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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悬崖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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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一,万寿节的第三天。
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天气。大杨山里树绽新绿,百花吐芳,一丝丝清甜的气息夹着阳光的味道,随温暖的风徜徉在林间、水潭、和平坦的坡地上空。
缡宁骑着马,衣襟缓缓飘扬,她浑身便似沐浴在这春天的味道里。
据说,这次的万寿节比往年更热闹。当然了,经过四十七年的风风雨雨,废太子事件好容易平复,自然要歌舞升平一下。
完颜氏、舒舒觉罗氏、伊尔根觉罗氏都去了南海子边的林苑里,府里就只剩缡宁、及秋雨等几个不够身份前往南苑的侍妾了。所以,缡宁才能够顺利出府。
忘了提一句,那位伊尔根觉罗氏是二等护卫石保之女,新进门的十四侧福晋。嗯……不应说是新进门,早在去年五月,缡宁小产后重病期间,由康熙赐给了十四阿哥,六月便封为侧福晋。
不可否认,康熙对这个胆大机敏的小儿子的确算得上宠爱,不但常常命他与完颜氏一道住在宫里,还隔三差五的赐婚。胤祯刚到二十岁,却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缡宁偶而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并不是特别伤心。缡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冷漠无情。
怀孕那段时间,她的确盼望着有个小小新的生命诞生,因为那段短暂的平静幸福的时光,让人错以为可以天长地久,那么孩子的到来,便是甜蜜日子的延续。
但现在呢?历史上并没有她的痕迹,她自己都不知身归何处,又怎能让一个无辜的孩子面对这残酷世界?
缡宁让小凡并几个侍女候在远处。她想一个人在这片留着回忆的山坡上静静思考。
山道上草木丛生,石兰曾在这里独自面对数十个手持兵刃的匪徒,只为了她能安全逃离。
在她们的世界,石兰身为女警,她的生活该是何等的多姿多彩!
可是,本该搏击长空自由的飞鸟,却在高墙深院中悄然死去。
泪水悄悄溢出。
那么她自己呢?她还是张离么?
……
一成不变从来不是石兰的生命。初见的骄横、失忆时的天真、任性的哭闹、狡黠的耍赖……他还未习惯,还未来得及回味,她却转瞬变得光芒四射,纵情率性、倔强好胜、永不肯吃亏……当他被她活力洋溢迷惑时,她却又变了,变得如此冰冷陌生,冰冷到使他愤怒,陌生到令他只想刺伤她!
——这样才公平是不?因为是她的陌生先刺伤了他!
他只来得及回忆,当她任性时便回忆她的乖巧,当她抗拒他时便回忆她的依恋顺从……可是当他失去了她,才发现她至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天真的她,发怒的她,冷冷与他对视的她……
胤禛的心突然一阵绞痛,他不由捂着心口,急促喘气。她的言笑怒嗔,就像一剂缠绵入骨的毒药,连睡梦中也不让他安稳!这痛苦几乎让他窒息!他无处渲泻,他只有恨!恨他的政敌,恨设计导致她离开的人,更恨她!恨得心里滴血,恨到直想砸碎一切!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如此决绝?
胤禛凝视绝崖下涌动的白云。
那下面是什么?她是否获得了自由?她既然这样骄傲,又怎会容忍这山野的虫蚁啃噬她?她应是乘风而去……
那悬崖下面,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竟会让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还久久不肯归来……
胤禛朝深崖走近两步,脚尖已微微触到了虚空的云雾。
“四爷!”
高福恐惧的声音里,似夹着一声低低的惊呼,那是女子的声音。
“兰兰?是你么?”胤禛急切地回头找寻,树丛中果然站着一人,却不是石兰。胤禛瞬间的惊喜刹那消逝,慢慢看清是缡宁。她捂着嘴站在那儿。
高福微微一愕,悄悄隐入树丛里。
不是她……她已经死了,胤禛意识这一点,那种无处逃避的绝望令他透不过气来。
“你是来看她的么?” 他问,眼神依旧茫然。
“什……什么?”
