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双成天下倾》莫非小妖

8、酒楼

　　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其实显而易见。在太学时，因为有沈唯在，他又表现得对温含颇有兴趣，其他势力便不好多做什么。而校场之上，拳脚无眼，刀剑无情，不正是“误伤”的好时机？一个六岁的娃娃，虽然教习武艺的统领不会刻意为难他，不会给他安排过重的任务，但这不妨碍别人在训练的时候，手中的武器“不小心”飞了出去，不是么？

　　温含早就知道自己被人瞄上了，今天沈唯有事没有进宫——事实上，他早就不用像其他年岁还小的皇子一样，每日毕恭毕敬地坐在太学之内，只不过是对那素未谋面的“外甥”感到好奇罢了——温含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果然，下午分组练习对抗的时候，五皇子手中的剑就直直地朝自己飞了过来。温含稍稍动了些手脚，让那剑略偏离了原始的路径，从他的手臂上擦过去，然后顺势摔倒在地。

　　手臂上自己出了血，而摔倒自然也使身上多了擦痕，这些伤算不得什么，但若温含真的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苦都没有吃过的六岁小少爷，那么，这点伤也算得上惊天动地了。于是，在五皇子一行人的嘲笑声中，温含将指甲里偷偷备好的辣椒粉抹在了眼角。

　　等皇上被惊动时，看见的便是自家儿子嚣张的模样，和温小含小朋友眼中含泪悬悬欲坠的可怜模样。自然，五皇子被罚禁足。而温含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十多天的休假。

　　这件事情表面之上的确如此，除了五皇子倒霉了些，做坏事被抓住以外，其他人都被撇了个干净。但事实上，为何校场之上的小事故连皇上都被惊动了？因为皇上今日恰好来校场巡视几个儿子的武功进度。那又为何是恰在今日，圣上亲临？那是因为温含早早给太子使了眼色，而太子自然能有法子将他老爹请过来。虽说这么多子嗣，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总有亲疏的，不是？在皇帝的心里，沈云决这个孩子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一场爱情的结晶，自然对他比对别的孩子亲厚些。虽然，为了防那些无孔不入的小人，沈律不敢把这份宠爱表现得光明正大，但这不妨碍他偶尔的不动声色的小偏心。

　　总之，这次事件，太子殿下借机教训了五皇子，还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拉开了帷幕，他心里自然欣喜。而温含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休假，便也觉得心甘情愿。经此一事，太子对温含不说心存感激，也有了几分情意。但其实，温含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帮助太子殿下，他只是为了早点归家罢了。不过，这一缘由可真不足与外人道也。

　　太子亲临温府，不管你心里有多看不起这个身后没有母族势力旁身的小娃子，面上的恭谨还是要做出来的。不过太子已经说了，不必惊动温老丞相，温丞相也乐得不用去小孩子面前赔笑。沈心钰是女眷，原也可不露面——她可不想去那个院子平白跌了自己的身价。但因为温席良作为温含的父亲，定然是要陪桌的，未免那小蹄子再次勾引自己的丈夫，沈心钰摆出当家主母的姿态来，当仁不让地也在宴席上占了一席之地。

　　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说真的，从温言的眼光来看，这个父亲还的确有着一身好皮囊，可惜英气不足，软绵有余，连温老爷子的三分铁腕都没有，实在难成气候。温含的目光从温席良的脸上掠过，并无多少表情。他是温含，前世的寒，他只关心他所关心的，他只在乎他所在乎的，而这个便宜父亲显然不在此列。

