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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三章 南苑比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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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虫子吓晕的第66天早晨,石兰终于出现在紫禁城,原因是德妃抱恙。她第一个碰见的是与她无冤无仇的胤禄,但基于石兰出糗之后的心理,总怀疑每个人都在暗中笑话。所以尽管十岁的小阿哥礼仪周全,恭恭敬敬地称她四嫂,石兰却冷冷地瞪着他。他身后还有个三四岁的小阿哥,由嬷嬷太监拱卫着。石兰并不认识,估计这么小的孩子还不会笑话人,便不去理会。依然瞪着胤禄,瞪得小胤禄心里直发毛,恨不得立马脚底抹油。然后看见给康熙请安回来、打算往长春宫去的胤祥。
“十三哥!”胤禄发现这位哥哥不仅仅是偶像,简直还是救苦救难的神明了。
胤祥本能地回头,见到石兰连忙跑了过来,笑道:“嫂子也去给娘娘请安吧?”对一旁的两个幼弟却只随意点了点头,又满面笑容地望向四侧福晋。
胤禄怎么看,怎么觉得十三哥的神态竟有点谄媚,这让胤禄心里的“偶像”打了折扣。不过,十三哥的笑容虽无比灿烂,但他怎么觉得那挺像苦笑呢?
石兰倒没有用瞪胤禄的眼光瞪胤祥,她只是点了点头。胤祥又说:“四哥与十四弟都已过去了。”石兰又点点头。
“嗯,这个,四哥他知道了吧……没反对么……”胤祥试探地问。石兰皱眉冷冷瞧了眼胤祥,他尴尬地笑笑,住了口。胤禄莫名其妙地望望十三阿哥,又望望四侧福晋。
再然后,石兰的冤家对头出现了。胤誐同着八阿哥、九阿哥给皇父请安后,本是打算出宫的,一见到石兰,立即两眼放光,高声嚷道:“哟,这不是小四嫂吗?好久不见了啊。嫂子的病好了?”嚷得所有人都瞧向这边。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胤禩和胤禟便也只好跟着。几个兄弟互相见礼。
胤誐笑嘻嘻地道:“今天天气真不错,阳光灿烂,适合出游。此刻静明园里风景肯定美得很。小嫂子要不要去瞧瞧啊?”石兰只是冷冷看他走近,没出声。
胤禄瞧瞧十阿哥,又瞧瞧石兰,她脸上泛起淡淡的好似羞怯的红色,两眼动也不动地盯着胤誐。站在两人中间的胤禄下意识倒退几步。石兰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脸上的红晕也褪去了。她只是不凉不热地说:“我不像十阿哥这么闲,你既觉适合出游就自个儿出游好了。”
“四哥府上种着不少树木,嫂子可要当心了!不过四哥这么体贴小嫂子,说不定会将府里的树都砍了,以免有什么小虫子吓到嫂子。八哥九哥,你们说是不是?那日四哥的着急样,大家都是看到了的!”胤誐意犹未尽,继续嘲笑。然后他大概觉得自己挺幽默,先大笑起来。却没人跟着笑出声。只见众人表情各异,怪异的目光在他与石兰间逡巡,因为石兰的两只眼睛眨也不眨,正狠狠地盯着胤誐。不知是不是出于自己的想象,胤禄甚至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胤誐却毫不理会,独自笑竟也这样开心,胤禄觉得这位十哥也值得敬佩了。胤誐忽看向胤祥,好像刚发现他在这儿似的。“十三弟,这段时间好忙啊,除了在宫里能见到你,一下了朝就瞧不见你人影。是不是有了什么艳遇啊?”
胤祥一怔,接着尴尬地望望石兰,苦笑道:“十哥说笑了。”
石兰收回目光,说:“十阿哥倒挺会自说自笑,这么好的口才不去说相声真是浪费了。各位请继续欣赏,恕我不奉陪了。”说完自顾走了。
众人自不懂“说相声”是什么意思,但猜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特别是“继续欣赏”这句,让胤誐感觉自己像是耍戏的。胤誐僵了笑容,瞧着石兰沿摆满盆栽的走廊远去,突然喊道:“呀!那株凤尾竹上绿绿的是什么在动?!”石兰一惊,侧退一步转头惊惶地瞧去,随即发现上当,呆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走了。胤誐又狂笑起来。直到石兰的背影转过一道门看不见了,他还在“哧哧”地笑。
胤禩胤禟摇头叹气,胤祥有些怜悯地望着十阿哥——估计他是平时受石兰的气受多了,才有今日的得意忘形。忽一个奶声奶气的的童音叫道:“十哥!”胤誐转头,却是那位小阿哥。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脸色犹带惊怕,说:“那位就传说里的四侧福晋么?刚刚就这样看着十哥,那眼神真是瘆人!十哥不要再惹她了!要小心——”
胤誐怪叫着打断道:“你一个奶娃娃学大人样说的是什么话?小十八!我瞧你是被大太阳晒昏了!既然害怕还不回去躲一边去?我小心?我要小心什么?小心那个连毛毛虫都怕的丫头?别让人听了笑话!”他大声嚷嚷着,十八阿哥被训得懵懵的,由太监内侍们簇拥着走了。胤禩胤禟也劝走了胤誐。胤禄愣愣地瞧他们远去,下意思自言自语道:“十八弟说的是真的呀……那四嫂子的眼神让我心里直发毛呢……”
“谁说不是呢?”