缡宁无意间来到里,在刚刚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竟似觉得他会跳下崖去,所以才忍不住惊呼出声。此时,她被胤禛的神色惊住,心里有万种疑虑,却找不出头绪;明知在这儿不妥,脚却似被钉住了,不能动弹。
“原来是你……那么多年后会唱那首曲子的精灵……我曾经那么想拥有的‘她’的痕迹……”胤禛凝视着缡宁,陷入回忆。缡宁直直看入他的眼底,终于解开了一直以来的疑惑,心底突然轻松,可又升起一缕复杂的滋味。没有哪个人,会喜欢成为别人的影子……
胤禛转头,又看着崖下的云雾,幽幽问,“你这么了解她,你说,她为什么要跳下去?为什么……”
“你……你说什么?谁……谁从这崖上跳……跳了下去……?”缡宁声音发颤,依稀意识到他口中的“她”是谁,只是犹不敢相信。
胤禛似未听到她的话,目光恍惚,喃喃自语: “我连回忆都放弃了,我把她看得比‘她’还重要,我跟她说,我会保护她,我让她等我,我会补偿她,会对她好……”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忽然又咬牙切齿,“我那么纵容她,我从未对人如此纵容过,她为什么还要跳下去?为什么!为什么!”
山崖间荡起回声,似乎群山都在问:“为什么!为什么……”
缡宁身躯一阵摇晃,靠在身后的树杆上,目光空茫,自言自语:“原来……原来兰姐姐她……是跳崖而死的?而不是,而不是……”忽然跑到绝崖边,俯视着脚下翻滚涌动的云潮,惨然笑道:“好!好!果然不愧是石兰!跳崖而死,总比在深宅大院里不明不白的死好!”
胤禛猛然转头,死死盯住缡宁。
缡宁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似笑似泣,“呵!活着不愿受人摆布,死时自然也不愿受人摆布了!这才符合你的性格么。兰姐姐,你知道么,我刚听到你的死讯是多么震惊,又是多么失望!你这样的人,怎么竟死得无声无息呢?果然!果然!”
胤禛死盯着缡宁,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话来:“你倒真是了解她!你既这么了解她,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跳下去?为什么?”他的牙关紧咬,一字字都令人颤栗。
缡宁看着他,想笑,冷笑,然后果真笑起来。她冷笑着道:“好个尊贵的四贝勒!石兰在时,你怎样对她?如今她死了,因为死得不受你控制,所以你觉得困惑了?对你们来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她抛开一切爱你,你却将她弃之若履!你以为她象你府里其它的女人,会为你的恩宠而感激涕零么?你错了!大错特错!她是人!有感情有尊严的人!她热烈、直率、敢爱敢恨!她不是你的奴才,她是独立自由的,而不是你们这些皇阿哥的附属物!她爱你,可为你付出一切,可是,她不会要你施舍般的恩宠!如今她死了,这世上再没有她了,你再也找不出像她那样的人,哈哈,你是不是感到有些后悔了?”
缡宁的话一句句刺入胤禛心里,他眼里燃烧起冰冷火焰,嘴角似有血腥溢开。“你……竟然还要笑?”
缡宁浑身轻颤着道:“我为什么不能笑?你不是想知道石兰为什么会跳下去吗?好啊,我告诉你,因为她恨你!因为她对你失望透顶!她全心全意对你,你却一次次伤她!你说你会保护她、对她好是吗?哈哈!真是可笑!你就是这样保护她、就是这样对她好的?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她要的是唯一!你了解她么?不!你从来没懂过她!因为她从来不要残缺的爱!”
缡宁顿住,喘了几口气。胤禛恶狠狠看着她,鼻息粗重,眼里满是红丝。缡宁继续道:“——你对她纵容?她真该感激涕零啊!哈!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她宁死也不会要你居高临下的施舍!她为什么不跳崖?我要说,跳得好!这才是石兰呢!难道等你将她的尊严、自由一点点夺去——”
胤禛突然出手扼住了她的颈,缡宁刹时呼吸困难,下面的话自然再说不出来。然后被一股大力拖曳着踉跄行了几步,脚硌在山石上生疼生疼。缡宁正感觉发昏时,颈上的手劲松了,她眼前渐渐清明。
只见胤禛恶狠狠盯着她,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使他看起来像是要择人而噬。缡宁的肩似被生铁箍住,根本挣脱不开。她喘着气道:“你放开我。”
胤禛却越抓越紧,脸色狰狞,他哑声道:“你……你竟敢……”
缡宁只觉肩上痛入骨髓,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嘶喊道:“我为什么不敢?你……你放开我……”
丛林间快速跑来一个身影,却又僵住,死盯着胤禛与缡宁。
“十……十四爷!”高福不止是请安,他惶恐地提醒着四贝勒。
胤禛突然松手。
缡宁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胤祯竟没有去扶,他抬头盯着四阿哥,眼里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怒火。
胤禛并没有回应这位同胞弟弟的愤怒,他从僵立着的胤祯身边走过,径直离开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