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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山雨欲来(三) ...

  •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
      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纲,尽日惹风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四月了。宜兰园依然是禁足之所。
      石兰倚在窗前,看日升日落,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理清。
      今日,她望着园子里春花渐凋,而树叶浓密,脑里居然冒出初中时学的词来,她讥讽地笑了。
      但不可否认,这词倒真有些应景。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只能说陈阿娇太过天真,竟以为一曲词赋能换得刘彻回心转意,却忘了那是一颗帝王心!何况,就算刘彻肯回头,这乞怜来的恩宠怎能长久?陈阿娇能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忍气吞声吗?如若不能,结局还是一样。
      可若是真心呢?是否还值得珍惜、值得为之舍弃一切?
      她心里突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如果他能够跟她站在一起,共同……
      石兰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抬头仰望窗外狭窄的天空。
      之前的一场场风波,只是前奏,她隐隐期待风雨的来临,将所有暗昧隐晦的、牵扯不清的东西一举摧毁,从此了无牵挂。

      “小姐!”
      “主子!”
      青儿与紫璎跑了进来,脸带惊惶急怒之色。
      石兰问:“什么事?”
      青儿指着门,结巴道:“她——她们竟然要搜、搜查——”
      无需青儿再说,石兰看见门口涌进一群人,为首的是李氏,然后是上次被石兰掌嘴的两个女人;再后面是几个丫环仆妇。
      李氏说:“打扰妹妹了。因这两天外头不太清净,怕有什么违禁物品流入府里,福晋便命人有府里查查,也是防患未然之意。”
      青儿忍不住说:“那为何不风你们去别处?就查了这里?分明——”
      “青儿!”石兰抬手阻止了青儿,径到一旁坐下,倒了杯茶啜着,淡淡说:“让她们查。”
      李氏有些尴尬,说道:“查了这里,自然还要去别处的。”
      石兰不理,也不让坐,李氏脸上便挂不住了,示意她带来的人开始搜查。
      石兰便如一个局外人,眼看着箱柜里的东西一件件被翻出来,又胡乱塞回去,她全无怒色。青儿想说什么,也被她阻止了。
      过了盏茶功夫,两个女人之一走到李氏身边耳语几句,李氏便出去了,那个女人也随出去,却又回头望了望石兰及青儿,脸露得意恶毒的光芒。
      石兰不动声色。
      一会,李氏进来,石兰淡淡问:“搜完了?”
      李氏道:“查完了。但有几样东——”
      石兰扬声打断道:“青儿,拿水洗地!”
      青儿一愣,随即大声应道:“是!”真个拿了水桶、拖把进来,冲李氏等人道:“各位挪挪脚罢。”
      李氏脸上变色,再说不出场面话,一甩手出了屋子。却听石兰的声音在说:“紫璎,将这些人碰过的东西都扔到外面去。”
      李氏当没听见,出了宜兰园,径直往上房行去。

      房里被搜过的东西可不少,等紫璎指挥宜兰园诸人执行了石兰的命令,屋里刹时空空荡荡。
      石兰笑道:“看来她们搜得还不是很彻底,为何没将我的床也搜搜?否则,我今晚大约得睡到屋顶上赏星星月亮去了。”
      青儿却笑不出来,担心地道:“小姐,看刚才她们的形状,好像搜到什么了。会不会……”
      “急什么?真真假假,栽赃嫁祸,迟早会知道的。”
      刚说着,紫璎进来道:“兰主子,上房来了人,说福晋让您过去一下。”
      石兰便回头朝青儿笑道:“这不来了?”因青儿一脸忧色,就轻拍了拍她的脸,安慰道:“没事的。”
      石兰跟着来传话的人出了宜兰园,心里倒真是十分平静。她存心想看看这戏是怎样一步步演下去的。

