦妃之子,是秦老将军的外孙,虽然大家明着暗着给太子下绊子,却没有人敢找他的不是。

      温含收了摊开放在桌子上的宣纸。然后打开放在手边的书册。三个太傅,一人教习诗词歌赋,一人教习计策谋略,一人教习天文地理一类的杂学知识。对于温含而言,一个有着现代人的知识的前杀手,他稍微弱一些的功课便只有诗词歌赋。诗词也就罢了,歌赋中的那些之乎者也着实让人念得头疼。好在他的年纪摆在那里,太傅们也不会刻意为难他。而且,每逢答题,太子的表现虽不会出彩,也不会叫人拿捏住错处,于是连带着温含这个侍读也不会受罚。这么一来,温含到觉得自己像是这太学之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了,当然,前提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皇子们不会趁着下学时间来找他麻烦。

      可不管温含自身多么低调,前一日他在皇家家宴上被皇上提及,甚至赐了座椅,这本身就是让人眼红的一件事儿。而皇宫最是适合流言的传播。想来,皇子侍读几多,只要他一个温含有此殊荣,这不是明摆着皇上看重的是太子么?

      沈唯也是今晨入了宫才知道这件事情的,他虽有些吃惊,细一想,却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毕竟,在太子的处境越发困难的情况下,为防今后外戚干政,皇上必然是会有所作为的。而前些日子,太子的上一个侍读“意外”身亡就给了皇上这次布棋的一个机会。温府的二少爷,即使是庶出,身份也是摆在那里的。可惜啊,皇上到底还是算错了一步,温府永远不会管这个“二少爷”的死活。沈唯不禁觉得可笑,温含满打满算也不过六周岁,却从他进宫开始,就被那些上位者操控着一步一步走入了一盘死棋。自古江山多有白骨累就,这样的一个小孩子的牺牲想来那些上位者是从不在乎的吧。

      这么想着,不免心存了一丝怜惜。沈唯虽算不得什么良善之人,但或许是小家伙的清冷合了他的性子,也或许是从心底里对那个位置的不屑,他忽然生了那么一点保护的欲望。所以,等看到五皇子落在温含身上的目光不甚友善,沈唯勾起唇角,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趁着下学时,众人还没来得及散去的那一刻,沈唯走到温含面前,用折扇敲了敲他的桌角。温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咳咳……你这般冷清的性子可真不像我姐夫……好了好了,你虽不唤我舅舅,我也当你是我的外甥,若是有人欺负你,要和舅舅说哦。”这番舅舅来外甥去的,连沈唯自己都觉得别扭。

      温含一怔,然后说了一声:“好。”

      只一字,倒显得是沈唯的热脸贴了他的冷屁股。连沈唯都一时觉着有些尴尬。

      沈云决瞧出了几分端倪,立即上前打着圆场:“皇叔这般看重温含,自然是温含的福气……温含虽性子冷了些,心里却都是明白的,决儿便在此替温含谢过皇叔了。”这番话明面上的意思最是简单明了不过,其实却是在暗示沈唯,前面沈唯说的那番话他们当真了,皇叔你可不要食言哦。

      果然,太子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没用啊。温含意味深长地看了沈云决一眼。

      上午便这样过去了,中午时分,温含回自己的屋子用了膳,余下的时间还够他小憩一会儿。下午的课程是武学,教学地点是宫内的校场,温含虽有着深厚的底子,但他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不为最先,不耻最后,为道中庸方能让自己在宫中的日子过得更加平稳。

      时间就这般如流水匆匆而过。就算再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也总要学着习惯温含(温言)不在身边的日子。柳芸年岁不大,办事却是牢靠的。十来日之后,还真让她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有处酒楼的掌柜因家中有事欲回去省亲,想趁这些日子把酒楼盘出去。柳芸还特意跑去看过,除去酒楼的正门开在窄巷中,显得位置有些偏以外,其余的都还好。柳芸去那里时正值正午,生意确实不错,看来那掌柜也的确有急事,决计换些银两才想着要将酒楼脱手。

      温言算着,温含还有三日才能出宫来,便叫柳芸先去稳着。虽说将这酒楼盘下来不算是一笔大笔的生意,但那钱毕竟是温含的师傅的。而且,既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当成自己今生的负担,这些事情还是和他商量着好。

      陪着清荷用过午饭,温言又陪着她说了些话,便回了自己的房间。这屋子是按着小姐的闺房来布置的,摆设都显精细。自从住进暖阳轩,温言便和温含分屋而眠了。毕竟,说起来,温含是少爷,而自己是个“小姐”。呸,去TMD小姐……温言碎碎念着爬到床上去,小孩子么,多睡对身体好。他还期待着能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长高呢。

      正昏昏沉沉便要入眠,忽然听到院子里起了喧嚣。是柳芸的声音,细细脆脆的,中间夹杂着一两声清荷小娘亲软绵的说话声。还有很多嘈杂的声音,遥远的,听不分明。忽然,张婆子一个拔高:“哎呦喂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少爷这到底怎么了……”

      温言一激灵,立马什么睡意也没有,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套,就赤着脚跑到门边,将房门打开。院子里站着很多人,小娘亲、清荷,那个讨厌的管家,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他们中间站着十多日不见的温含。而张婆子跪在一边。

      温言皱了皱眉,扬声问:“张婆婆,你怎么了?”

