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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五章 云破处(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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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兰感到浑身似被烧红的铁器揪扯着,又似有许多把刀子不断地割着,只要一呼吸、微动一下手指,便会痛得透不过气来。这样的痛苦,昏迷过去倒好。可是,石兰竭力不让自己失去知觉。她怕一昏过去,便会不想醒来。
周围似有许多人。石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她不愿自己的虚弱被别人嘲笑。
半昏半醒中,有人拿起她的手搭脉,模糊有人对话。
“……应该已有三个月了,这段时间本就易滑胎,瞧着脉像,似郁积于心、不曾好生保养,所以才会掉了。如今,加上后背的伤,恐怕……母体也危险啊。”
“三……个月……?母体危险……?”
“是。难道侧……夫人还有亲侍的丫环从没觉察一些征兆么?”
一阵沉默,似乎没人回答。
石兰隐约地想:连自己也是今天才开始怀疑,别人又怎会知道?呵……这样最好……
只听一个压抑着的声音冰冷地道:“怎不回话?主子有了身孕,你这个贴身丫环居然不知道?”
是他的声音。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为何总要怪责无辜?
石兰担心青儿,费力想睁开眼。无奈眼皮上似有千斤重压。
幸好,过了一会,青儿说:“自从上次小产后,小姐的月信一向不准。后来落水、生病,渐渐好了,但这病症更重了,两三个月没来是常事。”她的语气很生硬,石兰知道她在为自己伤心不平。
然后屋里陷入沉默。
石兰猛然想起一事:“紫璎呢?”
——她不会已被撵出去了吧?石兰本打算让紫璎与青儿一道回广州,可是现在自己这个样子,什么都没准备好,没办法送她们回家啊。紫璎一人出了府可怎么办?
石兰焦急起来,微微睁眼,努力出声:“紫璎……”
“小姐!”
“青儿,紫璎呢?”
“主子!”一个哽咽的声音道:“主子,奴婢在这儿。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石兰动了动手,青儿明白,忙与紫璎一起握住。
“紫璎,你出了这里,若……无处去,先到广州……我的额娘很好……青儿,你找一个信物给紫璎……”
青儿流着泪答应。紫璎怔怔的,却咬住了唇不说话。
石兰放下心事,便闭眼昏昏睡去。
太医见此,心里纳闷,不敢多停留,退了出去。
胤禛立在床前,看着昏睡的石兰,移不开目光。就算在昏睡中,她也是紧咬着牙关不肯呻吟一声。
他不由想起以前,她常常在睡梦中惊醒,喊着他的名字,然后紧紧抱住他的情景。那时,她是多么依赖着他呀!
胤禛凝视着她的唇,希望那里面会溢出些什么,哪怕是模糊的呓语也好,只是别这样紧紧抿着。
她的唇上有深深的齿痕,那该有多痛?他伸出手,想抚摸那伤痕。她忽然睁开眼。
胤禛的手不由一顿。
石兰的眼睛亮得要灼烧人的心。就这样盯着他,直直地,好似不认识他,
胤禛慢慢将手缩回。
她直直瞪了半晌,又闭上眼。紧抿的嘴唇却不曾放松。
胤禛僵立着,半晌,才走出房去,至厅中坐下。他听太医说完石兰的病情,便命人送出去。然后一人呆呆地坐着。忽见紫璎垂头进来,在他跟前跪下。
胤禛心里诧异,没有出声,等着她开口。
紫璎鼓足勇气,道:“奴婢求四爷开恩!奴婢不愿出府,只愿服侍兰主子。”
胤禛先是一言不发。好一会才说:“你主子不是让你去广州么?你是这儿的家生子儿,到时我给你出了籍,派人送你去广州,有你主子护着,想必那两广总督府不会亏了你。”
紫璎听他的语气似是不答应,心下一横,抬起头说:“这次兰主子出事,全因奴婢而起,奴婢本不该苟活,但又怕辜负了兰主子救奴婢之心。奴婢这命,是兰主子的了,若兰主子好便好,若不好……奴婢便跟了去!如果四爷和福晋不肯让奴婢留下,奴婢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求一死罢了!”
胤禛凝视着紫璎,紫璎不敢与他对视,低了头等待判决。
终于,他微微叹气:“那就等你主子醒了再说吧。”
紫璎心里一松,磕了个头,哽咽道:“奴婢谢四爷!”
胤禛说:“去吧。”
“奴婢告退!”