      门口的丫环打起帘子,石兰缓步而入。
      李氏年氏侍立一旁。参予搜查的两个女人也在,垂头弯腰,谦卑得不能再谦卑,却又偷偷打量石兰,目光里满是不怀好意的兴奋。
      石兰目视前方,眼角也不看她们一眼,径从她们跟前走过。
      那拉氏坐在炕上,研究着炕桌上一件什么东西。石兰瞥了一眼,只隐约瞧见一角明黄,因被茶杯遮住,看不清是何物。
      石兰静静站着,既叫了她来,自然迟早要让她知道的,她又何必费心去猜测。
      那拉氏稍稍抬起头,只用眼角瞄着石兰,脸依旧朝向炕桌上的物事,手指轻拈起一角,缓缓吐声:“这,是什么?”
      石兰眉峰一挑,嘴角微扬,她轻咳了声,掩饰住想笑的冲动,鼻子里还是发出了声音,很难形容是“哼”还是“嗤”。
      那拉氏沉了脸,终于将尊贵的头颅转了方向,面对石兰,冷冷责问:“为什么不回答?”
      石兰笑了。她忍不住边笑边说:“那麻烦福晋您将茶杯移移,我没透视的本领,瞧不见您意指何物。”
      那拉氏眉头皱起,冷冷盯着她。
      石兰又想笑了。这里的人似乎都爱皱眉,动不动就是眉心一蹙,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吓到别人?
      那拉氏盯了她一会,方示意一旁的丫环将炕桌上的物事给石兰过目。
      那物事放在托盘里,那拉氏的丫环便连着托盘捧到石兰面前——她的姿势尚算恭敬,可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轻蔑与厌憎。
      一个因罪被夺封号的人,本不该这样高傲无礼的,何况是面对着尊贵的四福晋。
      石兰扫了眼那丫环的神色,脸上微笑不减,伸手去拿托盘里的物事。她眼帘一垂,看清托盘里的物事,神情突然凝固,忽有人说:“四爷来了。”石兰的手指刚触到那明黄的物事,便如被火炙般猛地缩回。
      “咣啷!”
      也不知是石兰碰翻、还是那丫环手颤不稳,银制托盘掉在地上,磞了几下,发出响亮的声音。托盘里的东西落在地上,却是未绣完的一块丝缎,还绷在竹绷上,上面连着针。明黄的颜色,在青色地板上是如此显眼。
      那拉氏、年氏、李氏等人早已请下安去。屋里的丫环仆妇跪了一地。石兰却站着动也不动。
      胤禛一步步走近,丝缎就落在他着黑色朝靴的脚边。他垂眼看着那片刺眼的明黄。
      石兰也垂眼看着。她不愿看,目光却似被胶住了,费了劲想挪,却挪不开。她太高估自己了。她本在局中,又怎能做得成一个旁观者?
      那抹明黄躺在地上,就这样嘲笑着她,将她的平静一举打碎!

      胤禛似没有看到石兰的鹤立鸡群,只盯着地上的物事。
      早有人将托盘并丝缎拣起,双手捧着,呈给胤禛。
      胤禛伸手拿起盘中之物,展开瞧着。明黄缎面上,用红黑二色丝线绣着奇形怪状的图案。绣工拙劣稚嫩,针脚弯扭散乱,红线绣成的图案圆不像圆,方不成方,却像两个叠在一起的鸡心,而且还是畸形的鸡心。但其中一个鸡心正中,赫然绣着他的名讳:一个“禛”字!而另一个鸡心中却只绣着两点一横,大约是没绣完的什么字。这些虽然奇怪,但让人觉得可怖的是,那黑色的丝线绣成的,竟是利箭的形状,虽绣弯了,但箭簇、箭身、箭尾分明,竟贯穿了两个心形图案!

      胤禛问:“这是什么?”
      那拉氏说:“我也不知,正问着,爷便来了。”
      胤禛又问:“哪来的?”
      那拉氏示意参予搜查的人回话。
      那个搜到丝缎的女人忙趋前,毕恭毕敬道:“回四爷,这是在宜兰园里见到的。奴才一看就是不吉的东西,像是用来邪魇作法的。所以就拿了来给福晋过目。”
      原来那两个被石兰掌过嘴的人是那拉氏的陪房,一姓王、一姓林,都是有头有脸的执事媳妇,那日却在石兰手上栽了——这也罢了,不想又被青儿打了脸,她们岂有不恨的?因而一意希望石兰出事。此时见石兰神色大变,便以为得意,趁机报复。
      胤禛默了一会,将东西扔回盘中,径坐到炕桌边。那拉氏将石兰这事暂且丢开,先吩咐丫环们先端来参汤奉给胤禛。诸人都围着一家之主有条不紊地忙碌。
      石兰孤零零站着,目光盯着空空的地板。可那块丝缎却好似依然躺在地板上。她想逃离,双脚似被钉子钉住了,只能任由讽刺漫天盖地将她淹没。

      那拉氏问:“这是谁绣的?绣来作甚?”

