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骨》雨若尘

3、风雨欲来霜满天（三）

　　“啊？”中年人瞪眼看他们，“没家？你们是不是跟爹娘吵架跑出来了？这个不成，你说你们爹娘该多着急啊，有啥事儿在家不能解决非得不回家啊，你们这些娃娃就是不懂事……”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唰”的变了，“等会儿等会儿，你们俩……该不会是顾家的少爷吧？”今日午后顾家惨遭灭门，似乎只有两个小孩儿逃出来的事情他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了，这两个孩子莫非……不是这么巧吧？
　　“我们是姓顾没错……”
　　“姥姥的，”那中年男子突然骂了一声，“敢情你们俩是逃命逃到这儿来的。哎哟喂，哎哟喂哎哟喂，等会儿等会儿，让我反应一下。”他一边摆手一边从桌上拿下那壶酒，打开灌了一大口下去，“哈——够劲儿。”他放下手里的酒道，“这么说，你们俩现在还在逃命，那个杀你全家的人随时可能追过来？”
　　“你放心，我们就走，”悯承此时无比的镇定，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头脑清晰的不得了，他知道自己和然然两个人留在这里被追到的话这个中年人肯定也会被牵涉进来，他为了保命必然不会愿意跟自己扯上太多关系……所以在他赶人之前，还是自己先走比较好，“不会连累你。”
　　“嗯，”中年男子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啊不对，说什么话呢这是，谁赶你们走啦，我就是问问，做个心理准备，要不一会儿谁提着把刀站我跟前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啪的给一刀砍死了，你说我亏不。”他又把悯承和清然打量了一番，“哎你们俩，这衣服甭穿了，太扎眼了，一看就知道你们这俩小孩儿家里头有钱，家里头有钱又在外边儿瞎转悠的俩小孩，人家一看就知道是顾家俩少爷了是不是，赶紧脱了，我找衣服给你们换。”说着他站起身，走到角落的那堆干草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来，“这是我儿子以前穿的衣服，我出来找他的时候就一直给随身带着……愣着干啥，赶紧过来换衣服啊。”
　　中年人不由分说的就把手里两身衣服塞进他们怀里，径直就去解悯承衣服的扣子，悯承连忙向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来……”他说。那中年人也不恼，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俩换衣服。
　　那衣服悯承穿上刚好，清然穿着却略显大了，粗糙的布料穿在身上十分不舒服，浑身上下都觉得痒痒，中年人捡起他们俩换下的衣服，收进他的布包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又藏回他那堆稻草地下。
　　“得嘞，这样看着好多了。”似乎没发现他们俩对衣服料子不习惯似的，“你们俩之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两个孩子回答的倒是诚实。
　　“哎哟，瞧我问的，你们肯定不知道啊，”他拍了拍自己脑袋，“这样吧，你们家有什么亲戚没有？爷爷奶奶啊，外公外婆，小舅子小叔子都行，我呢，好人做到底，把你们送亲戚家去避一避。”
　　亲戚？悯承和清然面面相觑，这么说来……长到这么大，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更别说别的亲戚了。
　　中年人见他俩不说话，眉头一皱，“别说是你们俩连亲戚家都……了吧？”
　　悯承清然仍旧是不说话。
　　“不是吧？”灭人全家灭到这种程度也不容易啊……可这俩孩子怎么办，这么小放出去肯定没多久就得没命，死了自己绝对要良心不安的，看这么小的俩孩子不救，自己还是个男人吗……
　　“算了算了，”那男人摆摆手，“那你们俩只能跟着乞丐我做小乞丐了，”他又提起酒瓶子灌了一口酒，“放心吧，只要有我一口饭吃，绝对饿不着你们俩，等你们俩长大了，爱干嘛干嘛去，成不成？”
　　两人仍旧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呆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乞丐觉得一阵好笑，“不说话我可就当你们默认了哈？”他咧开嘴巴笑，露出一口白牙，“得嘞，就这么定了。我说你们饿不饿？”