胤禄一怔,仰望这位深受皇父宠爱的十三哥,他一向是意气风发英气勃勃的,此时脸上却露出苦笑。
石兰在长春宫向德妃问安时遇见了缡宁,因德妃神情倦怠,两人坐了一会便告退,约着一同出了神武门,问些别来的话。还未说几句,四贝勒府的郑平远远等候着,见石兰的马车出来,躬身行礼,说:“四爷让侧福晋过去。”
石兰一怔:“去哪?”掀帘随郑平示意的方向看去,一乘轿子停在转角处。石兰皱眉,不由瞧了眼缡宁。缡宁朝她眨了眨眼,离了石兰的马车,笑着自顾去了。她笑得暧昧,石兰有些窘迫,心下犹豫,郑平却已命车夫调转了方向。
片刻后马车停下,胤禛登上了车,随即吩咐道:“回府。”马车外高福便大声道:“回府!”顿时前呼后拥,马车先是一阵晃动,接着沿宽阔的街道朝安定门方向平稳地驶去。
石兰一怔:“你——”胤禛瞅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神色间淡淡的,注视着车帘。
马车快速前行,石兰愣了一会,掀开车帘,弯身探头,叫道:“停下——”胤禛一把将她扯了回来,眉头紧皱,说:“你这是什么样子?这里是大街上,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石兰瞪着他道:“我几时说要回府里了?”
胤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微微不悦道:“你已在庄子里住了一个多月了,还想住多久?”
石兰道:“住到不想住为止!”说着又想掀帘命车停下。
胤禛道:“那庄园里有什么好?你住着不肯回来?”
“附近有个庄园是十三府的,十三福晋也住那儿呢,她人很好,我们很谈得来。”
胤禛似笑非笑:“与十三福晋谈得来?那十三弟呢?”
石兰一怔,道:“他跟你告状了?”
“告状?”胤禛一呆,接着笑了起来,“这还需十三弟说么?”石兰一想也是,庄园是他的,里面的人也都是他的人,自己都住了这么久,他若连这也不知道,那也太逊了。
石兰侧头瞧着他,猜测他在想什么——却瞧不出来。“你不会是生气了吧?”胤禛注视着她不语,神色依然淡淡的。石兰转过了头,放弃揣测。车厢里沉默下来。石兰又觉得一阵阵压抑。她打定了主意不出声,跟他比沉默是比不过的,所以石兰有意让自己想些事情。自始自终,石兰都感到那刺人的目光一直未离开自己身上,但她极力忽略——青儿不知准备了什么吃的等着自己、庄头老乌家的儿子与十三福晋的小丫头叫盏儿的不知如何了、又琢磨那个计划怎样才能成功……
“为什么要找十三弟?”胤禛终于出声。
“啊?”已经半出神的石兰故意装傻。胤禛冷冷瞧着她。
“你问的是为什么要找他学射箭是吗?”石兰明知故问,见胤禛皱起了眉,眼里隐隐泛起怒意,忙道:“因为他的骑射在你们兄弟中是出类拔萃的,我不找他难道找十四阿哥那个小鬼?他一见我便没好脸色,又与十阿哥走得近!”
胤禛“哼”了一声,道:“你学了一个月的骑射就想赢十弟,也未免太天真了。”
石兰恼道:“这你不用管!——就知道你会打击我!哼,我若赢不了他我就不姓石!”
胤禛道:“你本就不姓石!”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正咬牙切齿的石兰不禁一呆,脱口问:“我不姓石姓什么?”随即想起是姓“瓜尔佳”,便道:“不管是姓石还是姓瓜尔佳,反正我一定会赢!”
“你也不姓瓜尔佳!”石兰有些茫然,他嘴角挂丝调笑,淡淡道,“你姓爱新觉罗!——你嫁了我,难道不跟我姓?”石兰瞠目不知所对。
“为什么找十三弟?”他话锋一转。
“啊?”这次石兰不是装傻,确实是因他话题转换太快,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问你为什么找十三弟学射箭。”胤禛脸上沉沉的,刚才的笑意早不见了踪影。石兰眨了眨眼睛——都道女人脸三月天,他倒好,比女人更变化无常。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石兰有些不解。
胤禛似乎更生气了。石兰忽然明白过来,心底有一缕喜悦慢慢漾开。她托腮瞧着对面的胤禛,眼里忍不住笑意盈盈。他的脸色更沉了,眉头皱得死紧。石兰忽伸手抚向他的额头。
“你干什么?”胤禛拉下她的手。石兰道:“你干么老爱皱眉头?”