      石兰心中冷一阵热一阵,耳边嗡嗡作响。她努力抬起头,凝视着那拉氏说:“这自然是我绣的。至于用途,刚才那位管事的不是说了么。”
      那拉氏道:“我问的是含意。”
      石兰微笑起来。她轻笑着道:“福晋这么聪明,难道竟连这也看不出来?要来问我?——那红的是心,黑的是箭,自然是利箭穿心哪!”
      那拉氏攥紧了炕桌一角,青白了脸费力道:“你、你竟敢诅咒四爷?”
      石兰看着那拉氏,笑不可抑。忽胤禛清冷的声音插进来:“那这两点一横又是什么?”
      石兰笑声一收,终于看向胤禛。她打算像凝视那拉氏般凝视他,可一触他的目光,那可恶的丝缎突又浮现在眼前,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假装的淡漠,讥嘲她的可笑,践踏着她的自尊!
      ……两点一横,呵,两点一横……
      石兰别开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咬牙笑道:“这还用问么?谁的名字是两点一横开头,我咒的就是谁!”
      胤禛脸色一沉。几个丫环倒抽冷气,定力差点的忍不住出声:“福晋……”原来那拉氏名中有个“羕”字,正是两点一横开头。
      那拉氏倒平静下来,不若刚才那样惊怒。她道:“我却不信,这么个死东西会起什么作用。可怖的倒是这种心肠!”
      石兰依然笑着:“那是因为我还没绣完,还没作法呢!”
      “你——”那拉氏嘴上说不信,心里却极其忌讳,见石兰如此说,她忍不住想站起。
      胤禛却已离座而起,抓起明黄丝缎往石兰跟前一抛,冷冷道:“那你就带回这捞什子慢慢折腾吧,看看能不能如你所愿!”
      那拉氏、年氏、李氏等人都是一惊。
      石兰垂眼看着那抹明黄。她不愿碰触,却还是缓缓蹲下身拾起,拆开竹绷,猛然双手一分,将丝缎撕成了两半!
      坚韧的细丝在石兰手指勒出血痕,连在丝缎上的尖针,更在她掌心划了道伤口,血珠沁出,在明黄中染了几印血色。
      石兰凝视着那鲜艳的血色,淡淡说:“它被玷污了,不再灵了!”手一扬,丝缎缓缓飘舞着落地,石兰转身离去。
      胤禛眼看着她离去,眼看着丝缎缓缓落地,那抹血印如此鲜艳,他只觉心中刺疼了下,令他的愤怒化为乌有。
      那拉氏想命人阻止石兰,忽瞥见胤禛的神情,她硬生生忍住。李氏与年氏随着胤禛的目光,也凝视着地上撕成两半的丝缎,各想各的心事。

      石兰出了上房,被明亮的阳光一照,有些晕眩。她本能地掩饰自己的虚弱。她的虚弱,只会惹来幸灾乐祸的嘲笑。她脚下虚浮,全凭着一股傲气,支撑着,慢慢走回宜兰园。
      等候在园门口的青儿一见到她,惊道:“小姐,您怎么了?脸色怎这么差?是不是福晋她们——”
      石兰摇了摇头,想说话,但胸腹间一阵翻腾,晕眩的感觉更厉害了。青儿见状,连忙扶着她进屋里坐下,又端了杯茶来。
      石兰喝了口热茶,头重脚轻的感觉好了些。
      青儿担忧地道:“小姐,要不要请太医看一下?”
      石兰皱眉:“好好的请什么太医?”
      “可是,小姐脸色好差!小姐自上次生病后,精神就差了很多。那时,王太医每次想看脉都被轰了出去,全凭着经验开方子,药抓了来,究竟小姐也没吃,更别说好好调养了。这样会留下病根子的!况且,自那以后,小姐每天闷在屋里,经常连饭也不吃!”
      石兰烦燥地道:“不过一时不适罢了,你就这么多话。”她不愿别人看到她的伤口,可是又怎瞒得过朝夕相处的青儿?
      青儿低了头,不似以往。以前她一觉委屈便要辩解的。
      石兰抹去额上的虚汗,忽瞥见一滴水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叭”的一声。她不由抬头。青儿连忙抹去泪水,勉强笑道:“我、我……紫璎正做点心给小姐吃呢,我去瞧瞧好了没!”不等石兰答应,便匆匆出去。
      石兰怔怔的看着青儿离去的背影,心头一阵凄凉神伤。她找出晨起写了一半的信,上面寥寥几句:“阿玛额娘安好?女儿一切都好,不必挂心。青儿已与她哥嫂相认,但因其哥嫂为九阿哥门下,恐非是能长久依附之所”。
      石兰看着,禁不住落下泪来。她咬牙忍住,提笔接道:“况且青儿与女儿自幼相伴,情如姐妹,如今青儿年岁渐大,已至适嫁年龄。阿玛额娘素知女儿向来贪玩,只知惹祸,却不擅此些事务,今遣青儿归家,望阿玛额娘视之为女,则青儿终身有靠也。”
      “此举虽是女儿推诿躲懒,却亦含有女儿一点私心。盖因兄长远在西宁,女儿又嫁入此间,俱未能承欢膝下,偶一思之,尝心不安也。而此番青儿若能归家,服侍双亲,亦算是代女儿稍尽孝心,岂非两得之举乎!”
      “写至此处,女儿嘻然而笑,阿玛额娘定也是摇头失笑矣!”
      ——阿玛与额娘会相信她说的“一切都好”么?她的状况,阿玛恐怕早得了消息,却又要费心瞒着额娘吧?
      石兰怔怔坐了一会,又写道:
      “又及,阿玛别取笑字丑,兰儿会生气的。阿玛要称赞兰儿会识字写信了。还有,阿玛若取笑兰儿,额娘不许瞒着,一定要告诉兰儿。否则,兰儿也会生额娘的气。”
      然后,石兰在右下角精心画了个生气的□□表情。

