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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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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无常,这个世界并不眷恋任何人,但给予公平的生存和毁灭。执着是苦,其实是全然明白的,却非如此冥顽不灵地走到这一步。
就如同,知道这是一个美梦,终有一日会醒,但此时此刻,却是如此的馥郁甜蜜。
神仙人鬼,莫不如是,蒿里茫茫,有无尽的永恒来思索怀想。这神秘的因缘从何而来,秘而不宣,堙没在时间的缝隙里。
屠苏死去之后,晴雪离开不周山,就去了地界。听说,她成为了第一个行走人界的灵女,或许对于女娲大人来说,这也是额外的一点慈悲心肠。
不久,兰生与同乡女子订婚,发去四封喜帖。其中一封到了昆仑山,紫胤真人已经退位,又送到了他的隐居之地。
这些人,因为屠苏而相聚,之后各自散开,仍有各自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仔细想想,其实缘分也就是这样的东西,有所求,有所期望,有所祈愿。得到或得不到都是结果,结果之后,缘分便走向一段终结。
琴川疫病时,许多住民被接去青玉坛,至今没有任何音讯。千觞到那里的时候,正遇见街上集结着许多人,商量着,要去青玉坛接人。
初春的天候阴晴不定,这天又有些微的寒雨,街巷瞧去都覆着些灰霾似的。千觞听见有人说,早些日子,还有青玉坛的弟子往来传递托带给亲人的东西,现在也都没有了。不仅如此,还听已经去过的人说,青玉坛根本就没有人在,整个坛子怪怪的,空气里有萤火虫般的东西在飘浮。
不见一名弟子,也不见那欧阳掌门,简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惶惶议论,在零星寒雨之中别有一番不祥的凉意。
千觞没有凑近前去,而是转身走了另一条街道。
这是他第二次来琴川,只不过是孤身一人了。在蓬莱,宫殿山崩塌的时候,火焰和震动之中产生了雷击般的空间裂缝,那时千觞还没有失去知觉,昏茫中向前挪动了一步,再醒来时,已经身在蓬莱废墟外围。
百多年前的那场天灾,极大地改变了蓬莱国境内的空间结构和地气。看似平静死寂的废城中,处处充斥着细小的时空裂缝,这种特性被妖类所青睐,但在人族,若没有高深的修为,很轻易就会掉进空间迷宫之中。
从远处看去,宫殿山的山顶向下倾塌了一大片,灰蒙蒙的尘雾笼罩着断壁残垣。不知道少恭和巽芳葬身在何处,几天之后,千觞回到了中原。
虽然伤势已经痊愈,但他别无去处,也没有心绪找任何朋友倾诉。某一时刻,想回到琴川看看,于是就回来了。
时至今日,是非对错之属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暂时的,不想见晴雪,也无心与她的那几个朋友相见。他试着以尹千觞的身份活着,告诉别人他是一个酒鬼。但如果少恭说的,随性而活,并不是真心为他好,那么到底是该如何。
千觞上门去给一户人家作法驱浊,顺便借宿在那家人家的客房。这是用惯了的小把戏,考虑到琴川如今的气氛,千觞做得比较认真。
那户人家,只有一个身体羸弱的儿子,在疫病中逃过一劫,但担惊受怕,毕竟害病了一场。千觞说,这道结界足够阻挡普通的妖物,道行高深的也不会找到你们这儿,没钱没势的,犯不着,放宽心吧。
这话是真的,于是那夫妇俩就放了心,一样千恩万谢,盛情招待千觞,反倒弄得他过意不去,除了夜间歇息,白天都出门闲晃。
今年还是有灯会,听说是县衙觉得,疫病闹得太大发了,闹得人都没心思过日子了,要收敛收敛,冲冲喜。
于是,千觞在琴川逗留的这几天,就赶上了灯会。
人影疏落的,花灯盏盏浮在河面上,并不见多少热闹,倒是有些清寂和感伤。死过人,失踪过亲属的,其实哪里有心思过节,有的人就在河岸边发呆,断续的说话声,时不时在晚风里传过来。
“记得那一年,也是灯会的时候,我在桥上,看到那边的船里坐着一个很好看的,静静弹琴的人……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千觞听见,有个姑娘这么跟同伴轻轻地说。
千觞打了酒,坐在河岸边,喝到醉得跌进河里。寂寞悲伤什么的,并不是让人喜欢的情绪,所以,权且醉了吧,随性的人生他已经习惯,已经不愿意再做任何循规蹈矩的事了。
在花灯节上,租一条船,坐在船头静静地弹琴,然后让那缘分未断的人,循着琴声找寻过来……这诚然是很美妙,也很虚幻的事情。
千觞看到,河岸有许多人与自己的同伴相依偎着,或细语或默默不言,仿佛只是靠在一道,就能给彼此带来安慰了似的。
是不是也的确是这样呢。他有些怀念一具身体的温度,很奇怪的,想要一个长相左右的同伴,想要踏实一些地过日子,这些念头现在他都有了。虽然自由和动荡的兴奋感并不能那么轻易被代替,但的确是有了如此想法。
这一生很少与旁人非常切近地安静依偎。风广陌也好,尹千觞也好。烟花风月,不过是一时的炽热,不会让人事后常常地怀想。是不是有点老了呢。人心总是易老的,只是经历了半生的血腥和风雨,就隐隐约约的有些厌倦了。
那个苦苦辗转了万千岁月的谪仙人,那颗心又该是什么样的。千疮百孔,还是怯懦得已经不敢面对,或者根本是虚化了。
罢了罢了……千觞抱着酒坛,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人停了说话声,有些看着,有些轻声嘲讽。但也多无恶意。
琴川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地方,这里的人,也只是一些很普通的百姓。有私心淡漠的时候,也有温柔体谅的时候。这是很寻常的。
醉在河里的这天晚上,千觞又做了一个梦。这梦并不虚幻模糊,而是清晰的。在这琴川街市的深处,一座挂了锁的宅邸里,有一片落了银色月光的院落。那里没有人,只有稀淡的琴声,非常微弱地,气若游丝地弹给他听。
清渺,淡远。没有感情,喜悦或愤恨,怀恋或感伤。只有很淡很淡的音,恍惚断了,过了片刻又响起。如此真实的,以至于梦未完,千觞就惊醒了。
那不是梦中之境,而是琴川的一个地方。隐在街市之中,许多年来,已经没有人还会想起。欧阳家迁往北方,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这家有一个远游求学的孩子,但自小性子有些怪癖,长辈们也不很喜欢他。
听说,他不爱读书上私塾,却喜欢在房里研究丹药经方,没有几年,约略长大些,就执意收拾了行囊出门求学,惹得家里大发雷霆,但终究没奈何地由着了。那孩子后来似乎没有再回来过,也似乎回来过,没有什么人记得。恨铁不成钢,恨子不成龙,欧阳家的老爷很早就把这个儿子当做没有一样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