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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迷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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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缡宁的话竟是一语成谶。现在六宫主事的是佟贵妃,削去侧福晋衔这种小事根本不值得康熙费心。不过,要论圣宠,也许石兰与缡宁是不一样的。至少,缡宁缺少身任两广总督的父亲,和会为了女儿千里迢迢赶到京城的母亲。
马佳.缡宁的父亲,马佳.海富,就像没有这个女儿一样。本来热心走动的继母及继母一边的亲眷,一听出事都吓得缩回脖子,恨不得跟缡宁撇清关系,转而加倍奉承完颜氏——本来嘛,一边是没有根底的佐领的女儿,好容易成为侧福晋,却又被夺了封号;一边是侍郎的女儿,堂堂皇子嫡福晋,任谁都知道该巴结哪边。
大概是前段时间有关十四爷专宠马佳氏的谣言传得太厉害了些,让人瞧不清方向。
幸好,她是张离,而不是马佳.缡宁,与他们没有一丝感情,自不会为了这些伤心。但是,她免不了心寒。最让她茫然、令她失去信心的,却是石兰的死。缡宁始终无法相信,她这样的人竟会死得无声无息!那么,这一座座庄严巍峨的府邸该有多么可怕!
日子一天天过去,缡宁不知计算。某天,当随康熙去塞外的十八阿哥病重、好转、后又恶化不治身亡的消息传来时,缡宁才意识到这是康熙四十七年,正是熙朝风云变幻的一年!
现在是七月末,等到九月,该是一废太子了,然后许多人被圈禁,再然后四阿哥平步青云,大阿哥却一蹶不振,其余人则起起落落,尝尽人世无常的滋味。
但这又如何?这些人受再多的苦也是自找的,与缡宁并不相干。只有石兰,她真正无辜!礼盒的事绝不止女人间嫉妒那么简单!是谁呢?
缡宁暗自揣测。
可是,就算知道是谁又能如何?无论背后是谁,都不是她有能力撼动的。何况,石兰已死了……
她俩本不是这世界的人,这里的纷争与她们无关。就算澄清了事实又如何?石兰本就蔑视那个侧福晋的称号,她也一样,等到石兰封号被夺,她更觉得这是莫大的讽刺。可是她们的骄傲呢?石兰怎会由人摆布毫不反抗?最终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连石兰都这样,那她呢?她们的力量何其渺小!
缡宁怔怔瞧着地上几只蚂蚁忙忙碌碌,就连它们的世界都充满争斗!为了生存,它们觅食、搬运、杀戮,却不知,人类一根手指就可将它们搌为齑粉!多么可悲的生命!
她们努力着的生活,就如这蚂蚁一样可悲!她们的自尊、生命,在皇权下,在暗潮汹涌的争斗中是如此卑贱!
那么,为何还要这样辛苦地生活着?
缡宁怅然仰望渐次出现星星的夜空。宇宙如此浩瀚,世人苦苦经营的权力、地位,就算得到又怎样?在永恒的宇宙中,距离那颗小小的星星也是亿万光年,与之相比,人世一百年的时间,直似蜉蝣般短暂!
缡宁只觉悲哀,不由意气消沉,一歪身,便坐在竹风亭的石凳上,凳前设着琴案,案上摆的是石兰送的那张“问情。”她信手拨去,又是那阙“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琴声琮琮,缡宁却觉得憋闷,突然停下——石兰对四阿哥深情至斯,可四阿哥竟然能眼睁睁看着石兰死去?
她喃喃道:“兰姐姐啊兰姐姐,你离去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是不是和我此刻一样,看清这里处处都是虚伪、冷漠、勾心斗角,一切毫无可留恋,所以才不辩解、不抗争,才选择这样沉默地死去么……还有什么,值得为之努力生活……还有什么……”
一个人影投在琴上,缡宁抬起头。胤祯的眼里充满痛苦。缡宁的目光轻轻掠过。前边树荫下,尚站着两人,却是胤禩、胤禟。缡宁不由一怔,又回头凝视胤祯——他已经与八爷党密不可分了么?每天,他的心里,都在算计些谁呢?
胤祯垂头盯着那张问情,几只蚂蚁沿琴案爬了上来,在琴尾团团忙碌。他伸指一弹,蚂蚁便落了下去。
缡宁忽笑了:“瞧,这便是蚂蚁的生活。它费尽千辛万苦才爬到这高位,可你一伸指,它的努力便化为乌有!可它还不死心,还想爬上去,却不知道,下一次不会这么好运,也许那掌握一切的手指失去了耐性,稍一用力就会让它粉身碎骨呢!”
胤祯一怔,抬头愣愣凝视她。
“这话听来深奥,不知意指何事?”胤禟眼角斜挑,懒散地注视着缡宁。
缡宁瞥了他一眼,“只因为觉得这世间充满纷争,连这蚂蚁、这花草树木都不能免,一时感慨罢了。”
胤祯思索着,“这是生存的本能,难道错了?”