　　他这一问悯承他们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大半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这时清然的肚子很应景的叫了一声，他“唰”的脸红了起来，似乎是觉得很窘迫。
　　中年人嘿嘿一笑，“饿了吧？不过我这儿也没什么吃的……我本来想着就我一个有点酒就成了……啊对了对了，你们等会儿，”他一边说一边又摸回他那堆稻草里，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他小心翼翼的展开——里面放着两块巴掌大的茯苓糕。
　　“来来，”他乐呵呵的把那两块茯苓糕递到两个孩子的面前，“快吃吧。”
　　清然倒是不客气拿起来就往嘴巴里塞，悯承本还有些迟疑，见清然吃的津津有味便也接过来咬了一口——比平常吃过的茯苓糕难吃多了，但也不至于不能下咽。
　　“嘿嘿，好吃吧？”中年人依旧是乐呵呵的，“我昨天才买的没舍得吃，不过还是小娃娃吃茯苓糕比较适合嘛。”
　　“你……给我们吃了，那你呢？”悯承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或许是个好人。
　　“我有酒就行了，你们快吃，快吃。”他拍拍他那小小的酒瓶子，“明儿我早点儿出去给你们弄点儿吃的回来，你们别乱跑啊，丢了可没人把你们送回来知道不？”
　　悯承点点头，此时清然已经把自己手里那块茯苓糕吃完了，看样子是饿坏了，“然然，”他一边低声叫着清然的名字一边把自己咬了两口的茯苓糕递到他面前，“这个也给你吃。”
　　清然犹豫着不去接，悯承拉过他的手把那块茯苓糕放在他手心，“我不饿，而且好难吃。”
　　清然拿着那块茯苓糕似乎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一直盯着悯承看，悯承笑了笑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吃吧。”清然这才把那块茯苓糕往嘴边送，悯承摸摸他的头，不再做声。
　　另一边的中年人已经拿干草在角落里铺好了一片地方，算作是给悯承和清然睡觉的地方了，“吃完了赶紧过去睡觉吧。”他招呼道，“我再喝点酒再睡。”
　　悯承顺从的点点头，牵着清然就在那堆干草上躺下，连鞋子也懒得脱了。干稻草躺下去的感觉说不上舒服，而且似乎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身边的清然似乎是累坏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听得悯承觉得很安心。
　　那中年人似乎是喝完了酒，走到他们身边蹲下，“娃儿你还没睡呢？”他低声道。
　　“嗯。”他身上带着酒气，悯承不是很喜欢。
　　“你几岁了？”
　　“……八岁。”
　　“哦……那他呢，是你弟弟吧？几岁了？”
　　“嗯，四岁。”
　　“哦……都是可怜的娃娃，”他喃喃自语道，似乎是有些醉了，“早点儿睡吧啊，小孩儿要、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他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另外一堆稻草上躺下，还不住的含含糊糊的说些什么话，悯承一句都没有听清，不多久那人的鼾声便响了起来，似乎是睡得很熟。
　　悯承本来就饿得没有睡意，此时被这鼾声一吵便更是睡不着了，翻了个身看见清然缩在自己身旁睡得正香，他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这之后要怎么办呢？
　　他开始思索这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了爹娘，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爹娘就这么死掉了，他跟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那个人害的。他很生气，也很伤心，所以他也想让那个坏人很伤心甚至比他伤心千百倍。可是要怎么做呢？他又低头看了看清然，自己跟然然都还那么小，要是那个人追上来了怎么办呢？他好像会功夫……这个乞丐叔叔，人虽然很好，可是一直跟着他的话会变厉害吗？会厉害到可以打败那个人的程度吗？不会吧……
　　爹……娘……
　　悯承咬着唇，眼泪险些又掉了下来。
　　我该怎么办？
　　爹，娘，我该怎么办？
　　他想了很多想了很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