胤禛一呆:“什么?”石兰不答,却从座位上滑下,凑近他膝边仰望他,固执地又用手去抚他的额头。胤禛只得又拉开她的手。“你——”忽马车一个颠簸,石兰本就是半蹲的,双手又被他握住了,一晃下身躯难以平衡,虽因胤禛扶住了没摔倒,下巴还是磕在他膝盖上,疼得她龇牙咧嘴。胤禛有些好笑,将她揽入怀里,替她揉着下巴问:“很疼吗?”石兰怒道:“搞什么——”忽觉马车不动了,原来马车已停在了府里仪门外的甬道上。高福在外说:“请四爷和石福晋下车。”胤禛松开石兰,“嗯”了一声,便有人打起了车帘。石兰不动,胤禛瞧了她一眼,弯腰欲出。石兰忽扯住他的袖子,道:“你不肯的。”胤禛一顿,车厢窄矮,他便又坐回去,听她继续道:“你那么忙,怎会有时间教我?”
胤禛“哼”一声又欲下车。石兰使力扯住他的手臂,兀自说:“我若请求你教我,你肯定不会答应!”
胤禛无法下车,顺口道:“你没问,又怎知我不会答应?”话音一落,石兰马上接着道:“这么说,你是肯教我骑射的了?而不是板起了脸、皱着眉头说‘不行,不成规矩’什么的?”她摇了摇头,又说,“我才不信哩。”
胤禛闻言气笑不得,忍不住皱眉:“你知道自己没规矩,还算有药可救!——下车吧。”说着一挪脚步打算跨出车厢。忽觉石兰已靠在自己身上,秀眉微蹙,道:“你又皱眉了!”说着手又已抚上他的额头。胤禛忙拉开她的手,往车帘外看去,车帘却已放下,车外不闻人语。一时间,胤禛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一回头,却见石兰腻在他身上,脸靠得极近,眸子里亮晶晶的,嘴角含笑。
“你——”他有些生气,石兰却拦了他的话道:“你肯答应才怪!我若向你要求,你第一句话肯定是‘不行’,然后就是一通训斥,说不定再找个借口不许我出府——我说得对不对?”她大约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胤禛见她纠缠不休,板起了脸道:“你知道就好!”却也仅止于此——石兰软语温存,他再无法拉下脸来训斥。
石兰很失望,撇撇嘴,离了他身体,不高兴地说:“就知道你会这样!幸好我也不稀罕你教我。——你肯教,我还不爱学呢!没的整天被你骂个几遍。胤祥就好得很,我让他往东,他决不敢往西!”
估计听了这话,没几个做丈夫的心里会舒服。胤禛沉下了脸。石兰脱口叫了十三阿哥的名字,他只觉十分刺耳,却也没情绪教训她了——或者说他简直想不出自己该拿出什么反应来。
他注视她半晌,才冷冷说:“十三弟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以后不许再去烦他。”说完掀帘下车。下人们离马车远远的,见此忙都跑了过来伺候。本来他们都相互交换会意暧昧的笑容,此时见主子脸色不好,一个个都垂下头屏声静气。
胤禛刚站稳,一名小厮犹跪在地上等候侧福晋下车,却见石兰“呼”的拉开帘子,从车上一跃而下,未等仆妇们跟上,她已扬长而去,头也不回。胤禛脸色铁青,冷冷吩咐,没他的允许,不准侧福晋出门。一众太监、小厮、丫头仆妇俱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没多久,四爷与侧福晋石氏同车而回,侧福晋毫无规矩,使手段媚惑纠缠,却惹四爷发怒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合府上下,嫉妒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庆幸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
石兰却根本不管这些。她气冲冲回到宜兰园,本来随她住在庄子里的青儿与紫璎都已回府了,自是胤禛命她们回来的。石兰更是恼怒,晚饭也吃不下,第二天气还不消,天又热,索性又饿了一天。到了暮色降临,她在院子里乘凉,实在饿得狠了,紫璎又好说歹说,便吃了些莲子羹——她不甚爱甜食,只吃了半碗便推开了。倒是被勾起了食欲,想吃点咸的,却又不愿开口。只有青儿知道她的脾气,早早吩咐厨房准备些咸点心。
青儿的伤已完全好了,她一向畏惧四贝勒,又吃了这么个大苦头,行事谨慎了些,但本性难移,又跟了石兰这样的主子,大约谨慎不了多久。这时,厨房蒸好了点心送来,青儿便说:“这是小姐爱吃的馅饼,快吃些吧。”石兰瞧了瞧冒着热气的点心,一阵阵香气冲入鼻端,的确诱人。不过,她心里堵着气不愿吃。青儿递过筷子说:“小姐这是何苦?白白饿坏了,到时没力气射箭,又怎么能赢呢?”石兰一听很对,便接过筷子,挟了一个开始吃。
青儿见她吃得香甜,忍不住笑道:“今晚吃饱了,明天又可以赌气不吃饭,四爷迟早会知道,知道了一定心疼。”
