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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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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子倒是挺合温含心意的,被雕花的暖玉屏风隔成内外两间,内间用以歇息,外间又可以用做书房。他阖上门,然后挑了一本书坐在椅子上翻阅起来。暗处有人,虽然那人已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得不能再低了,且若仅仅以温含现在的武功修为,便也是不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的,但温含就是知道暗处有人,而且知道那人从自己入宫开始就隐藏身形在后面跟着。这算是杀手的直觉吧。不过,那人身上并没有什么杀气,估计是皇室培养的暗影一类的人物。
但是,毕竟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旁人眼中了,所以不能轻举妄动,言谈举止也需符合六岁孩童该有的样子。温含看了约莫半个时辰的书,便听见有人在外面叩门。温含应了一声,门就开了,进来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这二人就是被分配来伺候他起居的了。看来,司礼监的效率还算是不错的。
“你们叫什么名字?”温含看着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人,问。
许是他声音有些冷,两个小太监都畏畏缩缩的,低头敛目,诺诺地答:“小的德福(德安),见过公子。”
“我不需要你们服侍……”话只说了一半,两个小太监却是一惊,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宫中,被主子遗弃的奴才的生活有多凄惨可想而知。其中一个胆子稍微大一点的,终于抬了头,问:“公子若对奴才不满,不如明说……”
出声的是德安,温含盯着他看了许久,直把他看得重新低下头去,才接着说:“穿衣洗漱这些事情,我素来喜欢亲力亲为,所以不需要你们服侍。至于别的什么……你们也得学着聪明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人能见什么人不能见,这都得仔仔细细弄清楚了。以后,德福就在这屋子里伺候吧,德安便随同我进出。如此安排,可懂了?”
“是。”
吩咐下了,温含便让他们起了身,也不再管他们,继续翻着手中的书册。看似一心一意被书中所写的东西吸引着,其实温含是在慢慢地舒缓着体内的内力。将一片浓厚的内力分成极细的小股,然后让它们顺着自己的筋脉慢慢流淌,最后又在丹田之处重新合成一股。如此这番下来,内力又能精纯不少,而且还能使自己对内力的控制能力更为老练。
德安和德福二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边,不言不语,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等到暮色四合,德安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公子……太学之内,一日三餐皆有定时,过了时辰便没有膳食供应了。如此,现在可否传膳了?”
温含点点头,却忽然听见有人急急走来。果然,不出一会儿,便有人在外敲门。来的是东宫的小太监,尊的是皇上的旨意,只说东宫设宴,寻温小公子前去。温含只说自己已经知晓了,便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衫,让德安跟着,在那小太监的引领之下,去了东宫。
等到了那边,才知道这宴席已经过半。温含一一见了礼,才抬眼望去。正座上坐着的自然是那一位九五之尊,可惜虽不过而立之年,脸上的气色却不见好。他身上侍立的那一位太监却是温含极熟悉的,正是那一位引他入宫的。原还想着要韬光养晦的,却没想到自己竟然那么早就被盯上了。温含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皇上的两边各坐着两位皇子,那一位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的偏偏不是太子,而是大皇子沈云傲。反而是那一位瘦弱些的才是太子殿下沈云决,眉目间依稀存了些许懦弱胆怯之气。其余的五位便是剩下的几位皇子了,各有各的风采,然而太子被掩在其中,不怎么引人注意了。
“怪不得今日父皇还特意问起,如此一见,温小公子的确风华有度。年岁虽不大,也是个俏人儿。”说这话的,是大皇子沈云傲。十三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眉宇间的那番气度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可到底这里是太子的东宫,温含也到底是太子的侍读,沈云傲率先开口说这句话多少是有些不合时宜的。温含心下了然,只应下:“大皇子谬赞了。”
“今日不过是家宴,你不必如此拘礼,来人,赐座。”沈律淡淡的一句,立刻就有人上来,在太子身边令设了一座。这个位置留给温含本是不合礼制的,但因着沈律之前的那一句“不必拘礼”,因而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只是,这么一来,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温含身上,连一向云淡风轻的二皇子沈云逸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温含谢了恩,便坐了下来。皇子的侍读几多,能随着皇子入宴席的怕只有他一个了。皇上此举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示好,让温含一心为太子效力么,毕竟在旁人眼里温含的身后站着的是温府的势力。可温含不信,有着暗影这样的势力的皇帝会不知道自己在温府的尴尬地位,会不知道他温含只是温府丢出去的一枚弃子。那么,皇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心里已经翻来覆去几多思量,面上却依然是不动声色的,只是不紧不慢地夹一筷子菜,再含一口饭,再夹一筷子菜,再含一口饭——既然是宴席,那总有吃饱的不是?毕竟是在天家,皇帝不言,便无人敢先说什么,整个殿阁内静寂无声,安静无比。
感觉一道恶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温含握着筷子的手便是一顿,然后目不斜视,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那个角度……该是五皇子沈云乐了,便是那一位顽劣无比的小祖宗。算起来,还是亲戚呢,毕竟沈云乐的母妃可是温府的小姐。
“今日才入了宫,温含可有什么不习惯的?若有,尽管吩咐宫人便是。不必拘束,宫里虽规矩多了些,旁的也无甚么。”这番话说得极为慈祥,倒有些慈父的样子了。温含闻言,朝沈律看了一眼,又再次谢了恩。
“说来,温含还需唤乐儿一声哥哥呢。平日里下了学,也可去韵贵妃那儿坐坐。”沈律又是淡淡一句。