“本能……奢望得不到的东西,也是本能么?”
“什么是奢望?没努力过,又怎知得不到?”胤禩眼神奇怪,凝视着缡宁缓缓问:“不知你口中的蚂蚁指谁?那手指又指什么?”
缡宁注视着他,半晌才微笑道:“那手指,是命运,是皇权,而蚂蚁么……就是石兰与我。我们的生命和自由,全受这根手指的操纵,谁也无法超脱!”
胤禩眉头一皱,想说什么,终又止住。胤祯柔声说:“离离,你别想这么多了。这里风大,回屋里去吧。”
胤禟却道:“等等,刚才听那曲子很有意思,以前隐约听弟妹弹过,但都没听全,不知能否请弟妹完完整整弹一遍?”他神情奇怪,也不管八阿哥正皱眉看他,只顾转头问:“十四弟,你不介意吧?就听这一次,满足满足我的好奇心。”
胤祯勉强道:“九哥说笑了。离离,你若是不累……”
“好吧。”缡宁淡淡截断了他的话,双手在琴弦上抚过。
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这世上还有真情吗?石兰用情至深,可她换来的是什么?真正是冰寒彻骨!四阿哥为何不替石兰洗清冤枉!为什么……
难道……他知道了那日我从石兰房中匆匆逃离的原因?难道石兰之死是因为这个——
“铮”的一声,琴弦断裂,缡宁盯着这张琴,水云亭的一幕又在眼前掠过。她心头突突乱跳。难道……难道……又是我害了石兰吗?
“离离?”
缡宁受伤的指头被握住了,胤祯漆黑的眼眸充满焦急。
不……不会的,四阿哥待石兰绝不是无情,她好几次无意中看到,四阿哥凝视石兰也是这种眼神,他不可能再次为了我伤害石兰……
想到这点,缡宁心中的恐惧总算褪了些,虽还有疑虑,但她努力不去想这些,否则她会发疯的。
“离离,你……”
“我……我没事,”可这分明没有说服力,因为她的手还在颤抖,“只是吹多了风,有些冷罢了……”缡宁无力地掩饰。
胤祯瞥了眼“问情”,终究没说什么,回头朝胤禩胤禟告了罪,扶她回房。
胤禟看他们离去,神色奇怪。
胤禩皱眉叫了声:“九弟!”
“怎么了?”胤禟转头看看他,笑了,“八哥,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别担心,我岂是那样没分寸的?我若有这个心,她早就——”
“九弟!”胤禩微微沉了脸。
“好了好了,我不过是觉得她有点儿不同,一时好奇想看看明白而已。但无论如何,她终究也只是个女人。——老十四对她也忒好了些。还有那个石兰……”胤禩眉棱不由一跳,“我倒真佩服老四,真能狠得下心杀了她。”
“你怎知是老四杀了她?”
“若不是他杀的,那个石兰好好的,怎会突然死了?她的丫头亲口告诉我的。私自逃走……哼,一个小妾这样无法无天,换作是我,早就杀了。”
胤禩没有接口。他曾在大杨山周围遇见石兰的事谁也没告诉。石兰的死,对他来说,也是一个谜。
“那个丫头呢?”胤禩忽反问。
“安置在庄子里呢。反正她对我死心塌地的,留着也没害处。”胤禟微微一晒。
历史事件一步步上演:废太子、魇镇事件、大阿哥被圈禁、八阿哥削爵……短短数月之间,发生了朝野振动的大事,对许多人来说,这已是天翻地覆,但缡宁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一来,十四阿哥府相对来说比较平稳,除了那次胤祯保八阿哥的事将合府上下吓得不轻除外;但缡宁知道结局,所以不会为这担心。二来,
她依然被石兰之死所困扰,这些风云变幻的政治斗争,根本牵扯不到深居零园的一个女子。
说她自私也好、淡定也罢,反正缡宁表现出来的就是漠不关心,就连胤祯挨了板子,她也不显得紧张伤心——这些情况被某些人一传,缡宁就被坐实了冷漠、心怀怨怼的名声。
只不知胤祯对这些枕边风作如何想。他依然每天往零园里跑,有时宿在园里,有时坐坐便走。他看缡宁的眼神很复杂,缡宁难以明白,也没精神去弄明白。也许,那些枕边风到底影响了他,对她开始心生疑虑。
日子就这样过去。很快又是一年过去。四十八年来临了。胤禩早已恢复了贝勒爵,除了大阿哥、十三阿哥依旧被圈禁,其余皇子照旧。
春天,三月,皇太子复立。全都被此事搅得晕头转向、惶惶找不到方向的朝臣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朝局也平静许多。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