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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   魂魄是什么样的东西,是不是,微微发着光,弱小无依,没有形体,却能感受到流失于苍茫天地的无助。如何轮回,如何往生,不愿在流离中就此消失于天地,化为荒魂。
      屠苏说,绝不渡魂伤害别人的性命。
      晴雪说,苏苏一定不要解开封印,一定会有办法,会有办法一直活下去。
      兰生唾弃着少恭,几乎每一次,提到少恭两个字都附带着鄙弃和愤怒。所有的人都觉得,屠苏的魂魄必然是屠苏的,既然已经在他体内,既然已支撑他活过这许多年头。屠苏是那样叫人喜欢的一个人,正义凌然、沉默寡言,又温柔善良。
      悲痛欲绝的屠苏,彻底失去母亲仍然不愿意恨少恭的屠苏,身负着惨痛的身世,行走在坚定的道路上,屠绝鬼气、苏醒人魂。

      当年风广陌若不来,韩云溪将永远长眠,休宁的身躯会随时日既久而消散。少恭会不再是少恭,而可以不再避讳地告诉别人,自己名叫长琴。那孤独了几千年的另一半灵魂,将可以得到回归。
      原本取决于力量的强弱,最后决定于人族道义。其实没有太多的矛盾,倘若举起屠刀宰杀牛羊,牛羊也会用微弱的力量奋起抵抗。

      千觞不希望少恭死,不希望他化为荒魂,即使在飘渺的念想中,来生来世不能再相遇相知。
      纵然并不需要,人们总习惯带着希望存活。
      唯一的,特别的朋友,相依偎过,相信赖过,那样的时刻,绝不会再重现,旁人也绝不能代替他感受理解。
      但若一日那人穷凶极恶,伤害遍了身边的所有人,难道真的可以视而不见?

      保护弱者,守护善道,不论这一半的魂魄究竟该属于谁,少恭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可以被饶恕,可以被故作不知的范围。
      寻玉横、采仙芝、炼灵药,最后,真相破。
      一步一步的,少恭实践着穷凶极恶的诺言,精心计算、满怀恶毒。抵挡千觞那决裂的一剑时,眉目间满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冷笑意。
      仿佛对这一切都了若指掌,但又抑制不住地愤恨着。
      而后,千觞逃出青玉坛,跟随在屠苏一行人的身后,提着酒壶,提着剑,魑魅魍魉出来挡道的时候,他先保护晴雪,再保护襄玲,最后保护红玉。
      不保护屠苏。不情愿。也不保护兰生,懒得理。
      就是在那个时候,千觞想到,如有一日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必将行风广陌之所行,以殉背叛多时的记忆。
      忘川蒿里,衰草茫茫。
      堕入死亡深渊的休宁停驻在这里喃喃自语,惶惶如风的生灵在看不见的空间里徘徊留恋。
      屠苏震惊,晴雪不忍,襄玲和兰生旁观着这一幕悲情的重逢,红玉则在旁默默不语。唯有千觞,一路思忆这凄惶的蒿里,觉得,未必不是归处。
      缘之所起,情之所起,生之所起。尹千觞已经是脱轨而出的人了,这其实,也是一种悲哀的自由。
      少恭仍然不特别看他,不特别对他说话,捉走晴雪的时候,更不顾忌他一丝一毫。仿佛那人已然只是曾经坏他大事的巫咸风广陌,再不是旁人。
      但总有一种错觉,千觞觉得,少恭是在特意地表演给他看,给所有的人看,像一个被冷落得太久的孩子。演得多盛大,多隆重,心底的孤独寒冷就多不能自拔。
      再好的结局都是灭亡,再好的结果都是飘零别离,处处皆殇。既然如此,为何认命,为何垂怜,为何永远闷声不响?
      那种快慰,让人如何忍心戳破,如何忍心救赎。

