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与烬》佟樱

9、璺与策

　　东方傅的梦游状态持续了三天，清醒回到现实世界时，他突然又担心起来：“李，之后那人还有没找你？”
　　李那时正在弄核桃批，刚烤好的脆批散发着浓郁到足以勾引出一公升口水的香气，听到这三天根本一直就跟在他身边傻乎乎的蠢蛋问出证明其人还有一半神智在云游的白痴问题，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里微微勾起自己“制造了一白痴，造成了社会负担”的罪恶感。“问你自己去。”没好气地应了一声，然后把一小块试味剩下的脆批用仿佛扔垃圾的方式丢进东方傅的嘴里。
　　“唔！”东方傅突然觉得嘴里一片的芳美的清甜，咂巴了两下，“好甜！”
　　“配着茶就好，这东西就这味。”李的手艺是他旅行时渐渐积累起来的，因此很地道。
　　“可我就担心……”就算明知道李已经想开了什么，东方傅还是很紧张。
　　提心吊胆缩着脑袋做人的日子过惯了，一下子他根本没办法恢复过来。
　　李拿起刀，把剩了的核桃批切件，淡笑道：“这么年轻就整天挂东想西，小心以后变秃子。”
　　“李！”
　　“我不是当年的我了，他不能对我怎么样的。更何况，我身边不是有你么？”李说完，回头弯了眼回看了东方傅一下。
　　然后瞬间就把那道行不够的家伙的胡思乱想收拾了起来。
　　见东方傅没在扭闹，李又转过头来，“说真的，我反而突然有种见他一面的冲动。”
　　“什么？！”
　　“当年走得太绝，有好多事都没好好沟通过。毕竟是兄弟，这么着实在不太好。”
　　李说得轻松，然而听了这话的东方傅却是惊讶得连下巴都掉到地上，连滚带翻不知跑到哪去了。“……兄、兄弟……？”
　　“嗯。有意见？”
　　“……没有，只是……从来没听你提过家人，想不到……”
　　“哦？”李停下手来，想了一下道，“你对我的家人有兴趣？”
　　“啊、啊……”这个问题东方傅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没兴趣那肯定是骗人的，无论怎么说那都是李的家人，但李从来不提起，其中就肯定有他的理由，东方傅不确定自己这么询问是否妥当。
　　“反正之前就答应过把以前的事告诉你，一边吃东西一边听我说吧？”李笑着，把多余的核桃批放置好，然后端着两份点心和两杯香浓的大吉岭，走到专门用来享受下午茶的日光室里。
　　香甜的核桃批，吃到一半——也就是东方傅听李讲到自己怎样计划离开策时，腻得有些难以入口。
　　然后东方傅离开自己的位置，一下抱住了终于确立了关系的那人，闷闷地道：“得了，不用说了……我、我明白了。”
　　李的家里向来是整整有条的，所有在这里面的物品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独一无二最恰当的位置，而其中好些，是李搬来后自己动手改造的。
　　而据说，这其中有次的改造，李差点要拆了房间里的支柱，在工程师连续一星期的劝说解释下迫于无奈才放弃了。
　　李要做一件事，一定会条理清楚地计划每一步，然后毫不犹豫地去执行，而且什么方法最有效就用什么方法，从来不会顾及那样会否给自己造成伤害。
　　李就是个完美到这种地步的人。
　　“不听了？”其实比起当初离开策的痛，李根本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苦。这么久之后再度重提，也没了当时的那种实感，若不是那些画面深刻的刻划在他的脑海里，他几乎就认为那是别人的故事了。
　　更何况如今，李已决定了与东方傅面对将来，策的事，尽管依然有些隐痛，也不再是什么大问题。
　　明明当初那样地摇摆犹豫，一旦认定了目标却变得这样清晰，这个事实其实连李也觉得不可思议。
　　东方傅给他带来的，不止有点燃灰烬的火焰，还有彻底断掉过去的利刃。
　　正是有了这样的心态，李才有再见策一面的打算。
　　尽管是迫不得已，但当初用那样恶劣的方式离开，李心里一直不太舒服。
　　就算有这这样那样许多不纯的原因，策毕竟是李家里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用那样的方式伤害他，李一直感到抱歉。
　　“不了。”东方傅把头埋进李的肩，因此他的声音有些闷。“所以你才想再见他一下？
　　“嗯。”李回手摸着东方傅的头，“不过若你不愿意，那就算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一向是最贴心的，而且一向贴心得狡猾。听了这话，东方傅呆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用恰到好处的力度隔着衣服啃咬起李的肩膀来。
　　——你都这么说了，谁还能小心眼地说出不准去的话？！
　　东方傅用愤然的行动表示道。
　　而李由着闷气的某人在自己身上放肆，轻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李一说完，东方傅咬得更是起劲。
　　待把李半个肩膀都咬遍、衣服也被口水湿了一大片后，东方傅终于罢口，“那你要在我走之前见他。”
　　“可以。”见东方傅终于主动提起离开的问题，李顺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走？等毕业典礼么？”
　　东方傅皱了一下眉，“不，爸爸已经进去快两个月了，若不是学校不通融，加上……咳，我妈老早就把我逮回去了。”
　　“那时间可真是紧……”李道。
　　“唉，是啊。”东方傅赞同，只是话中所指却与李完全不同。
　　好不容易终于被朝思暮想的人接受了，他却要马上离开，无论是谁，遇到这情况肯定也是一肚子脾气。

　　李的电话有来电显示，所以很容易地，他就找到了策。
　　然后在一个非常高雅的五星级酒店咖啡厅里，两人终于久别重逢。
　　李与策见面的过程，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下波涛汹涌。
　　原因，除了两人过往的纠缠，还有李旁边那个一边装乌龟乖巧得仿佛个芭比娃娃一边向策发射警告死光的东方傅。
　　策当然还是爱着李，可是岁月没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却在他心里慢慢地改变着他，这个当初谁都不放在眼里冷漠的天之骄子竟出人意料地拥有了些对他人的体谅。
　　得知弟弟的选择，他笑了一下，“璺，你就看上了这么个毛头小子？”
　　的确，对比起浑身充满尊贵强大气息的策，东方傅简直像个替人挽鞋倒水泊车的小鬼。
　　无论怎么看，温柔的李跟霸气的策的相配程度，都比他强——气势上处于绝对劣势，这是东方傅今天有如此表现的最大原因
　　“他很好。”李笑了一下，举手投足间一派自然，既没维护东方傅，也不觉得他偏袒自己的哥哥。
　　“是吗？”策又看了一眼偷偷朝自己做鬼脸的小鬼，伸出手放到台下冲对方做了一个绝对高了几个层次的极度粗鲁不文雅的手势，然后满意地看到对方气红了脸。“那么，璺，我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而李仿佛突然成了自己哥哥肚里的蛔虫。“以前我的确因为我们间的血缘关系而离开，可过了这么多年，我突然……不在乎了。”
　　“因为他？”
　　“大部分。”
　　“想解决一个他那样什么都没有的小屁儿，简单得很。”
　　“策，我相信你不会。”李笑道，“如你这般随便跺跺脚就可震动大半个商界的人物，犯不着跟一个小屁儿闹乱子。”
　　得到李这样的不慍不火的回答，策松开刚才一瞬间变得凶狠的脸，换上一派高深莫测的笑，“看他的造化吧。”
　　“谢谢。”
　　然后李就这么说道，很干脆地结束了这次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