胤禛在厅中独自坐了半天,方出了厅,不觉又走到石兰房外。许多人忙碌着,他站了一会,又悄悄离开。
他慢慢走着,经过天井时看见几名杂役在搬运角落里的一堆物事。他起先并没在意,再看一眼,却觉眼熟,好似石兰房里的物什。他问:“这是什么?”
杂役见了他连忙行礼:“回四爷,是兰主子早上说不要了的,命奴才们扔出去。”
“为何不要?”胤禛看这些东西并没破损,有几件竟是极其珍贵的紫檀木制品。
“听说是因为早上被几个人搜过了,大约兰主子嫌脏了吧。”
胤禛听了,望着那些家俱摆设,半晌无语。
—————
夜色昏暗,胤禛到了上房。出了那么多事,胤禛还没顾上吃饭,那拉氏吩咐将预备下的晚膳摆上来。默默吃毕,丫头们将碗筷收拾了去,奉上茶。两人相对坐着。
“爷!我——”
胤禛一抬手,近乎烦燥地打断道:“你不用说了。我明白。这事就这样吧。”无论是解释也好,拐弯抹角的讽劝也好,他都不想听。
他知道那拉氏想说什么。
其实他一直知道,石兰太会惹事了,在这暗潮汹涌的北京城,她的存在,及她与缡宁间的风风雨雨,对他极其不利。
石兰被夺去侧福晋封号,固然是因为礼盒事件,但那只是明面上的原因。如果她平日不是那么张扬,事也不至如此。他记得那日去向皇父请罪,皇父说了句:“叫她多读读女戒、女则,守拙才是本份!”——皇父究竟怎么看这件事?他揣摸不透。但有一点他是确信无疑的:就算皇父再欣赏当初从劫匪事件中显示过人智勇的石兰,出那么多事后,现在也对她十分不满了。
他一直在查那个送到十四阿哥府的礼盒,但人证已死,难以追查。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为顾全大局,又为了来自各方的压力,就算心中存疑,他也只能这样做。
他更怕提起关于那个失去了的孩子的话题。那是他与她的孩子啊!
胤禛不敢深想。他似乎一直都在等待一个他与她的孩子,他等了很久,可是直到从太医口中说出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希望有多强烈!他情不自禁想象她的孩子是怎样的可爱,但是,这念头稍一触及,就得生生压下去!因为,得知孩子到来的同时就已失去!他无法忍受那种剧烈的痛悔交加的情绪。
是他坐视不理才葬送了一切。又是他!害她又一次失去了孩子!
她会怎样?
……
“是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那是我和你的孩子!你竟还包庇她!”
……
她悲怒的声音突然在记忆深处响起,引起他一阵心悸。
——她这次知道自己怀着孩子吗?
胤禛不由回想起那一幕……
阴暗的屋子里,她背对着诸人立着,手撑着柱子上,背影单薄站得却那样笔直!屋里只有笞条落在她背上的“扑扑”声,以及那几个该死的奴才的喘气声,却听不到她的一丝声音!
然后,她转过身,一步步朝他走来……
胤禛不由握紧双拳,似乎想把什么捏得粉碎。
——她知道吗?太医说这话时不曾避到外间,她应该知道了,可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如此大的伤痛,这么爱哭的她竟没有流一滴眼泪!
胤禛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指尖一阵颤抖——她知道!她一定知道!让高福来告诉他发生的事,看来就似她想求得他的庇护——这不是她的作风!
——她在报复我!她在报复!
胤禛浑身都忍不住要抖起来——她知道自己怀了孩子,所以特意让高福来传话,将一切详详细细地告诉他,然后等他裁决!而他的裁决,像是一把刀,将两人之间的一切都斩断了!
不!不!
——我从没想过会对她动家法!
——可是你明知她的脾气,明知她会为那些该死的奴才奋不顾身!你其实预料到她会遭受这一切的!
胤禛脸色苍白。
当时他只知道那拉氏想要他一个决定,他自己也想下一个决定,却没看到她正将一把刀递到了他手中!
——她竟这样报复我!