　　毕竟是设宴款待太子殿下，虽设在暖阳轩，也是不敢怠慢了。看见那一碟碟的好菜轮番往桌上去，温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已经重新换了衣衫，理了妆容。月白色的外衫衬得他身上的气质越加温润，发髻并不复杂，简简单单，却带着一股灵动的美。温席良不禁想起自家大院里那个被他嫡妻宠得骄纵的大女儿，这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作为温含的生母，清荷自然也是坐在小圆桌上的——毕竟，打开门来，在外人面前，总要保全温府的面子，保全沈心钰作为大夫人的气度。其实沈心钰全然不用担心，当初也是温席良一时酒醉，强要了清荷，清荷挣扎不过。这些年，清荷更是将一颗心都放在了两个儿子身上，只想着等时机一到，就带他们脱离了温府去，哪里还会想着要去勾引温席良！

　　清荷有些担心地看了温言温含两兄弟一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默不做响。倒是温言丝毫不受桌上的情绪影响，优雅而迅速地消灭着他所喜欢的食物。要不是因为太子在这里，他还想站起来去夹太子面前的那盘菜，毕竟……反正沈心钰一定会喜欢看到他“粗俗”的一面，从而找到某种心理满足感。

　　温含呢，看着温言目光幽怨地看着某一处……虽然他坐在温言身边，离那盘珍玉满堂也远，但如果用上一点点武功，其实他是能够夹得到的。他只是不想在人前表现出来。于是看着沈云决，很坚定很认真地说：“我……想吃那盘菜，端到我面前，可以么？”

　　一句话破了桌上凝滞的气氛。沈云决一直对温含印象不错，除却他年纪还小，不看他的家世，他也是一个懂事、安静、稳重、机警、聪颖、能被信任的人。这样的人，若是收为己用，他日定是一大助力。于是，他也愿意顺着温含，反正温含识趣得很，万不会恃宠而骄。温席良却是蓦然一惊，这孩子入宫十余日了怎么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若是那一位因此不高兴了……说到底，虽然以前没有感情，但今日既然见到了，也知道那是自己的孩子，多少还是会有些莫名的情绪的。

　　沈心钰看了眼太子，又看了眼温席良。她的目光转得极快，只一瞬，便笑语吟吟地责备：“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呢？就算平日里和太子殿下关系再好，也不能这般没大没小的，小心被人寻了错处。”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温言一面咬着口中的美食，一面在心里冷哼。

　　“不碍事的，温含平日里很乖，父皇也是多有赞誉的。”沈云决温柔地说，便让在一旁侍立的女子上前将两道菜换了个地方。身为一个在诸多迫害之下活下来的人，沈云决比一般的人更会看人脸色，更会在一个不熟悉的环境中形成一种感知危险的本能。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温含和他那个姐姐……温言在温府中过得并不愉快。

　　温含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朝沈云决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旁若无人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温言碗里。温言对此很满意，他笑逐颜开地吃着。果然啊，肉食吃多了，吃点玉米粒和萝卜粒做成的珍玉满堂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这顿饭便这样不尴不尬地过去了。太子也没有久留，只说让温含安心养伤，他会择日再来探望的。温席良略显惶恐地推让了一番。太子又夸赞说，他教导了一个好儿子。贵族式地谈话之后，在太子离去之前，这也算是宾主尽欢了。

　　“那个太子……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肚子里黑着呢，你以后得小心着别被他当成枪使。但这样的人也是要好好巴结的……其他势力的人是被太子之位，或者说是皇位蒙住了眼睛，才会觉得太子不足畏惧，良善可欺。但其实呢，太子身后再没有人，不是还有当今圣上站着呢，能当上皇上的人会没有特别的底牌？所以啊，你还是要巴结着的……”温言吃饱喝足，倚在床上对温含进行着孜孜不倦的教导。温含只是在一边温顺地听着，并帮温言揉着圆滚滚的肚子，以便消食。

　　有温含在家，酒楼的事情自然要早早解决了。虽然温言总不能理解武功这种东西，但他不得不承认这非常的好使。温含抱着他，他只觉得有风掠过，再睁眼时，已经和温含两个人站在围墙之外了。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从偏门走出来的柳芸。

