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与烬》佟樱

8、通

　　“对不起。”心痛着男孩，李答非所问地说道。
　　然而这样的答案，在东方傅听来，却有着另外一层的意思。听到这句话的他，双目突然圆瞪，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悲伤，“李！不要不要我！”
　　被东方傅这么一喝，李一下子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见东方傅几乎就要涌出泪来的眸子，他才突然醒悟自己的话听在对方的耳里会造成怎样的误会，连忙拥实了那个其实早在自己心里占了一大块位置的特殊房客。“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李，不要不要我。”说着拗口的话，东方傅紧抓住李背后的衣服。
　　“我不会、我不会。”即使被东方傅抓破抓痛了背后，李的口气依然温柔。原本就是他造成的误会，结果他自然要承担。
　　“李……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爱我……”就这么一折腾，东方傅的感情就像是一个引线被点燃了的炸弹，突然“轰隆”一声完全地爆炸开来，“你再不能燃烧，不是还有我么？虽然……我之前也烧过那么两回，但……我最多也就是灰，还未完全成为烬……为了你，就算已经变成无机质我也会努力还原成能易燃物的，为什么就不能……不能接受我？”
　　李目瞪口呆地看着说着可笑比喻的东方傅，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不知什么重重地打了一拳。
　　痛得入心入肺。
　　李知道，东方一直追逐着他的身影，无论多苦、无论多累，未曾停歇、坚持不懈。
　　李是感动的，而且……心底里的某处，他承认自己已被打动。
　　然而之所以“死灰不能复燃”，并不是因为真的烧不起来，而是他实在怕了现实，自己如今虽然已是独自一人，但东方不是……
　　有件事，是东方傅一直误解了的。
　　李并不愿看到东方傅的双亲，只要两老山长水远地跑来见他，李那一段时间就不会与东方傅见面。
　　东方傅一直以为李是希望自己用更多的时间与父母相处，而事实上……事实上李只是害怕。因为只要一看到东方傅父母眼中那对儿子无限的期待，李就觉得心虚，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如果自己与东方傅不是越走越近，那么可能……东方傅不会与他那个小女朋友分别，也不会那么确凿地认定自己已经是个Gay。就像当初他把策带到另一个世界一样，李害怕自己是东方傅变成如今这样的原因。
　　更何况，比起东方傅，李年长很多。当年东方傅与林子真在一起，李就曾听东方傅的双亲在背后骂林子真是低贱的变态，若自己与东方傅的关系曝了光，那么自己又会被安上怎样的罪名？恶心的同性恋？变态大叔？还是拐带了他们孩子的房东骗子？
　　不在乎陌生人如何评价自己，并不代表李不在乎任何人评价自己。
　　怕了直接面对自己的卑劣，怕了再勾起关于策的痛苦回忆，更怕了自己辜负了东方的情意，所以李在一开始，就划清了自己与东方傅的界限；怕了会有人再次对他说“相爱不一定要相守”，怕了自己要再一次做出那些令人恶心的事逼对方离开，更怕了对方离开后的那种空虚寂寞……所以相处后的李，一直不敢打开自己的心扉。
　　但如今……看着眼前痛苦地质问自己的东方傅，李首次怀疑，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太过于保护自己，结果却狠狠地伤害了对方，在怜爱的表象下，自己做的却全是过分的行为。
　　“这么卑劣的我……你到底是怎么喜欢上的？”李苦笑道。
　　由于心情影响，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促。
　　“什么卑劣……李在我眼中，一直都是完美的。”似乎觉察到什么，东方傅突然松开了李。
　　“完美……呼……咳……那是我么……”李干咳了几声，说道。
　　“李，你不舒服？”由于一起住了段不算短的日子，李身体有什么毛病，东方傅是清楚的——之前东方傅想收养一只流浪猫时，李就把哮喘的事告诉他了。“别急、你别急……我给你拿药剂来。”说着东方傅抬手一抹脸，硬是收起满脸的伤悲，急急忙忙地冲进李的卧室。