      石兰搁下自制的细笔,瞧着通篇的繁体字出神。——为了写这封信,她恶补了近两个月。就算信中还有简体字,阿玛大概只会以为是她写错了字。因而石兰不再一一纠正。她也再没这个精神。依稀记得她起初学繁体字,只是心血来潮想绣个荷包,因那个“蘭”笔画太多,当她绣了个“禛”已是耐心用尽,便改用简体。她做这类事只凭一时兴趣,再说她绣得乱七八糟,自不好意思送出去,后来又发生那么多事,她也就搁下了。可是,当她差不多忘了还有这东西时,它竟以魇镇之物突然出现了!

      石兰拿着信紧紧抵着胸口,突如其来的痛苦令她喘不过气。她好容易忍过那阵难受,将揉皱了的信折起,放入信封,封好。她刚想唤人将信送出,可一个难题却横亘在面前:她已被禁足,能让谁去送呢?从北京到广州,千里迢迢,一来一回,耽搁太久,其间难保不出意外。
      石兰思忖半天,决定晚间先说服青儿独自回广州,至于如何找个理由让青儿离开、及找谁护送的难题,明天再想。——此刻,能不能说服青儿还是问题。

      既已决定,石兰先将信藏起。她站起身,望见窗外天色已暗,心里疑惑青儿与紫璎怎还未回来。
      石兰便出门,唤了个小丫头来问。小丫头回说出园去了。石兰便命寻两人回来。她自己则站在院子里,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出神。
      事过境迁,府里对宜兰园的防范也有些松了,丫头们只要奉承守门的几句,说明去何处,保证马上回来,便可出去。当然范围只限于二门内。
      ——等送走青儿,她离开这毫无自由、黑暗无情之处的日子也不远了。

      蕙格格生前的面容在石兰脑里一闪而过,然后是许许多多令人心寒的面孔。淡漠的、讥嘲的、幸灾乐祸的……竟没有一张是同情怜惜的,连他也……
      一涉及胤禛,他各种各样表情的脸便突然浮现。石兰猛力摇头,甩开了这些记忆。她摇头过于用力,又一阵晕眩袭来,她忙扶住身边的银杏树。