五皇子是大皇子一派的人,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如今,自己的几个儿子私下里的动作,想来皇上不会不知,只是难得糊涂罢了。而现在,皇上这句话的意思是让温含去笼络五皇子么?这是在为太子增加筹码呢,还是只是为了将温含推向前面,成为太子的挡箭牌?温含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理不清头绪,便觉得烦腻。要是温言在这里便好了,他是七窍玲珑心儿,这些人情往来他最是擅长。
宴席散了后,温含便还是被留在了东宫,毕竟不论那些暗处的阴谋诡计,明面上温含到底是太子的侍读,与太子亲近些也是应当。
侍女端了热茶上来,又放了几碟点心在温含面前。沈云决先喝了一口茶,才说:“这是雨前的青衫雾,每年量产不多,只用以上贡。只是这味道清淡,父皇不喜,便赐了东宫。本殿下却是极喜欢的,你不若也尝尝看。”
温含取了茶盏,正欲饮上一口,怀中的珠子却隐隐有了热气。这温度并不明显,若不是温含感觉敏锐胜于常人,怕也不会发现。可见杯盏中的毒大约是慢性的毒药,不致命,但可以一步一步侵蚀一个人的身体。温含依然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这点毒回去以后运用内功便可以逼出,所以他不以为意。然后放下杯盏,只说:“尚可。”毒虽是无色无味的,到底还是损了茶的清香。
沈云决笑了笑,捏了块糕点放入口中,一面嚼着,一面笑嘻嘻地说:“每逢家宴总是吃不饱,所以总备了糕点。”这番样子到底是有几分小孩子的狡黠了。
家宴,放在寻常人家,该是父子共乐彼此笑闹,但一放在皇家,便需兢兢战战怕搅扰了那一位的兴致。所以,话不能多说,饭也不能多吃。
温含了然。见沈云决做了个请的动作,他便也捏了一块糕点。其实温含向来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但是温言却很喜欢,所以他偶尔也会吃下一两块。但是……感觉怀中的珠子还是温热的,温含看向沈云决,若没记错,他今年也十之有二了,但体形却显小,看着与十岁的孩童差不离。沈云决的脸色也算不得好,苍白间带了股病态。
温含心里一动,太子不能死,至少在自己和温言还没有脱离温府的时候,太子不能死。温含迅速地牵过太子的手,摸上他的脉搏。沈云决一怔,反手一转,二人相连的手便被隐在了宽大的袖子下面。
沈云决只笑着,嗔怪:“怎么,碟子里的糕点这么多,你偏偏要夺我手中这一块?”
温含一怔,随即接了句:“看着便是你手中的那一块好吃些。”说着,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沈云决的那番话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想来这东宫之中早已被混入了许多别的势力的细作。
沈云决并没有隐瞒,老老实实任由温含把了脉。他的身子其实并不算差,体内也有内力环绕,到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如此看来,沈云决倒也不该是那一个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懦弱的人。至少,这番隐忍的功夫并不是一个单纯胆怯的小孩子该有的。
温含猜测沈云决应该知道自己每日的吃食中有毒,他也该有自己的一套法子用以排毒,那些有关太子体弱多病的传言大抵是沈云决自己刻意装出来,用以让别的势力安心的。毕竟,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沈云决身后没有母族的势力支撑,身前又有哥哥虎视眈眈,他能活下来就属不易了。
“茶也是,糕点也是,总觉得添了什么特别料儿,与温府中吃得的不尽相同呢。”温含说。他能说出这么长而且内含深意的话,归功于“唠叨”的温言同学自出生起就在他耳边念叨着的人情世故。
“宫廷秘制的,总有些特别的配方不是?你若喜欢,不如让御膳房的多给你备一些。”说这话,便是明摆着告诉温含,他沈云决是知道有人在茶点中下毒的。
“这倒是不必了,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怎可以因温某一人而坏了?”
沈云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才意味深长地说:“怎么说,你既然是本殿下的侍读,便也是这东宫之人,本殿下多照拂你一些,也是应当。”
温含自然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太子言下之意是要纳贤啊!
这是温含离开温府的第一个晚上,也是自出生起,这六年来,温含离开自己最远的一个晚上。温言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一颗心吊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难以入眠。那个呆子啊,谁知道他能不能从那吃人的宫廷里全身而退。温言心里兜兜转转,想了几个法子又一一推翻,然后再细细地想。
和小娘亲一起搬至前院,明面上身份是往上提了提,至于其中真正的一二三四,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这院子说是前院也不尽然,离主宅依旧是远,是温府的最南面。温言最为郁闷的是,从此红衣银饰,男儿身偏做那娇羞娘。也好在他现在不过六岁,生得粉嫩,声音也是细脆的,正是雌雄莫辩的年纪。可是,男孩子的变声期约在十二三岁,那个时候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所以,眼下最为重要的便是,要在这几年之内想办法脱离温府。
前一世,别人常说他是经商奇才,最擅长的便是玩弄人心,审察度势。这一世,自然依旧可以以此为业。在这个时代,从商虽比不得入仕,但比之中国古代,身份依旧好上了很多。从醉老祖那里弄来的几张银票足够温言创业的起始资金的。但俗话说得好,民不好与官斗,所以单单从商这一样是不够的,要想真正脱离温府,还必须建立自己的势力。更何况,现在温含入了宫,势必会被卷入夺位风波……温言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任重而道远。
温含出了东宫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头,这个时候,家里的那头小猪猪应该已经睡熟了吧。温言睡相那么差,没人陪他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够照顾好自己。德安一直在东宫之外候着,此刻见自家爷走了出来,立刻上前躬了躬身子。
温含看了他一眼。这个人不管可信不可信,至少是一个懂得争取的人,懂得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与命运争一争,这样的人若是能够忠心便是一个很好的助力。可前提是忠心啊,只忠于他温含一个人。
“走吧。”温含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太学走去。东宫的景致被他留在了身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孤叶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