      陪你一会儿。陪你走到底,看看这一生,终于了结何处。

      手起刀落,不过是很容易的事情。杀死元勿的时候,千觞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是风广陌。有可能伤害到晴雪,伤害到这个人间的东西,他会一一铲除,只为那存有深刻疑问和黑暗的道。
      元勿面朝下地倒在地上,很侥幸的,并没有看见千觞。
      在青玉坛的许多个日日夜夜,千觞去哪里,元勿总会暗中跟着,例行职责地,防止任何可能对少恭不利的事发生。
      千觞当然知道,从来就知道。
      蓬莱国,焦土废墟,承载着太子长琴所有残存的记忆,那个人,已经不是青玉坛的主人,这一世的浅薄缘分也就这样休止。
      巽芳说,也许对于你们,少恭是一个非常残酷的人,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但是我所认识的少恭,曾经是一个很温柔也很寂寞的人。
      他住在漆黑的山洞里,只有四五岁,却能一下子杀死比他大许多的野兽妖物。虽然冰冷凶狠,却还是愿意救一个迷路的少女,那双困兽般的眼睛,也终于能流露出温柔。
      巽芳轻抚着自己墓前的明亮小花,那幅画面更像是久远之前的记忆。
      “他很好很好……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
      这轻盈不胜微风的感悟,几乎被所有人忽略了。

      “就趁此时机,一鼓作气将少恭打倒,不然更无机会!”
      在宫殿山的时候,千觞如此警示众人。但很奇怪的,并没有背叛的不忍和痛苦。明亮的日光照落在殿堂石柱上,仿佛也洞穿心底的迷雾和黑暗。
      那样坚定的时候,他已然是娲皇神殿里的大巫咸风广陌。当得起世人的崇拜,当得起神明的嘱托。所有的力量凝聚于剑刃,劈向茫然思索着前尘往事的恶人少恭。
      似乎听到内腑重创的声音,不是别人,那一剑正是他落下的。随后,少恭鼓动衣袖,震出沧海龙吟,所有的人被逼得飞退出去。
      遥远的,少恭朝这边微微一笑,恍惚间若有深意。眼角绽开殉死的斑纹,琴身感应,变得赤红耀目。
      千觞想,原来……就是这样。少恭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只是太过寂寞。这些,他都知道的。
      千觞摇晃了一下,跪倒在地,渐次响起轰鸣的宫殿山,昭示着这一场盛大的,排遣寂寞的游戏,快要结束了。
      自己,被自己打败。少恭悲伤地触摸着受伤的地方,渐渐的,露出奇异的笑容。只是一场游戏,一场寂寥,一场微不足道的生生世世。所谓人间大道、仁义礼智,指引人向前遄行的执着,都是这微不足道中,更微不足道的东西。
      可叹天地运转,生生不息,原本无从改变。太子长琴原身只是榣山之木,而非九转玲珑的世间生灵。一朝化灵,一朝有情,就再也学不会人世的残忍淡漠。因之坠落,因之苦。
      鲜血从伤口中迸出,肩背都渐渐染红。少恭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于是依靠在断壁残垣。模糊的视线中,陪他游戏的人一一逃离,不再看他一眼。一如他自己决绝地推开他们。早已虚弱不堪的灵魂不断颤抖着,即将离开这命数将尽的身体,化入洪荒。

      “你常说,世事无非是如此,如今我是不是能说我已经明白了呢。”忽然之间,千觞的灵识传入昏茫的脑海中,平静安定,如同身在江湖彼岸,某个闲淡无事的下午。
      不过是一起毁灭,丢弃所有,勘破所有。如果活着的时候非要背负,那么就让死亡,来解脱这一切。
      少恭微微睁开双眼,感觉到巽芳尖尖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那片久违了的芳香和温柔,满盈在濒临消失的生命中。
      “千觞,为何不走。”少恭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
      千觞笑了:“走去哪里?”
      少恭说:“蓬莱国外的……广大天地。”
      千觞说:“不去。走累了,歇歇。”
      “……歇在这里,你可会……感到后悔?”
      “不会。哪还有时间后悔呢。这么多年……你也累了吧。”
      少恭没有再回答,也许是再没有力气。只有一声极低的轻叹,过了片刻,像洁白飘落的羽毛,停栖在淡淡的树荫里。明明灭灭了数千年的灵魂,消失的时候,也不过是一缕渺茫的微光。
      千觞想,倘若还能再多一些时光,那就好了。又想,即使再多一些时光,也必须要这一刻,才能生出这样的念头。所以,终究还是一样的。
      少恭已经不再亏欠着这个指摘他的人世,而自己也不再亏欠记忆中的巫咸。无所谓得到多少,还去了多少,冥冥之中自有天宫命盘精打细算。
      只不过,停下歇息了而已。蓬莱国外的日月,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又一场离乱过去,带走一些东西,不久又恢复昔日热闹繁华。
      这样……也不错。充满希望的人离开,只属于过去的人,则继续留在这里。没有风广陌,只有尹千觞。
      而后,天地动摇,一切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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