      “兰主子!兰主子!”刚才石兰派去的小丫头回来了,一脸惊慌。
      石兰问:“她们两个呢?”
      小丫头慌里慌张道:“出……出事了!”
      石兰心里一沉:“青儿又怎么了?”
      “不、不是,是紫璎姐姐!”
      “紫璎?”石兰惊道:“她怎么了?”
      “她……她把三爷烫伤了!”
      石兰怔了怔,才明白小丫头口中的三爷是指李氏的弘时。她急问:“紫璎现在人呢?在哪?快带我去!”
      小丫头答应一声,两人匆匆出了宜兰园。园门口守着的几名婆子想阻拦,但石兰安心要闯,谁能拦得住?
      一时来到李氏的住处。石兰竟还是第一次来这,只见一溜数十间房子,门楹精雕细刻,石兰自没心情观赏,径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站满了人。有人一迭声问:“太医呢?太医呢?怎还没来?”
      有人回:“已经去传了。”
      房里传出李氏焦急的声音:“弘时!弘时,快醒醒啊!”
      石兰想:“不是烫伤么?怎会昏迷不醒?”她排开众人,见紫璎跪在石矶下,脸色惨白。青儿陪跪在一旁。
      石兰问:“紫璎,怎么回事?”
      青儿见了她,如见救星,忙将经过一五一十说出。
      照青儿的话说,紫璎捧着食盒好好走着,是弘时从斜刺里跑来,紫璎闪避不及才撞在一起,食盒里是刚蒸出的点心,一打翻,两人的手都烫伤了。然后,青儿说不知怎么回事,弘时就掉入水池里了。
      但跟随弘时的丫环仆妇们却说是紫璎撞了弘时,将弘时撞落水的。
      其实无论是哪个原因,结果都一样。——主子与奴才间,是不讲对错的。主子出了事,奴才就该死。
      只希望弘时没有大碍,紫璎才有可能免去一劫。
      石兰掀帘进屋。
      弘时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李氏呼天呛地,一见石兰,便双眼冒火,指着她道:“你……你害了那么多人还不够,还——”石兰一把推开李氏的手臂,走到床边,朝围着的几个丫环奶妈子喝道:“若想救你们的主子,就闪开!都围在这里,想闷死他啊?”
      众人一呆,下意识退远了些。石兰便上前摸了摸弘时的胸口,又探向鼻下——心跳正常,呼吸正常;便又问落水多久了,有没有呛水。
      有人回说刚落水但马上救上来了。
      石兰想应该没什么大碍——她刚打算人工呼吸,忽见弘时眼皮里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她一怔,不动声色,见窗下有管毛笔,便取了来,用笔管在弘时脚心用力一划。
      弘时“啊”的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
      李氏大喜,忙抱住弘时,流泪道:“你、你吓死额娘了!”
      弘时软软靠在李氏怀里,气虚乏力,说:“我……我难受……”
      李氏慌问:“弘时你哪里不舒服?”
      弘时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引得众人更是慌张急乱。
      石兰冷冷瞧着。她分明瞧见弘时狡黠的目光偷偷往自己这儿望了一眼。
      一时那拉氏来了,太医也随后赶到。
      太医诊了一会脉,说:“幸亏救起及时,没什么大碍,只是要注意别受了凉。”
      李氏这才放心。太医又看了烫伤之处——只是烫起了两个泡,太医便至外间开了外敷的药。
      那拉氏看了眼石兰,便至厅里审问诸人。她那一眼里蕴含的冷意勿庸置疑。
      等当时在场的人回完了话,那拉氏便向紫璎道:“你有何话说?”
      紫璎只是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青儿忍不住道:“紫璎你为何不辩解?你分明——”
      那拉氏喝道:“住嘴!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青儿不敢再说,却望着石兰。石兰沉默着,走到紫璎身边蹲下,撩起她的袖子,只见手背至手腕一溜儿水泡,烫得比弘时严重多了。
      紫璎神色仓惶,抬头望着石兰,双眼含泪:“主子……奴婢不能再伺候您了……”石兰抚了抚她脸,轻声道:“别怕!有我呢!”她站起,转身面对那拉氏,缓缓道:“弘时并没什么事。况且,青儿也说了,并不是紫璎有意撞上的。”
      话音未落,李氏怒道:“你这话可笑,不是她撞的,难道是弘时自己烫了自己,然后跳到水里?”石兰眉心一蹙,还未说话,忽一个尖利的童声道:“是她撞了我的!是她故意撞了我的!”
      弘时不知何时跑了出来,一名嬷嬷忙将他抱起,嘴里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不在屋里好好躺着?”
      弘时指着紫璎道:“她要害我!快将她打出去!”说着偷看着石兰。四五岁的幼童眼里,竟充满憎恨。

      石兰盯着弘时,目光瞬也不瞬。
      那是他的儿子。是他与别的女人的儿子。
      ——谁说孩子天真无邪?事实上,孩子敏感狡黠,伤人时最是残忍!
      孩子的爱憎多来源于他亲近的人,那弘时缘何会如此憎恶她呢?