“爷?爷!您怎么了?身体不适吗?”那拉氏看他忽然之间神色大变,不由忘了刚才的不痛快。
“没什么。”胤禛脸色依然苍白,勉强回答了那拉氏,又说:“你先安置吧,我还有点事,今晚就歇在书房里。”说完匆匆出去。
那拉氏怔怔的看他离去。夜色深沉,她只觉冷清异常。
—————
此次石兰病重,探望的人虽一个也无,但请医问药,一切由高福打理,倒没人敢落井下石,克扣东西什么的。青儿起初担忧静心斋的情景重演,现在才放了心。——没人探望也好,她与紫璎两人安安静静照顾主子,省心又省力。况且,青儿知道她家小姐不喜欢这一套表面客气。
更令青儿感到安慰的是,太医虽将病说得那么严重,但石兰恢复的速度快得惊人。她只在开初几天陷于昏睡,然后便一日好似一日。不到一月,背上创伤平复,只有小产引起的虚弱偶而使她头昏。再半个月,她已下地行走,只是青儿与紫璎大惊小怪,常要她躺回床去。
只是,石兰的食欲却差了下去,若不是有青儿紫璎提醒着,她往往一天想不起吃饭。所以,整治石兰爱吃的东西成了青儿紫璎的头等大事。
不过,她们虽关起门过她们的清静日子,但暗中的猜忌与闲言闲语却不会因此平息。
过了端午,天气炎热起来。康熙驻跸畅春园,皇子们自也纷纷迁入畅春园周围的各个园子。胤禛确定石兰的伤已恢复,在动身前往赐园之前,先命高福去宜兰园,通知石兰收拾好东西,第二日搬出府去——却不是搬往畅春园边的赐园,而是到他的一个京郊的密秘庄园里。
高福通知到后,便回去复命。
胤禛问:“怎样?”
高福知道主子的心思,便回答得尽量详细:“回四爷,奴才传了四爷的话,兰主子很平静,并没说什么。奴才到时,兰主子正吃点心,与紫璎青儿说说笑笑,看来兰主子是大好了。”
吃点心……说说笑笑……
果真如此吗?她果真这样毫不介怀吗?
胤禛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笔。
胤禛处理完手头的事,夜色已浓。他步出书房,望着天色。今年热得比较早,端午才过不久,天就闷得透不过气。
他怕热。她呢?她似乎不怕的,记得去年大暑的天,也不肯安静呆着,居然跑到玉泉山玩。最后热虽没热出病来,倒被虫子吓病了。
一阵微风拂过书房前的竹子,发出细碎的声音。
胤禛见晚来倒有凉风习习,便闲步往园里行去。高福想拿个灯笼,胤禛见月色尚好,便说不必了。高福便徒手跟着。
不觉已走到宜兰园外。他站住了。高福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热死了,小姐,到院子里来吧,这儿凉快。紫璎,你的百合莲子汤呢,也赏我一点。”
“才用冰镇着呢,等凉了我再去拿。”
“哦。——这地上怎这么脏?那些黑心的肯定又偷懒了。明日揭了他的皮!”
“青儿,你嚷什么?就不见你安静会。”
是石兰的声音。胤禛竟然心里一跳——他走到这里,难道是潜意识里想听听她的声音?
“小姐,您瞧瞧,他们连您种的花都不照顾了,好几株都死了呢。”
“死了就死了,反正不是你我的东西。再说花是为了摆着好看,这也不是在家里,弄好看了又没夫人称赞你。”
青儿咕哝了句什么,胤禛自然听不清楚。他心里只回响着她的话:“……不是你我的东西……不是在家里……”
胤禛忍不住又攥紧了拳。
只听紫璎道:“兰主子,青儿姐,汤好了。尝尝够甜没?”
石兰赞道:“紫璎的手艺就是好。”
青儿说:“就是啊,连带我也有口福。明日我们回了广州,就让紫璎天天做着吃。”
“美得你。紫璎,把她碗拿来,别给她吃。”
一阵笑闹。
“小姐,很好吃呀,您不多吃点?”
“够了,头几天我想吃凉的你还不肯呢,现在倒催我吃。”
“那是因为小姐刚好呀,不能吃太多冷的。”青儿辩解着,顿了顿,又说,“小姐,我真想念家里……您说,他们会同意我们回广州吗?想象一下,老爷夫人见了小姐,那会多高兴……”
……
胤禛突然转身离开。不知是树木的阴影、还是月光不够明朗,高福觉得主子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胤禛快步离了宜兰园,到了一处水榭才停下。他冷冷道:“高福,就说我吩咐的,以后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许那两个丫头出府。”
高福连忙应是。
胤禛又道:“这次出去,让那个青儿一人跟去就行,紫璎留下。宜兰园也该有个稳重的丫头打理才是。
高福唯有低头应是的份儿。这次他琢磨不透主子的心思了——本来照这架势,兰主子应是长住庄园了,但现在又留个丫头打理宜兰园,莫不是主子改变主意,打算不久后就让兰主子回府?