石兰抬头白了她一眼道:“我不吃饭是没胃口,吃饭是因为我饿了!又关他什么事?”说完这句话,便看见胤禛站在一株银杏树下,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暮霭沉沉,衬得他的脸色也阴沉沉的。
青儿与紫璎福了福,退下了。石兰突觉胸口发堵,勉强装作无动于衷继续咀嚼,但那鲜香可口的点心竟变得难以下咽,而且眼眶酸酸的,有什么要满上来。胸腔好似变成了一个容器,食物一吞下去,便有相同体积的东西要溢出来。
石兰勉强抑制,好容易吃完了一个,拭了拭嘴角。庭园里一片幽暗静默。石兰不看他,起身往屋里走去。紫璎已燃起了灯,抬头看见随后进来的四爷,便悄无声息地出去了,反手带上了房门。
石兰坐在椅上,背对他。良久,胤禛叹了口气,挨着她坐下,扳过她的肩头,唤道:“兰兰?”石兰不理。他默了片刻,温声说:“……你好歹是个主子,怎能这样毫不顾礼仪呢?只让我看见也罢了,却当着府里这么多人的面。”
石兰挣开他的手,回身趴在桌上。胤禛又叹了口气,搂过她腰,扳过她脸来,柔声安慰:“好啦,别生气了。”石兰挣了一挣没挣脱,蓦得里一阵委屈,眼泪掉了下来。——也不知怎的,她自认是坚强不爱哭的人,但在他面前总会忍不住掉眼泪。
胤禛见她哭了,怔了一怔,无奈道:“怎么突然哭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么爱哭……”
石兰抽噎着,嚷道:“你就任由别人欺负我!”胤禛一呆——她不欺负别人已够好了。却只得哄道:“再没人欺负你了!”
石兰又哭嚷:“每个人都在背后笑我!”
胤禛又哄道:“不会的。谁敢笑你?”
“就有!就有!十阿哥使计害我!你也不来帮我!不但不帮,还不许我学射箭——你任由别人笑我,每个人都在笑我!现在整个北京城都在笑我,我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你还不许我这个不许我那个!”
胤禛只能叹气。他叹着气道:“好啦别哭了。明天你爱出去便出去。不过——”他顿了一顿,“十三弟的确有他的事,别再扰他了。要不,我抽些时间教你罢了。”
“谁稀罕!”她想表示不在乎,却忍不住破涕而笑。
胤禛只剩下叹气:“你爱学箭我可以教你,只是你赢不了十弟的,这个念头还是打消了罢。”
“这你不要管,反正走着瞧好了。”石兰又开始咬牙切齿。
胤禛摇了摇头,转换话题道:“两天里只吃了一个馅饼,你不饿么?”
石兰“哼”了一声道:“气都气饱了,还饿?”
烈日当空,南海子里波光鳞鳞,鸥鹭徜徉;蓝天白云映入水中,若着一叶小舟于湖上,仰望俯视间,此身便似悠游于上下两片天空里。不过,此时却无人泛舟湖上欣赏这景致,海子边的那片林子里,却传来阵阵喝彩声。湖岸上依然是寂寥的,当携着骄阳热浪的风拂过水面,便会将清凉的气息送往岸边。
却闻蹄声得得,竟有一骑顶着烈日,经过阒静无人的堤岸,朝林子里疾驰而去。但见马影一闪而没,已奔入了茂密的树林。林子中心有一大片空地,喝采声便是从此处传出的。只见空地上搭设着看台,却无人坐着;看台周围及林子各处站着许多侍卫,而离看台一射之外,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及十五、十六、十七诸位小阿哥纵马来去,弯弓搭箭,随着“嗤嗤”的利箭破空声及箭入靶的“笃笃”声,诸亲卫的喝采声也此起彼伏。
这里场地宽阔,大概是康熙考评诸皇子骑射的所在。清晰的马蹄声传来,侍卫转头瞧去,见一人一骑倏然而至,马上人着的是皇子福晋服色,再定睛一看,却是四贝勒侧福晋,不由人人惊愕。石兰并未注意侍卫们,她勒马站定,端坐马上,望着远处奔驰来回的诸人。
侍卫们呆了片刻,一齐上前行礼。喧闹喝采声清晰入耳,其中夹着十阿哥宏亮粗放的大笑大嚷。石兰似乎在想什么,微微出神。侍卫们互相瞧瞧,又大声道:“奴才们给四侧福晋请安!”石兰一惊,收回目光在侍卫们身上打了个转,便不耐地皱起眉,随意朝他们点点头,双腿一挟,骏马便箭也似地朝前奔去,留下相顾错愕的一众侍卫。
片刻间石兰奔近,外围的几位阿哥先看见,俱住马收箭,惊诧万分。胤祥打马近前,刚叫了声“四嫂”,石兰已从他身边驰过,笔直往最热闹处奔去。这下,基本上这片射箭场上的人,包括阿哥、侍卫、太监,骑马的收住了缰,射箭的放下了弓,交谈的住了嘴,每个人的目光都愣愣地追随着石兰,眼看着她直冲向十阿哥。胤誐正大声评论着刚才几位小阿哥的箭术,胤禟用马鞭轻轻碰了碰胤誐的手臂。胤誐一怔,回头时便看见石兰放缓了马速徐徐而来。