      弘时被她盯得害怕起来,缩回了头。李氏忙问:“弘时,怎么了?”
      “额……娘,她瞪我!我怕!”
      李氏不由望了眼石兰,又是惊怒又是害怕。
      “她……还在瞪我……额娘……”李氏忙命嬷嬷带弘时离开,然后一脸戒备看着石兰。
      石兰讥讽地瞥了眼李氏,便挪开视线,转而盯着那拉氏。
      那拉氏沉默着,缓缓道:“好在弘时并无大碍,紫璎杖二十,撵出府去罢了。”
      便有人答应一声,上来拖紫璎,又是与青儿有仇的那两个执事媳妇。紫璎并无反抗,只含泪望了一眼石兰。
      石兰踏前一步,挡在紫璎前,冷喝道:“且慢!”
      那拉氏不由攥紧了椅子扶手。石兰与那拉氏冷冷对峙。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这时,年氏、宋氏、钮钴禄氏都闻讯赶来探问,见此情况,都悄悄站在一边不出声。
      那拉氏好容易才能以平静的口吻道:“怎么?你有什么话要说?”
      石兰道:“你让紫璎出府,我没意见,但不许打人!”
      那拉氏还未说话,那林姓执事媳妇早看不惯石兰的狂样,又想在那拉氏面前得脸,便说:“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哪件不是福晋说了算?如今丫头犯错,福晋动用家法惩戒一下竟有人说不许!你以为你还是侧福晋?就算是侧福晋也不能以下犯上!真真反了!——还杵着不出去?凭你也敢违抗福晋的话?”最后一句是朝紫璎说的,说着便伸手拉扯。
      石兰格开她手,一擒一带,将她手臂反剪在后,顺手推出,林家的便跌了个狗吃屎,在地下唉哟连声爬不起来。旁边丫头们忙将她扶起。
      那拉氏不由大怒,站了起来,指着她道:“你……你……”却说不出话来。
      石兰淡淡道:“我说了,谁也不许动紫璎!”
      那拉氏脸色铁青,喝命:“叫几个人来将她押下去,禁闭起来!”

      石兰一怔,她一向只看见他朝自己训这训那,却忘了这府里还有个女主人,一样有权对她发号施令。

      谁说这里的制度是三妻四妾?
      ——这府里,那拉氏才是他真正的妻子!别的女人都不过是男主人生儿育女的工具罢了!
      石兰忽想起,前段时间翻了许多书,无意中看到一段话,似出自《清律》,原文忘了,大意是丈夫打妻,比打平常人罪减二等,若杀妻,则与平常人罪名一样。而丈夫杀妾,不过“杖一百,徒三年”!但若妾打骂丈夫,比妻打骂丈夫严重多了,单单骂夫,便是“杖八十”;如果打夫,无论有伤无伤,都要论罪坐牢。
      这说明在家中,妻可以使唤妾,打骂妾,而妾不得有侵犯妻子的行为,妾犯妻与妾犯夫同罪。
      ——石兰侧头看着那拉氏,心想:如果伸手给她一巴掌,自己是不是该流放三千里?

      林家的揉着跌疼的伤处,小声在那拉氏耳边嘀咕:“福晋,要不去叫两名护院来?就不信胳膊能扭得过大腿!”
      那拉氏盯着石兰没说话,林家的便当默认了,走至门外吩咐听差的几句,又回屋里。
      一时涌进几名太监来,垂手听命。林家的大声呼喝着,指使他们带走石兰。那几名太监便要动手。
      石兰冷喝:“滚开!”身形刚闪,忽然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腾,喉咙里火烧火燎,顿时脸色苍白,眼前发黑。
      青儿忙扶住她,惊叫:“小姐!您怎么了?”
      石兰双目紧闭,咬牙等这阵晕眩过去,然后睁开眼,呆呆望着屋顶,她心里疑虑,脸上便现惘然。旁边诸人看着她虚怯的神色,大都以为她害怕了。
      “小姐?”
      石兰回过神,朝青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两名执事媳妇又鼓噪着命人动石兰。站在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钮钴禄氏望着石兰,七分疑虑,三分关切。
      忽高福来了,见厅里这么多人,不由一愣,然后向那拉氏请了安,回说:“四爷在诚郡王府,得知讯息很是焦急,因太子爷才到,四爷不好回府,便派奴才来瞧瞧。”
      那拉氏点点头,坐回椅中,说:“你去回四爷,说太医说了,并无大碍,让四爷放心。——四爷还有话没有?”
      高福不知情况,便照实说胤禛的原话:“回福晋,四爷当时极为生气,吩咐说查明那肇事的,该罚的罚,该撵的撵,别宽纵了。”
      青儿与紫璎脸色惨白。石兰垂眼站着,似未听见。
      那拉氏点了点头。高福见无话,便说:“福晋若没事,奴才告退。”
      那拉氏道:“去吧。”
      高福躬身退出,刚到门边,却听石兰道:“且慢!”
      高福一怔,回身道:“兰主子有何吩咐?”
      石兰抬眼凝视那拉氏,缓缓说:“看来福晋是安心要动杖刑了?可是,我说出的话也从不收回,你要打紫璎,这办不到!这事,该如何了结呢?”她扫了一眼奉命来的几名太监,续道,“不错,我斗不过这许多人,但真闹起来,这府里定是非常热闹了。这恐怕不是福晋想看到的吧?”
      那拉氏双眼射出怒火——她的确有顾虑,不仅仅是石兰提到的,更重要的是胤禛的态度。她知道胤禛一直在下决心,却依然在犹豫。她委婉试探规劝过无数次,只有她才深知,石兰是不是侧福晋,于他的态度,并无影响。
      她并不想因石兰而与他产生嫌隙。
      那拉氏摆手阻止身旁蠢蠢欲动的诸人,瞥一眼高福,冷笑道:“你这是威胁?还是另有所恃?”
      石兰沉默着,凝视着眼前虚无的一点,缓缓说:“高总管。”
      高福正听得暗暗心惊,闻言忙道:“奴才在。”
      “你去跟四爷说,我向来专横独断,我的丫鬟从不敢违拗我的命令。这个紫璎,原本还是福晋的人,她性情如何,福晋最是清楚,怎会做出故意伤害主子的事来?至于她今日所犯之过,与她性情大异,这里都是聪明人,大概已猜到是我的原因了!”看周围诸人战栗不安,石兰真想咯咯大笑。她忍住笑,续道:“所以说,这事跟紫璎无关。——她跟着我从没什么好处,这黑锅嘛,也不好让她背了。希望贝勒爷和福晋明察是非,网开一面。”
      紫璎这才听懂石兰的话,惶恐道:“不!不!这是奴婢——”
      石兰断喝:“住嘴!”又命青儿,“捂了她嘴,呆外面去!”
      青儿果真将紫璎拉了出去——她满心相信石兰会解决一切,她自己不就在石兰的庇护下逃过数次了么?她有这个信心。小姐既这样做,肯定是赌四爷不会忍心。
      所有的人都与青儿的猜测差不多,以为石兰希望四爷插手,便可免去处罚。李氏年氏看她的目光怪怪的——既鄙夷石兰的行为,却又忍不住妒嫉。
      王家的叫嚣道:“这么点事怎能烦扰四爷?福晋就能——”那拉氏一抬手,她忙噤声。
      那拉氏盯着石兰,慢慢说:“也罢!高福,你就将这事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告诉爷,请爷示下。”
      高福“嗻”了一声退出。