　　温言今日也穿了男装，和温含一月白，一青紫，明明是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偏偏学了大人的样子，走在街上倒是吸引了诸多的目光。

　　酒楼的位置果然不好找，还需要柳芸带路才能找到。原先的老板姓程，为人甚为爽利，见是两个小奶娃子前来谈生意，只觉得惊奇，倒也没轻看他们几分。他为人实诚，一开口便将话挑明了，说他价格是定得低了些，那是因为这儿位置偏僻了，平日里虽生意不错，靠得却都是自家所酿的好酒的名气。若没有了好酒陪衬，寻常人在这里开酒楼做生意，生意怕是无以为继的。而酒方毕竟是祖传的，怕是不能同酒楼一起卖了。

　　“我能喝喝这里的酒么？”温言略一沉思，开口问道。

　　程掌柜一惊，然后哈哈地笑着，让小二倒了一杯酒过来。温言只是将杯子凑近鼻子，细细闻了闻酒香。然后用筷子沾染了一点酒液，放入口中抿了抿。温言前世虽不好酒，但因着生活环境使然，好坏却是能够分得出来的。这酒若放在前世，最多只能说是一般罢了。

　　“你觉得怎么样？”温言抬眼问一直默不作声站在自己身边的温含。

　　“一般。”温含答道。他都不需要尝，只闻着味道就已经将酒分了三六九等。

　　温言点点头，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我们自己能不能……”

　　“可以的。”

　　三个字却让温言彻底放了心，毕竟温含要么不答应，要答应了就绝对会做到。他笑眯眯地转头对程掌柜说：“那么，我们折中一下。我们买下这家酒楼，再向你多买一个月所需要的酒量，以便这个月的生意不会断。至于一个月之后如何，我们自己解决，这样可行么？”

　　“哈哈，如今倒是小儿比我们更为干脆了……好好，冲你怎么爽利，我也退一步，以原价的九成卖给你。不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小公子能够成全。”程掌柜先见着两个小家伙在自己面前说着一些莫名的话，然后他们就做了决定。

　　“但说无妨。”温言基本可以猜到程掌柜的所求。

　　“既然小公子还是将这处开做酒楼，我这楼里的人不如二位还留着用吧。毕竟，这些都是穷苦百姓，家里没了田地，才来我这卖做劳力的。若是断了这份工作，怕是断了他们生计……”程掌柜的声音轻了些，毕竟人家本没有义务再留着这些人的。

　　“这个没有问题……程掌柜，你看我们平日里都不便出府，我的侍女柳芸……怎么说也是一介女流，而平日里酒楼还是需要有个人站出来打理的，你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不若推荐一下。”温言笑眯眯地说。

　　程掌柜眯着眼想了一下，然后说：“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原先是个小乞丐，前年来酒楼的后院偷饭食被我捉住了……呵呵，二位公子放心，小石头不是那种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之人，那个时候是因为他的养父——也是一个可怜的老乞丐——生了病，缺乏应有的调养，他在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到来我家后院偷一点吃食的。我怜他可怜，就将他留在后院做事。可惜他的养父还是没能熬过去，如今小石头也算是举目无亲了……二位公子若是不嫌弃，我这就把小石头叫过来。”

　　温言点点头，笑说：“程掌柜如此良善也是那小石头的福气。”

　　“哪里哪里，只不过人在做天在看，我能帮一些就是一些了。”程掌柜爽朗地笑着，便叫人将小石头唤来。

　　温言拿起手边的茶盏，不慌不忙地呷了一口茶，便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家伙从门边走了进来。看着约莫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大概是在这楼里已工作了三年有余，倒看不出来他曾是一个小乞丐。

　　“掌柜的，您叫我。”石头朝程掌柜拱了拱手，一笑，就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看了眼屋子内的形式，还朝温言温含两兄弟微微躬了躬身子。

　　“来来，小石头，来见过这两位公子。”程掌柜笑呵呵地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