胤誐极是诧异,瞪目看她策马靠近。至离十阿哥约半个马身处,石兰收缰停住,看着胤誐,却不出声。胤誐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她,一时摸不清她的用意,怪声笑道:“小四嫂干嘛来了?四哥却不在这里。”故意抬头瞧瞧四周,“这里好多树呢,嫂子可得小心些!”石兰不答,只是嘴唇抿得更紧了,任谁都瞧得出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恼怒。胤誐自也明白,仰头得意地大笑起来。
胤祥担忧地瞧瞧石兰,斟酌着说:“嫂子怎么不与诸位嫂子一起,却一个人来了此处?等会皇上——”他想告诉她皇上一会要过来,以便劝她别在这时候向十阿哥寻衅。
“闲坐着无聊便出来遛马,听到这边热闹就过来瞧瞧。怎么,不行么?”石兰开口打断了胤祥的话,目光却一直看着十阿哥,人人都看出,她摆明了是来向十阿哥找碴的。胤祯看了看十阿哥,又与胤禟对视一眼,两人心中了然。
胤祥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其余的小阿哥们也渐渐聚拢过来——他们都听说过四侧福晋的事迹,自也知道她与十阿哥结怨之事。此刻,这些家教优良的尊贵少年们虽未插嘴鼓噪,但每人脸上还是流露出好奇、紧张、又期待的神色。
就算胤誐心里警惕,脸上也不会表示出来。他斜睨着石兰道:“暑天出游,顶着烈日遛马……小嫂子的雅兴依然不减啊!不知嫂子又准备了什么新鲜的笑话,让这北京城再热闹热闹呢?”
“十阿哥喜欢听笑话么?只是我一向不会说笑话,大家怕要失望了。不过也难说——有些人过于无聊,说不定会为件芝麻绿豆大的事而笑个不住。我倒是挺佩服这种人的,天生的乐天派哪!大约只有无忧无虑的傻子、白痴才有这福气呢!——嗯,离题远了,十阿哥这么聪明的人,箭术又不错,自然不会笑得像个白痴。”石兰慢条斯理地说,语气像在谈论天气一样平常。
胤誐却已气白了脸,结巴道:“你——你竟敢骂我是白痴?”
石兰惊讶地道:“我骂你是白痴?我几时骂你是白痴了?我刚刚不是在称赞你聪明么?你是白痴吗?真好笑!这么聪明的人,谁会骂你是白痴?我不过说有些人笑得像白痴而已!”
周围的一众阿哥听她开口 “白痴”、闭口“白痴”,本来想笑,但听了后一句,每个人又只得竭力忍住,怕一笑出声,那“白痴”的名就冠在自己头上了。
胤誐脸上通红,拳头捏得死紧。若石兰是个男人,他早就冲上去用拳头说话了,哪还会费这些口舌?不过,若他能在斗嘴上赢石兰,就犯不着如此生气了。这下,他骂又骂不过,打又不能打,直憋得胸口不住起伏。
胤禟看不过去了,插口道:“嫂子此来,不会只为了跟十弟斗嘴吧?”
石兰诧异地道:“斗嘴?我干嘛跟他斗嘴?九阿哥的意思是说我刚才是在与十阿哥斗嘴吗?奇怪了,明明是他问话、我回答而已啊。这怎么能叫斗嘴?我记得刚才还称赞他来着。莫非——九阿哥的理解力不同别人?”
胤禟的脸沉了沉。不过,他城府比胤誐深,不屑跟个女人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只冷“哼”了一声便不语了。胤祥摸了摸鼻子,也不敢劝解——他知道石兰是铁了心了,管你好意歹意,任谁出头都得碰钉子。
石兰见没人言语了,便收起脸上夸张的神色,扫了一眼周围,只见几个小阿哥都睁着乌溜溜的眼呆看着。她脸上泛起微笑,朝最近的十六阿哥问:“你说呢?”
胤禄想不到她突然朝自己说话,吃了一惊,本能地应道:“什,什么?”
“我刚才是不是称赞啊?”——胤誐忍不住怒气勃发,身形一动,却被胤祯扯住。他轻声道:“十哥先别生气,你一生气她就得意了。你冷眼瞧着,看她能有什么诡计。”谁沉得住气,谁就占了上风——十四阿哥的对策本来不错,石兰喜怒形诸于外,本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但他却忘了一件事——在与石兰的争执中,他也从未赢过,又以什么去提点胤誐呢?
只听石兰继续问:“你说说,我称赞什么了?”
胤禄望望十阿哥,又望望石兰,嗫嚅着:“……四嫂说十、十哥箭术好……”
石兰恍然喜道:“啊,不错不错!我刚才瞧着十阿哥箭无虚发,心里实在佩服。我总算明白之前那‘英勇无比’的一箭是怎么来的了!”她顿了顿,——这个典故只有胤禟清楚,连胤祯也不知道。胤誐的脸色除了愤怒,又多了几分尴尬,因担心她当众抖露,便未反唇相讥,但几位小阿哥的脸上都已露出好奇茫然之色。石兰接着道:“酷暑炎夏,因无可释闷,便练了月余的骑射,权当消遣。今见十阿哥箭术,忍不住技痒,便想与十阿哥比试比试。”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了。
胤誐先是一呆,接着便大笑起来。胤禟胤祯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并不笨啊……居然要跟十阿哥比箭?这不是存心出自己的丑么?她不会是被毛毛虫吓傻了吧?