      那拉氏端起茶,慢慢喝着。她知道的事多,思想也愈复杂。况且,她有她的打算。她想借此事探知胤禛的心意,也许可迫使他下定决心。

      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要么直视、要么偷偷的,都看着石兰。

      石兰恍若未觉。她递出了一把刀,等待着结果。虽然她去意已决,可还是渴望由他亲手割断这一切。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是片刻间,一名小太监,却不是高福,带来了四贝勒的话:“这是福晋该管的事,一切由福晋决定。”
      那拉氏眉头微皱:“四爷就说了这一句?”
      小太监道:“回福晋,四爷又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对于目无主子,犯上无礼的奴才自该家法从事。’”

      投在石兰身上的、各种各样的目光里,多了丝怜悯。但那怜悯却不带丝毫同情。那就像富有者对乞丐居高临下的怜悯,像漠不相关的旁人对死囚的怜悯——她们心里真正想的,却是活该两个字!

      石兰心里一松,如释重负。她微微笑了,但是心里却不由自主泛起一片冰凉。

      那拉氏微微垂眼,说:“按刚才我说的办。将紫璎杖二十,撵去。”
      石兰一声冷笑:“福晋好大忘性!我说过那不关紫璎的事,弘时烫伤、落水,全是我——”她微微一顿,才讥讽地说,“魇镇作法所致。”
      石兰一吐出这几个字,那拉氏忍不住将手在桌上重重一拍,脸色煞白,怒喝:“混帐!你危言耸听是何居心?”
      石兰笑了:“我的意思是一人作事一人当,这脏水可不能乱泼到无辜人身上。福晋何必发这么大火?”
      王家的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那是不是由你来挨这二十杖?不过,福晋,要论犯上无礼、目无尊长,这府里非她与那个青儿莫属了。”
      李氏年氏等人都有些吃惊。
      石兰扫了她一眼,嘲弄地道:“福晋要打人立规矩,你也可耍耍威风了。是不是很高兴?不过,你要小心,我会念咒,说不定哪天,你会发现你打人的两只手突然烂掉了!”
      “你——”
      那拉氏盯着石兰,冷冷开口:“既如此,紫璎撵去,杖改为笞,由你领去。”
      就算得了主子的赏,那两名执事媳妇也不若现在这般神气活现。林家的吆喝着对太监们道:“你们听见福晋的话了?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将她拉出去打!”