高福暗自揣测着,偷瞧主子的神色。胤禛望着平坦如镜的水面出神。忽几声人语飘来,似是两个丫头在说话。
“听说,你那位主子要搬出府了?”
“是啊!我正烦着呢。服侍这个服侍那个,终究没有到头的。不像姐姐你,跟了位好主子。”
“要不我去跟主子说,让主子要了你如何?”
“那敢情好,每天可以跟姐姐说说话了。你不知道,我那儿冷清着呢。”
“真奇怪,当初怎会将你分到那儿去呢?你先前的主子不跟她有仇么。芸香倒好,福晋给她配了人,听说不错。”
沉默一会。
“姐姐,你说这兰主子究竟是受宠呢还是——”
另一人嗤笑一声:“受宠?都被赶出府了还受宠?若不是这场病是因孩子掉了,福晋又怜悯,这府里早容不下她了。”
“哎,姐姐,她难道不知自己怀了孩子么?否则怎么会为那个紫璎挨板子?换了人保养都来不及呢。”
“你忘了?我以前跟你说过的?”
“以前……你是说诅咒?”
“对啊,当初她咒贝勒爷断子绝孙,不是将她自己也咒进去了?况且,你不是曾说,蕙格格死时一股怨气吗?这是报应!”
“姐姐……别说了,我很怕……”
两个丫头绕过水榭边的假山去了。
胤禛动也不动地站着,任那两个丫头离去,没出一声。
高福栗栗不安——他刚才想喝止,但看见主子的神色,只觉身上发寒,怎么也出不了声。
好一会,胤禛缓缓说:“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声音犹如地狱阴风,高福浑身一颤,垂首道:“奴才明白!”
五月十七,四贝勒府的车马前往京郊赐园。此次随去的只有李氏一位侧福晋,还有是钮钴禄氏一位格格,然后是侍妾丫头们。
临出门时,发生了件令府里诸人吃惊的事:她房里一个大丫头和石兰园里的一个小丫头不知怎么冲撞了四爷,竟被下令打死了。
李氏曾问过高福,却问不出什么来。联想到上次对石兰行家法的失踪的两名太监,及被撵去的两名执事媳妇,李氏心里很不安。
但是李氏以前住往赐园,要么跟年氏、要么跟石兰一道,难得像今年这样,所以她忍不住很高兴,便将这些不快置诸脑后。
—————
胤禛从畅春园里出来,往自己的赐园里打了个转,见天色尚早,犹豫着,突然策马往北疾驰。一众侍卫、随从出其不意,只得紧紧跟随。
这是一个僻静的庄子,远离京城,距他的府邸也很远。他们到时,天已全黑。
庄头忽见贝勒爷驾到,手足无措,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胤禛并不管他,直策马奔到一处屋舍才停下。
院门口有两名庄丁守着,见了他,忙不迭跪下行礼。胤禛径直步入院子。
院内一片寂静。他的脚步不由慢下来。他慢慢的一步步走着,心脏竟剧烈跳动起来。
眼前出现几级台阶,他立住,几乎不敢举步。
守着内院屋子的数名守卫是他的亲兵,转头猛然见着主子,吃了一惊,不由叫道:“四爷!”连忙跪倒。
胤禛微抬了抬手,步上青石台阶,到了屋子门口。
门是虚掩的,胤禛终于推门而入。屋里只有清冷的月光,他一走入,月影参差,似有浮尘扬起。他心里犹疑,几乎以为这里无人居住的空屋子。但他已看到在夏夜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石兰倚窗而立。
“小姐!”青儿从侧旁耳房掀帘进来,边兴致勃勃地说,“这是我做的香菇碎肉馅饼呢,您尝尝,肯定比紫璎的好。啊,屋里真暗,庄上那个鬼丫头又不知跑哪疯去了,我——”忽看到胤禛,不由惊了一跳。
石兰回头,也看到了他,脸上却平平静静。
青儿呆了一晌,才又走到桌边,将手中的食盒放下——竟没向胤禛行礼,胤禛也无心注意她。
青儿麻利地布好碗筷,朝石兰说:“小姐,您白天吃这么少,现在趁热吃些点心吧。”
石兰说:“好。”没再看他,离开窗,到桌边坐下,挟了一个吃着。青儿满怀喜悦。
胤禛动也不动地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石兰终究吃不下去,勉强将口中的咽下,还是将咬了一口的点心放回碗里。
青儿刹那间失望溢于言表,她撅着嘴道:“小姐,您还是嫌我做的不如紫璎好吃!”