胤誐还在笑,石兰冷冷看着他。等胤誐好容易止了笑声,石兰道:“这很好笑?还是你怕输不敢跟我比?就故意笑成这样子?”这自然是影射他笑得像白痴,但太隐晦了胤誐没听出来。
跟个女人比箭?那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胤誐一扯马缰,连回答也不屑回答,便拨转马头打算离开。
“哼,色厉内茬!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没把握赢我,怕万一输了你就不好见人,是不是?”
胤誐忍了忍,回过头上下扫了她几眼,眼神不屑之极,狂傲地说:“想赢我?小嫂子,你再练个十年二十年也没用。还不如去说服四哥为你出头,我随时恭候!”说着掉头离去。
石兰在他背后大声道:“你知道肯定要输,所以不敢应战!”胤誐本待不理,但石兰又叫:“你这叫不战而逃!知道不战而逃者的名字吗?他叫懦——夫——!”众人骇然色变。
胤誐勃然大怒,左手一拉缰绳,骏马便倏然转头,眨眼间驰回。至石兰跟前,胤誐猛然一收马缰,骏马人立而起,扬蹄长嘶,半晌才安稳立住。胤誐恶狠狠瞪视着石兰,她丝毫不为所动,稳稳坐在马上,脸上犹带着因大嚷而泛起的红晕,双唇紧抿,眼眸灼灼,与胤誐一瞬不瞬地对视。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浓浓的怒气,这似乎不再像玩笑了。胤禟胤祯冷眼旁观,胤祥甚是焦急,几个小阿哥则面面相觑。
胤誐突然冷笑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规则随你定,你要怎么比就怎么比——等会输惨了,千万别哭得像上次般狼狈,否则,大伙儿茶余饭后又有笑料了!”
石兰绷着脸冷冷道:“是啊!等会你输得太惨千万别哭,否则这笑话肯定流传千古!”
两人又怒目相向。众人觉得他俩都已失去理智了。
石兰冷冷注视他一会,突然喝道:“——来人,取两张弓,和二十枝箭来!” 趁侍卫去拿弓箭的空闲,石兰道:“现在,先立下赌约!”
“你说!”
石兰盯着他道:“谁若输了,就得为对方做三件事。”
胤誐鄙夷地道:“我有什么事需要你来办?——也罢,说不定无聊时可充作笑料。”
石兰也不动怒,冷冷道:“你输了呢?”
“笑话!我会输?哼,你若能赢我,别说三件,三百件我也为你做!”
“我只要三件,不要三百件,你现在夸口,等会输了却来后悔。——就这三件我还怕你赖!”
胤誐怒道:“九哥、十三弟、十四弟便是见证!你若能赢,随便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照做!”
石兰瞧了三人一眼,问:“你们都听见了?”三人脸色各异,胤禟想起她用弹弓伤匪之事,眼力准头不会太差,但若说到骑射……见她瞧过来,胤禟道:“十弟岂是言而无信之人?况且众目睽睽,嫂子担心什么?”
便有侍卫取了弓箭来。石兰道:“拿一半去给十阿哥!”说着取下挂在马鞍边的弓,和箭袋里自己带来的箭给侍卫,再将十枝箭插入,手上持弓,瞧着胤誐。
胤誐不屑问,但估计石兰的意思是不让自己使用自己用惯了的强弓,大约怕力道胜过她,或是希望自己使不顺手。他暗暗冷笑,高傲地将手中的角弓一甩,又抽出箭壶里的箭掼在地上,再接过侍卫奉上的弓和箭,冷冷等着她开口。
石兰道:“这是为了公平起见,又可防止作弊。省得我用称手的弓箭赢了你,你输也不会服气!”
胤誐听她说得大方无比,倒似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他自是恼怒。但若跟她争辩,却会显得自己太小气,便冷“哼”一声不答,却下了决心要让她输得凄惨无比。
石兰道:“那边有两个箭靶,左边归我,右边归你,比谁射中靶心的箭多。——你先还是我先?”
胤誐高傲地答道:“随便。”
石兰点点头,策马离靶约百步外立定,也不见如何作势,“咻咻咻”便是三箭,几乎难分先后齐中靶心,观战诸人齐声喝彩。侍卫及会骑射的亲随们俱流露出钦佩的神色,连胤禟等人也不禁佩服。
石兰看向十阿哥。胤誐微微冷笑,也策马至离靶百步外,弯弓搭箭瞄准,“嗤嗤嗤”三声,三箭的先后衔接速度虽不紧,但破风声一箭比一箭强劲,利箭入靶的声音也有些特异。验靶的侍卫仔细瞧了瞧,一愣下高声叫嚷起来,接着四周震天价响起喝彩声,而十阿哥府里的几个亲随的喝彩声更是响亮。
石兰拍马近前一看,不由微微变色——只见第一箭正中靶心,箭镞已穿透木靶,而后两箭每一箭都劈开前一箭箭杆,再钉入靶心。
石兰瞧了几眼便回转,眉心微蹙,垂目沉思。胤誐脸上挂着讥嘲:“怎么样啊?小嫂子!”