      石兰瞪了欲上前拉扯的太监一眼,自己走了出去。
      院子里,青儿与紫璎见她出来,刚迎了上去,“小姐——”却被粗鲁地一把推开,然后看见石兰与二个太监、那两名执事媳妇进了一间屋子。

      一名太监掇来条凳。王家的说:“趴下罢,福晋竟还顾全你体面,吩咐在这屋里。照我说,该得在院子里打,才好杀一儆百呢!”

      石兰眼角也不瞥她一眼,转过身背对她们,平静道:“动手吧!”
      两名太监互望一眼。手拿笞条的太监眼望执事媳妇,犹豫道:“这……”
      林家的边捋袖子边冷笑:“你还以为你是侧福晋?作出这尊贵样?我呸!不肯趴下是吧?”她捋完袖子,指着太监说,“你们两个将她摁住,我来动手!”
      两个太监刚碰到石兰手臂,石兰猛然回头,目光往他们一扫。两名太监倒退一步。
      王家的心里有些怵,悄悄说:“罢了,就让她站着吧。”林家的悻悻收回手,她也心里发怵,又不甘心,恶狠狠道:“给我打!”

      “扑!”
      背上一阵剧痛,石兰不由往前冲了半步。她伸手撑在身前的木柱子上,挺直了脊背。
      “扑!”
      门外传来青儿与紫璎的喊叫。石兰紧咬牙关,不让一丝声音溢出。她抬眼盯着屋顶。屋顶上有块漆剥落了,显示成奇形怪状的图案。
      “扑!”
      那块奇怪的图案突然模糊,又渐渐清晰。石兰的手指紧扣着,直要陷进坚硬的木柱。
      “扑!”
      石兰额上渗出冷汗,她死死盯着那块图案。那块图案似幻化成一张张面孔,张张都在嘲笑着她。
      “扑!”
      石兰感到喉中腥甜,她改而紧紧咬住嘴唇。是她自欺欺人,才会落到这个地步,没什么好怪怨别人。
      “扑!”
      一件件往事在眼前掠过,她睁大了眼,决意要好好看清自己的可笑。
      “扑!”
      冰冷湖水中,她缓缓下沉……
      “扑!”
      她分不清梦与现实,一次次沉溺于温柔……
      “扑!”
      塞外草原,她在山顶上与缡宁一起呼喊……
      “扑!”
      她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装作看不见那些女人及她们的孩子……
      “扑!”
      她兴冲冲画图样学刺绣,差点被他看到,她忙不迭藏起……
      石兰等待着笞条落下。
      ……他要将青儿送给胤祥,可青儿喜欢的却是九阿哥……青儿的哥嫂是九阿哥门下,诱导青儿害蕙格格……送到十四阿哥府的礼物却惊倒了缡宁,缡宁不知怎样了……送礼的人自杀、太医逃跑,好大的手笔!这肯定不是府里的女人。是谁呢?这么做有什么目的?谁得到了好处?挑拨了她与缡宁,导致两府关系恶劣……原来如此……
      可是,这些围绕权势的、残酷卑劣的争斗为何要以她与缡宁为工具!她俩与这世界本不相干!

      笞条迟迟没有落下。
      石兰的牙关稍稍松弛,感到嘴唇麻木。她启开麻木的唇,淡淡道:“才十一下,怎么停了?”
      没人应声。
      石兰道:“还有九下,继续吧,麻烦快些!”
      背后一片寂静。
      石兰缓缓转身。她感到背脊火烧火燎的痛。

      胤禛站在门口。他动也不动地立着,天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衬得他的身影漆黑而沉默,犹如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的影子,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石兰身前,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阴影里,四个人跪着,瑟瑟发抖。风从门外吹来,扬起他宽宽的袍角,地上的阴影也不住舞动,却似暗夜里欲择人而噬的魔手。

      石兰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出,踏过他的影子,走近他身边。她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看着他,却跟看这屋里的墙壁没什么两样。
      石兰慢慢走着,却没有停留,从他身旁经过,走到门口。她看见门外站满了人。那拉氏的目光异常复杂,却已跟她毫无干系。
      门外,四月的阳光异常灿烂,天空明亮,看不到一丝阴影。让人耀眼生花。一阵风拂来,携着阳光的味道。石兰喜欢那种味道。她向门外迈去。
      门口有高高的门槛,石兰抬头望着如此明亮的天空,竭尽全力,抬起了脚。

      忽一股热热的液体沿她的腿流下,她的力气也随之流尽,那一步门槛竟跨不过去。明亮的天光从四面八方逼来,石兰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软软倒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山雨欲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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