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骨》雨若尘

4、风雨欲来霜满天（四）

　　待他睡醒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天色灰蒙蒙的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昨日的那个乞丐在破庙中间支了一口砂锅正在煮粥，香味蔓延在整个屋子里，身旁的清然也似乎是刚睡醒的样子。
　　“睡醒了啊，”中年人听到动静便扭过头看他们，“来来过来吃饭了，我弄了点儿米回来。”他一边说一边往两个算不上干净的碗里面盛粥，看着两个孩子接过碗小心翼翼的喝粥的样子，他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早晨的时候他专门打听了一下，顾家一家全死了不说，连这城里的何员外的命也一起搭上了。据说是何员外带着千金去顾家做客，结果莫名其妙的就给顾家陪葬了，女儿也是不知去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本来身子就弱的员外夫人哭死过去了好几次，现在已经是卧床不起了。
　　官兵去顾家查看的时候有胆大好事的也挤进去看了，据说是顾家老爷死的特别惨，整张脸都被划花了，手脚被齐齐砍断，心被整个剜了出来，惨不忍睹。顾家太太则光着身子，身上有十几处咬痕，似乎是在人死之后留下的，尸体似乎还有被□□的迹象，看到的人无一不骂凶手丧心病狂。
　　“我今儿打听了一下，你们的娘好像是长安人士，”他自然不会把那些事情告诉这两个孩子，“要不我带你们去长安吧，去那找找看有没有你们家的亲戚，总比跟着我吃苦好。”
　　悯承和清然不说话，算作是默认了。
　　“得嘞，”中年人笑道，“那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就出发，我收拾收拾东西去。”他所谓的收拾东西其实也就是把他藏在稻草堆下的那个布包拿出来背在身上而已，等两个孩子吃完饭便乐呵呵的拉着他们两个上路了，也不管天气好坏。
　　“其实我老家也在长安附近，”乞丐笑的一脸憨相，“十几年没回去啦，这副样子不敢回去见家里人哟，儿子也没有找到。这次送你们回去啊，我就顺道去家附近瞅一瞅，嘿嘿……”他似乎是很期待的样子，“长安好玩的东西可多啦，路有这——么宽，天天都特别热闹。”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还有捏糖人儿的，皮影戏啊什么的，可多啦。”
　　他一边讲着长安的各种好玩的事情一边拉着两个孩子赶路，不知不觉的天色便整个暗了下来，还有几声雷声响起，似乎有场大雨蓄势待发。
　　“哟喂，要下雨了。”男子抬头四处看了看，“翻过这座山就是河南了，下雨的话不好走山路，附近应该有猎户进山打猎时候搭的窝棚，咱们晚上就在这儿将就一晚，明儿估计就出太阳了，到时候我们再……”他突然停住不说话了，一副很警觉的样子，悯承和清然都被他的样子搞得莫名其妙，直直的盯着他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中年人突然将两个孩子护在自己身后，两脚分开重心下垂，稳稳的站在那里，悯承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却听见一阵“啪沙啪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他不由的心里面一惊，紧紧地抓着清然的手。
　　不多久便有一个执剑的黑衣蒙面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走的不急不缓，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他们几个走丢。
　　“嘿嘿，”乞丐突然干笑了几声，“看样子你跟了我们很久了。”
　　黑衣人在离他们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右手按在剑柄上，一言不发。
　　“你是什么人？跟姓顾的一家究竟有什么仇，连这两个这么小的娃儿都不放过？”那乞丐仍旧开口发问，黑衣人只是缓缓的抽出剑来用剑尖指着乞丐的鼻子，似乎在告诉他多管闲事只有死路一条。
　　“嘿……”乞丐又是干笑一声，“我还就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了。”说着他反手拍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悯承，“带着弟弟快走。”他低声道。
　　悯承一愣，抬头看他。
　　“愣什么快走，”他并不回头，“这家伙武功很高，可还不至于能杀了我。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你们会合，快走。”
　　悯承一咬牙，拉着清然转头就往树林里面跑，那黑衣人见他们两人要逃当即提着剑追了上去，乞丐则矮下身捡起一只树枝便朝那黑衣人冲过去，黑衣人抬起手一剑就往乞丐身上砍去，乞丐扬起树枝，竟然硬生生的架开了那一剑，黑衣人似乎有些意外，收剑向后退了两步，打量了面前的乞丐几眼。
　　“会武功的乞丐不多。”黑衣人突然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
　　“嗬，原来不是哑子。”乞丐扯了扯嘴角，“看你半天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你是哑巴。”
　　“让开。”黑衣人讲话十分简洁，完全不打算回答乞丐的任何问题。
　　乞丐手里还握着方才的树枝，“放他们一条生路吧，你这又是何必呢，他们爹娘都死得那么惨……”他话还没说完那黑衣人又是执剑前冲，乞丐连忙去挡他，那黑衣人“唰唰唰”连续刺了十几剑，速度极快，乞丐只觉得眼前一片红色光影，待光亮散去自己竟然已经浑身是血。
　　“这是……满城烟雨！”他惊道，也顾不得浑身的伤痛，“你居然是……”
　　“渣滓，”那黑衣人不屑道，“自寻死路。”
　　悯承和清然一路在树林里跌跌撞撞的跑着，没多久就开始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有些疼，但是两人依旧不停的在跑，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知道不逃的话自己和然然都得要死，他还不想死，所以要跑。他要保护然然，所以要带着然然一起走，到哪里都不能放下他。
　　不多久两人居然跑出了林子，没想前方却是一处断崖，他正带着然然要往回跑的时候却看见那个黑衣人正一步一步的向他们走过来！
　　悯承和清然一步步往后退，他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乞丐叔叔呢？！乞丐叔叔怎么样了？
　　黑衣人仍是一步步逼近，悯承和清然已经退到崖边，再往后一点势必要掉下去。
　　悯承看着那黑衣人，一咬牙，对身后的清然低声道，“然然，这个人害死了爹和娘，记得吗？”
　　“记得。”清然答的很小声，可声音却听得很清楚，“然然讨厌这个人。”
　　“他现在还要害死然然和哥哥，”悯承接话道，“你愿不愿意？”
　　“不要。”清然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然然不要没有哥哥。”
　　“好，”悯承死死牵着清然的手，“听我的，然然，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从这里跳下去。”总之就算是死，也不要死在仇人手里！
　　清然的手被悯承握的有些痛，但他也不反抗，“好。”他答道，毫不质疑。
　　“一，”悯承一边低声数数一边警觉的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衣人，“二，三！”话音未落他便和清然同时起跳，两人双双从断崖上跳了下去，那黑衣人明显的一惊，赶忙冲过去想要把他们抓回来，可终究是赶不及，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孩子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他怔怔的在断崖边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整个人脱力了一般瘫了下来，“混账！”他突然用力捶了一下地面，“混账混账混账！”他扯着嘶哑的声音在雨里大喊着，眼眶里有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液体滑落。
　　“十年……”他喃喃道，“为你一句话我奔波了整整十年……而你……呵呵，呵呵……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来，“你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什么都……什么都没有……”
　　就连一抹笑容，你都不愿意给我。
　　十年，我什么都换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