石兰笑道:“她本来就做得比你好吃!”
“小姐!”
“呵呵,你上次蒸的糕不错,我比较喜欢。这饼么,天热,以后少放肉。好啦,别不高兴了。你不是说熬着咸粥么?吃了这个我哪还吃得下粥?”
青儿这才又高兴起来。
“你去管你的粥呀,别熬糊了。”
“哪能呢?小姐就取笑我。”青儿佯装生气地退下,经过胤禛旁,她看了一眼,那目光几近于怨恨。
青儿走后,屋里剩下两人。胤禛离石兰这么近,他看到她的肩瘦削单薄,忍不住想将她拥在怀里,但他的手却始终伸不出去。
石兰脸上有种拒人于千里的神情,令人心生冷意。
胤禛直觉想转身出了这屋子,可就这样离去,他又何必来?但他无法忍受这冰冷的沉默。
胤禛艰难地开口:“我……让你搬到这儿是为了你好。你一向不喜府里规矩多,这里自由些。”
石兰冷冷的看着他不语。
“至于紫璎……过段时间再让她来。说不定哪天你回府里,园子里有人照料着诸事便宜些。我会吩咐高福,让他留意好些的厨子。”
石兰依然不出声。
又陷于沉默。石兰转过头,凝视窗外。她的侧影如此消瘦,她冷漠的脸不再对着他,胤禛微微靠前,情不自禁伸手,想抚摸月光下她苍白的侧脸。
石兰忽尔垂眼,盯着他的手。
胤禛的手僵住,慢慢缩回。他心里一阵痛楚,脸上扭曲,突然双手齐出,将她扳了过来,直直盯着她,怒道:“你究竟想怎样!”
石兰挣了一下,没挣脱,便也由他,只是眼神冷漠。
胤禛怒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我为你出尔反尔,为你放弃原则,为你……我这样对你,你……你……”他盯着她,她的眼神冷漠依旧。胤禛忽然全身无力,松开了她,虚弱地说:“兰兰,我们怎会变成了这样?你告诉我,究竟想要什么,我给你,只是别这样看我。”
石兰的眸子骤然温热。她扭过头,将那温热逼了回去,说道:“真……的?”
“真的!”
“那好,你放我走吧。”
“放……你走?”
石兰凝视窗外深不见底的黑暗,缓缓说:“我已不是你的侧福晋了,留在门第高贵的四贝勒府,只会……只会给你招来非议。况且,在那里我……过不下去,你何不放了我,还你府邸一个清净?从今后,你做你的天璜贵胄,我么——”她痴痴停了片刻,惘然一笑,“我过我的平民日子,从此……两不相干!”
“你休想!”胤禛蓦然暴喝。
石兰转过头看他,目光中分不清是悲是怒。
“你,你——”胤禛死死盯着她,压下胸口突如其来的剧痛,喘着气冷笑着,“两不相干?你难道忘了?你还是我的侍妾呢。你想顶着逃妾的的名到处招摇吗?”
“逃妾……”石兰浑身颤抖起来。
胤禛语寒如冰:“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的规矩么?无论是谁,只要一入我府,除非死了,否则终生就是我的奴才!而你,”他顿了顿,森然说,“活着,终生是我的人,就算死,也得死在我府里!”
“是……吗?”石兰看着他,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她笑着,笑得浑身轻颤,笑得连手指尖都在颤抖。
胤禛只是死死盯着她,瞧着她笑。石兰好容易平静下来。他才低沉了嗓子道:“你觉得好笑?”
话已说尽,石兰转头凝视窗外,再不出声,也不再看他一眼。
胤禛在烛火阴暗里站了很久,石兰始终一动不动,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胤禛终于出去。屋外,初夏的夜色分外清冷。他吩咐侍卫:“给我好生守着,不许她出这院子一步!”
“嗻!恭送四爷!”
胤禛出了院门,接过侍从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驰出庄园。
两人就像相交的两条线,短暂碰触后,各有各的方向,谁也不会为谁放弃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