　　而留在沙发上顺着自己气息的李，看着东方傅紧张甚至有些慌乱的身影，不知怎地，原本满心的痛和苦，一下子化成微带着酸涩的甜。
　　——即使处于那种濒临爆发的状态，东方还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的不妥了。
　　李觉得那种微酸的甜很快涌到了自己的嘴角和眼眶，让前者不由自主地上翘起来，让后者不由自主地刺痛起来。
　　“李，药！”东方傅如同旋风般地三两步跑回来，把手上的气管扩张剂塞到李的手中，但见对方手拿到药后却依然没有动静，他有些躁了，“你别光看，快吸啊！”
　　看着起东方傅的鸡妈样，李的心里突然一片平静。
　　他突然轻笑了起来。
　　要想通一件事，有时候非常难，但也有时候，容易得仿佛戳破一张柔软的纸。
　　李突然发现自己面前一片广阔，心情是从来没有过的舒爽。
　　“没事，你不看见我好好的么。”
　　李继续轻笑，从容地把手上的药放到一旁，再伸手拉了突然愣住了一般的东方傅一把，想让对方靠过来。
　　“诶？”什么都没准备的东方傅被这么一拉，脚下一个不稳，便向前扑了过去，一下子跪倒在李的面前，双膝与木釉地板亲密接触，发出一大声巨响。
　　“没事吧？”李吓了一跳，毕竟没想到向来运动神经不错的东方傅竟然会这么容易就栽了个跟头，连忙双手托住对方的两腋，想要把东方傅托起来。
　　但东方傅却依然一副木头样，一点要起来的意愿也没有，单凭着李坐着的姿势，根本不可能托起那么大的一个人。
　　“怎么？”看着对方那一副好像着魔了的表情，李忍不住抽手轻拍了几下东方傅的脸庞，“别跟我说你突然傻了？”
　　“李……”东方傅突然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然后仿佛唇也干裂了一般，抿了又松，松了又眠。“李……再笑一个好么？”
　　“什么？”
　　“笑一个……像刚才那样，对我笑一个。”东方傅依旧维持跪着的姿势，并且昂着头，神情简直就像个等着神子布道的忠实信徒。
　　笑？李不太明白地注视着东方傅一阵，然后终于在对方恳求般的表情下，不得不拉起脸皮，笑了起来。“……这样？”
　　东方傅重重地点头，然后伸出手，缓缓地碰上李的脸。
　　“好漂亮，你从来没有这么笑过……或者说，从来没有对我这么笑过。”
　　李笑得更柔，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什么的不同，都是一样地拉动面肌、一样地微露出牙齿而已。“我一直都这么对你笑。”
　　“不……不……不同、不同。你的笑容，从来没有这么的……这么……灿烂和……耀眼。”还没真正踏入社会的男孩不像李那样能瞬间控制自己的感情，很快地，眼圈红了起来。
　　“我好……感动。”
　　“笨。”李说完这个第一次用来形容东方傅的词，便弯下身，一下抱住了面前其实一直在情感上都没聪明过的家伙。“笨死了，有什么好感动的……”
　　情绪是可以传染的，李说到最后，竟也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打颤。
　　“李、李……你是不是、是不是想到了些什么？”回抱住年长的房东，东方傅的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李用手揉了揉东方傅这半年才留起的柔软头发，突然坏心眼地沉默了起来，最后在东方傅快要忍不住想挣脱前者的拥抱时，才抛下一句：“……东方，我等你回来。”

　　即便是很久以后，要问起东方傅之后李说了什么，东方傅也是答不出来的。
　　因为他高兴、高兴到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感觉了。
　　多年的心愿、多年的感情、多年的努力……突然换来了一个最完美的结果，幸福仿佛一个强力吸尘机，一下子把他所有的体力精神完全吸光，半点不留，他还哪有精力在脑中胡思乱想？！
　　傻了很久后清醒过来，东方傅没有对李说什么甜言蜜语，而是傻不拉叽地吼了一声：“我终于把你点燃了！”
　　用以昭示天地。
　　面对智商好像突然降到零水平以下的房客，李翻了个白眼，然后掏了掏耳朵，慢悠悠地道：“我聋了找你算帐。”
　　而东方傅则不知有没听清李的吐嘈，只一味点头，然后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对方身上。
　　久久不愿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