石兰闻言,嘴角微扬:“你能劈开箭杆,说明你的膂力很强,可惜我们比的是谁射中靶心的箭多,而不是力气。我看过了,你的第一箭和第二箭的确射中了靶心,但第三箭却被第二箭的箭头阻住,只能勉强说够着了箭靶,若不是被前二箭的箭杆夹住,早掉下来了!”石兰得意地看着变了颜色的十阿哥,拖长了声调道:“所以嘛……”
胤誐脸上的讥笑已消失不见。胤祯听她强词夺理,鸡蛋里挑骨头,忍不住插嘴道:“若是嫂子也能照十哥般射上三箭,那时再来评论不迟!”
石兰被打断了话,转头冷冷对胤祯道:“十四阿哥既如此说,那干脆来一场扳手腕、举重或是拔河的比赛好了。”她冷笑一声,“那样也用不着比,我直接认输得了。”
胤祯不太明白举重什么的,便道:“你这是自承不及了?”
“不错,我的臂力自是不及,所以我决不会跟十四阿哥你比力气。”顿了顿,“就像我从不会想到跟一头熊去比力气!”胤祯大怒。
“咳,咳……”那是胤祥在咳嗽,石兰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不是吗?——明知必输还要比,那是傻子才做的事。十四阿哥这么聪明,应该不会做这种笨事吧?”胤祯怒视石兰。
胤禟似笑非笑:“刚才嫂子脸露沉思,是在绞尽脑汁想这些说辞吧?这就是你非赢不可的计策?”
石兰转头打量着胤禟,半晌才说:“请问九阿哥,你跟你的福晋比试女工吗?”
胤禟一呆:“什么?”
“你若能在女工上胜过你的福晋,我就心甘情愿向十阿哥认输!”
胤禟脸色变青,再说不出话来。周围的几名侍卫都垂着头,似乎突然对草地起了兴趣。胤祥拼命揉鼻子,东张西望看风景。
石兰终于看向被冷落一边的胤誐,他一直黑着脸听石兰与胤禟胤祯间唇枪舌剑。石兰道:“我们比的是骑射,而不是力气。刚才那局只能证明十阿哥你的臂力比我强而已!但若按照事先说好‘谁射中靶心的箭多’的规则,你却已输了!”
胤祥又揉鼻子、看风景。忽见四哥身边的太监快速朝这边行来,他便策马缓缓过去,省得自己板脸板得这么辛苦。那小太监是胤禛派来的,向胤祥回话,说是皇上临时有事召见大臣,大概不过这里来了。若没事的话,让十三爷过去。胤祥此时怎能走开?问明并没什么事,便让小太监回去了,顺便给四哥带话,告诉石兰跟十阿哥比箭之事。然后又慢慢回转。石兰与十阿哥依然斗鸡似的,怒目相向。
胤誐胸膛不住起伏,半晌才冷笑一声:“好,就算我输了一箭,接下来还有七箭,为何不继续?”
石兰道:“按照这个规则,你既已输了一箭,最后必输无疑!这余下的七箭,我难道还会射不中靶心吗?”她说的虽气人,却也是事实,“明知必输还要比是傻瓜,而明知必赢的事做起来也没什么趣味!所以,刚才那局不算!我要赢你,自是要赢得你们无话可说!”
胤誐冷笑——面对如此嚣张狂妄的女人,他除了冷笑还能做什么?
石兰续道:“要说骑射,力量和眼力固然重要,但也不仅仅臂力强、准头好就够了,还需身手敏捷、智谋应变。所以我想——”看一眼胤禟,“我刚才沉思不语,便是在想如何改动规则才能各显长短,公平比试,而不是为了狡言取胜。”胤禟沉着脸哼了一声:“看来嫂子已有了好主意,为何还不说出来?”
石兰点点头,先命人去安了两个新靶,对面而设,相距约一里。然后朝胤誐道:“你我现在都还剩七枝箭,各显手段射向对方的靶,同时保护己方的靶不被对方的箭射中。双方的箭都射完后,看哪方的靶被对方射中的箭少哪方便是赢了。听好了,是‘哪方的靶被对方射中的箭少哪方便是赢’,反过来简单地说,就是‘哪方的靶中箭多便算输’——我可有言在先,若到时十阿哥的箭又夹在箭杆上,那可不算中靶!”
胤誐沉着脸不语。分明是她力气不及,现在倒好像是她放了他一码,而让他占了便宜似的。
“还有,比试中可以不择手段阻止扰乱对方,这是比试骑射中的应变能力——但有一个条件,决不可伤到对方及对方的马,哪怕只磳破一点儿油皮,那也算输!”
