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与烬》佟樱

7、电话

　　而东方傅毕业会离开，李早就预想到了。
　　只要不是瞎子，看到东方傅的父母那副爱子深切的模样，就该知道他们有多着紧自己的儿子。
　　一方面因为自己心中仍有策淡淡的影子，另一方面旁观了林子真事件的李也实在不想让事件再度重演——东方傅爸爸的病他是知道的，要是既严谨又慈爱的那位知道自己的儿子又跟男人扯上，恐怕会气得一病不起吧？
　　因此东方傅毕业的日子一天天到来，李却始终没说什么，除了温柔，他也给不了对方什么了。两人就这么没有吵架和平地分手，这个结果，已经越来越明显，李不说，东方傅也知道，然而就算知道了，他也做不了什么来挽回。原本男人与男人的关系就比一般人复杂、也难以维持，更何况对方根本不打算与他建立真正的恋人关系。
　　大概是因为有这种绝望的逼迫，那天东方傅没事做拉着李一起埋在软绵绵的沙发里看电视时，突然提起了过往。既然注定分别，那么起码要知道自己是败在什么人的手里，而且经过了这一年多，东方傅偶尔也是看得到李的挣扎的，虽然如今两人一定要离别一阵子，但以后……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先把事情完全弄清楚，对于日后的行动也有好处——经过了年多的历练而变得精明的东方傅这么想着，然后就把那个原本欲问了数百次的问题说了出来。
　　李当然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然而正当他准备把那个不长不短不美好不感人的故事说出来时，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东方傅在李家里时，李是从来不管其他人打来的电话甚至拜访的，因此李虽然停了下来，却只是打算在电话的骚扰过后继续把话接下去。
　　数声电话铃过去后，“喀嗒”一声，电话自动转入留言模式。然后，一把低得仿佛是从地底窜起的男声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璺……”
　　就这么一个字，却惊得李整个身体都震了一下，而与他相偎着的东方傅，更是感觉到自己喜欢的人全身上下瞬间都紧绷了起来，仿佛一只被撩拨到、既紧张又畏惧的兽。
　　电话依旧在录着音，对方却没再说什么。然而这种仿佛故意施加压力的空白，却更是让人坐立难安。明明李的房间还是如之前一样的明媚开朗，气氛却不知不觉地沉重下来，压得人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李……”虽然知道那个音可能就是李的名字，但东方傅还是强压住心底里的慌乱，叫起自己熟悉的称呼。
　　被东方傅叫了一声，李的身体又是一颤，就像突然从恶梦中醒过来的人一样，他有些混浊的眼睛慢慢恢复清明，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道：“……怎么？”
　　看到这个从来没在自己面前出现过的李，东方傅心痛地明白，自己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只是一起过了这么多时间，他也不是以前那个不堪一击的自己了。把双手箍到李的背后，他慢慢地吐词：“是……他吗？”
　　李皱起一边的眉，这个代表他有烦恼的动作原本已经远离他很久了，但此刻却不知不觉地又做了出来，耳边听着电话录音那头没人说话的“沙哒沙哒”声，眼中看着比自己年幼的男孩真切的爱慕神情，再感受着对方大力拥着自己、似乎想用力支持着自己的动作，他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懦弱地，回抱着东方傅，并把头颅埋在了对方的颈窝处，用力地呼吸着对方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
　　就仿佛那天不意间呼了一声而引起的隐痛一样，策的身影，一直都存在于李的心间，没提起时什么事都没有，然而一旦把所有的事摆到了他的面前，李还是不由自主地，会觉得难过和痛苦。
　　因为那是个明明喜爱，李却一辈子都不能再接近的人。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对方终于挂上了电话。
　　然而李仍然没有恢复过来，依然紧紧地抱住东方傅，好久好久以后，他才艰难地哼出一句话。
　　“……抱歉。”
　　“……没关系。”就算早知道李心里有人，就算早就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但如今看到对方这副样子，东方傅还是得承认自己非常的不高兴。
　　心脏仿佛瞬间被充满荆棘的藤条捆绑住，集聚地收缩起来，疼痛中夹杂着酸意的感觉以那为中心不住地向四肢八骸流淌，一点一点地，侵蚀了每一条神经、血管，浸润了每一个组织、细胞……
　　醋意就像滔天大浪一样，打得他整个人差点就崩溃起来，四分五裂。
　　尤其在他依然不知道李的过往与那人发生过什么事、因此也不知道李会不会因为对方的回首而离开自己的现在。
　　“……他怎么会找到我呢。”李难得地有些不知所措。
　　就算让策离开了自己，李回国后，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他从未联络过以前知道自己的任何人，避开了所有有可能接触的场合，不去探知对方如今的状况……更有意无意地，连自己的名字都隐藏了起来。
　　感受着李强烈的不安，东方傅更不舒服，不止是心脏，这次他觉得连自己的胃、肠……乱七八糟的什么脏器都扭痛起来，忍着这些猛烈的不快与痛楚，他慢慢地问道：“李……你会回到他身边么？”
　　只是一个电话、甚至只是唤了一个字，就引起李这么大的反应，东方傅会朝着这方面想实在无可厚非。
　　终于注意到被自己依靠着的男孩的不快，李猛然地醒悟过来，很快地收起了自己的失态，坐直了身体。定了定神，他压下那些纷乱的思绪后，才终于抿出一抹比较正常的笑容。“东方，不要乱想……虽然我的确很震惊，但我没有与他一起的打算，从以前……到将来，绝对不可能。”
　　然而东方傅并不相信李的话，“可我……我从来未见过你那个样子。他毕竟是把你焚毁的人啊。”
　　“怎么会……呢……”东方傅的问题意外地尖锐，李有些难以招架。
　　“我原本想着……这次先回去，待家里的事过去了，再回来跟你一起……”东方傅静静地把自己原来单方面的计划说出。
　　虽然身为人子这么做实在不敬，但事实上东方傅并没有真正回到父母身边发展的计划，只要父亲的病好转，他还是打算北上，陪在李的身边。
　　李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和蔼可亲，实际上心墙却是砌得很高的，这点，从许多与李看似交往密切实际却什么都算不上的人就能看出。如果当初自己不是因失意意外遇到他，长久的相处接近他，然后莽撞地粘上他，恐怕直到今天，两人还会是普通的房东房客。
　　所以，东方傅并不怕自己离开一段时间，李会马上找到别人。而所谓水滴石穿，一年半的时间他已经成功让李产生动摇——尽管只有一点点，但相信这么相处下去，总有成功的那么一天。
　　东方傅的算盘原本打得很响，可是今天这么一通电话留言，却一下把他的盘算打碎了。
　　如果此刻离开李，李会不会回到那个人身边？即使如李所说的他不会回去，但那么爱那个他的李……以后会不会接受离开了一段时间的自己？
　　这年多来，东方傅暗涌的感情累积得太多，如果失去李，他恐怕自己真的会因为承受不了悲痛而完全崩溃。
　　李有些讶异，他确实是没料到东方傅有这样的打算。“你……”
　　“李，你会不要我吗？”东方傅的语气就像快要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可怜兮兮。
　　“我……”看着男孩以一向的低姿态说话，李心里觉得有些痛……和愧疚。
　　在别人面前的男孩，多么神采飞扬、趾高气扬，充满着年轻人特有的气焰。
　　但男孩在他面前，却是一直在用这种令人怜惜的姿态和语气在说话……
　　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提出那种不合情理的提议吧？什么不忍看到男孩崩溃，其实根本只是自己的任性，想要身边有东方在，却又不愿付出什么而设下一堵高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