      和温含相似的声线,只因为一个人冷然,一个人温润,所以体现出的是完全不同的风情。少年逆光望去,便见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倚门而立。许是午睡刚觉,她发髻松散,带着一股慵懒的味道,穿着藕粉色的衣衫,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却也显得清丽脱俗。

      在温言的心里,小院子的人就是自己人,自己人是不容许被其他人欺负的。张婆子虽然是一个粗使的婆子,但一直疼爱他和温含,温言自然不会把她当下人看。温言皱了皱眉,又想到方才半醒不醒的时候,听见张婆子的喊声,立即朝温言看去。

      “算了,她也是护住心切,这算不得什么冒犯。起来吧。”出声的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少年,锦衣玉带,威仪自现,只是脸上带了那么点儿病态的白。

      “老奴谢过……谢过这位公子。”张婆子微颤颤地起了身。她刚才一进院子就看见自家小少爷捂着手臂,一时心急,就喊了出来,没想到后脚管家就带着一群人入了院子,便被他苛责,说是大声喧哗不懂规矩。

      可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不光连管家都到这个院子里来了,就连温大少都来了。小少爷们已经六岁了,温大少这个做父亲的可是第一次来。而方才那个出声的少年又是什么身份,怎么觉得温大少都敬了他三分?

      “姐……姐姐,我没事。”温含朝不远处的温言解释说。

      温席良皱了皱眉,这就是他的孩子么,这都是教得什么规矩,连鞋袜也不穿就出来见人了,真是丢老祖宗的脸。这么想着,不免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清荷明了,怕温言被苛责,立即说:“想来是言儿听得含儿受伤,一时心急便跑了出来……言儿,你弟弟没什么大事,你还不快进屋去理理妆容?”

      受伤……怎么会受伤的?温含明明身手了得,怎么就受伤了呢……温言觉得心慌,竟一时没注意他人,直愣愣地看着温含。温含皱了眉,朝沈云决说道:“我去陪陪姐姐。”

      “如此也好。”沈云决点点头,应下。他还记得方才,自己乍然听到温言的声音时,那一刻的惊鸿一瞥,确实惊艳。

      温含便不再理会他人,径直朝温言走去。然后牵起他的手,带着他进了屋子关上门。温席良的表情越发难看了些,这却不是因为生气,而是一种心痛。毕竟,这虽是自己的孩子,但若不是今日太子亲临,他还不曾见过一面。当日,也是温含已经进了宫,他才知道自己嫡妻打得好主意。只是当时,虽责怪了心钰几句,却也觉得这法子可行。但今日,亲自见到了这两个孩子,忽然明白了,这也是自己的孩子啊!有生命,有血肉的孩子!自他们出生,自己就亏欠他们良多,现在要连他们以后也一起赔上么?

      “本王既然是来看望温含的,这便歇在这个院子里了……如此可好,温御史?”沈云决虽在询问,口气却是不容拒绝的,“今日前来其实也不过是尽尽同窗情谊,和温含聚聚便也罢了,你们不必惊动温老丞相了。”

      “好。”温席良自然应下。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弄伤的?是不是……嗯,有人欺负你?有没有给他下毒?太过分了,竟然欺负我弟弟……”一关上门,孟言可半点没有女孩的样子了,大大咧咧的,比温含还显得爷们。

      温含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被包扎好的胳膊,说:“其实也没怎么样……当时摔下来时,我偷偷用了些技巧,所以伤口看似可怖,却没伤到筋骨。”

      没伤到筋骨,我难道就不会伤心了么?你这个大傻瓜,你只要受伤了,我都会难过的呀……温言一时无言,想要说些什么,看见温含温柔的眉目,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温含将温言拉到床边坐下,然后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解释说:“大皇子总要给我一个下马威的,若是整不到我,他们便会一直找机会。这次受了伤,他们以后总会收敛一些……而且,你看,因为受了伤,我还可以在家里多歇几天,能多陪陪你。”

      温含一直话不算多,但在温言面前,还是会耐下心,将一些事情解释清楚。温言抱着温含,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口,温含不动,就让他那么抱着。过了好久,温言才压着嗓子说:“我不管……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许……不许让我担心。”

      “好。”

      前一世,他本也是孤儿,被组织捡去,十二岁之前都是各种无穷无尽的训练,十二岁之后便是接连不息的实战。哪一次不会受伤?严重的时候还需要在床上躺上几个月。那个时候,教官总是说,为了完成任务,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即使自残也在所不惜……而现在,有一个傻瓜,会因为自己受一点小伤而难过不已,会告诉自己以后要好好照顾身体。

      温含觉得,大约这就是自己重生的意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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