胤禟明显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与胤祯对视一眼。十四阿哥目光闪动,忽然开口:“嫂子既说到应变能力,那么射一个不会动的靶算什么?难道围猎或上阵时,猎物和敌人会乖乖站着任由你射杀吗?”
石兰不动声色:“十四弟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胤祯道:“不若双方各挑一名能骑善射的侍卫作靶——”
“什么?你要活人作靶?”石兰变色。
胤祯一呆,笑起来:“嫂子你想到哪去了?我的意思是由侍卫骑马,再安一个厚木靶在马上,侍卫可以竭尽所能闪避,不让对方射中,那不就是一个活靶么?嫂子若怕侍卫受伤,自可以定下规则,箭只可射到靶上,若射伤了对方的侍卫或侍卫的马就算输。当然,这样的话,靶只能设在侍卫背后,而侍卫只可策马闪避,却不许用刀剑拳脚挡格。”
石兰瞧着胤祯,心想果然人小鬼大。——这样的话,之前的计划必受影响。她沉吟不语。
胤誐虽觉胤祯的提议不错,且石兰的诡计防不胜防,他的确有些忌惮。但之前话说满了,不便食言,便道:“嫂子何需为难?既说一切规则随你定便是随你定!”
石兰眉毛一扬:“有什么为难?就这样定了!”
她答应地这样爽快,倒使出主意的胤祯一愣。胤禟打量着她,说:“那么……侍卫的人选,嫂子喜欢是由我们指定,还是自己挑选呢?”
“十阿哥的意思怎样?”
“随你。”
石兰想了一下,便命人去将四贝勒府的郑平找来。转头对胤誐道:“十阿哥别笑话,我找的这侍卫你见过,却不知他骑射如何。但府里我也只对他稍熟悉些,只能找他了。十阿哥对自己府里的人应该极为了解,自不用学我,尽可找个水平一流的侍卫来。”
胤誐一声冷哼,自不会受她的激将。这个郑平他虽不了解,但他能在四贝勒府的侍卫班子里做个小头儿,应该不会太差。
他道:“察苏台!”
一名颇为精悍的亲随上前几步行礼:“十爷!”
“就你了,别丢爷的脸!”
“奴才遵命!”察苏台大声应着立起,干净利落。胤禟与胤祯又对视一眼。他们是知道这个察苏台的,看来十阿哥表面上虽满不在乎,心里却着实未敢小觑了石兰。
石兰淡淡扫了那个侍卫一眼便转过了头,放眼四望空阔的场地。郑平远远奔来。
“这片场地真大啊!”
几个阿哥都诧异地看向突发感慨的石兰。
“十阿哥,不知你的那名侍卫胆子大不大?”
胤誐一愣,又看了眼有些不悦的察苏台,问道:“嫂子这话什么意思?”
“这里场地这么大,若你那个侍卫胆子小,一箭射去,他纵马跑得不见了踪影,那该如何是好?”察苏台登时脸色血红。
郑平刚好奔到,屈单膝给各位主子请安。胤誐正发怒火:“嫂子的箭术恐怕还吓不走人,倒是你的这个奴才,到时别抱头鼠窜才好!”郑平愕然。
石兰眼睛一瞪,刚要发话,胤祥忙打圆场:“嫂子的顾虑不错,是该划下范围才是。”他情急下脱口而出,并未发现语病。她说石兰的顾虑不错,那不是间接也说那察苏台胆子小了么?胤誐怒视胤祥,倒使他不明所以。他心里正苦笑呢——这位小四嫂也真是,需要限制场地直说不行么?非要绕了弯子将人气得不行!再说将那个察苏台激怒有什么好处?等会比试他不拼了命才怪!
然后命人取长绳布幔来,打桩系绳,片刻间便设好了比试的场地,约一个现代的足球场大小。然后给两名侍卫说明他们的职责。又定下规则:四个人及四匹马不许出界线之外,哪方出界,哪方便输了;也不许撞到布幔。
一番忙乱之后,比赛便正式开始了。宽阔的场地里,只有四人四骑立于中心。众人不似先前围在近处,都站到了赛场之外,皇阿哥们便下马至有遮阳布帐的看台就坐。那布幔只有半米高,因此并不影响观战。
郑平和察苏台在马上朝胤誐及石兰躬了躬身,便策马远远驰开。
石兰与胤誐互望一眼,胤誐一声冷哼,石兰扬了扬眉,靴刺突勒马腹,喝声:“驾!”顿时四蹄翻飞,将胤誐抛在身后;边取箭在手,弓弦满满拉至胸前。随察苏台策马奔驰的方向,双眼紧紧盯着察苏台身后木靶中心的红点,箭簇微微移动。石兰身下骏马奔驰如飞。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郑平与察苏台都已接近场地边缘。石兰右手一放,“嗤”的一声利箭破空,迅疾无伦,朝那不住颤动的红点飞去。几乎在同时,石兰耳边也是“嗤”的一声,箭影在她眼角余光里一掠而过。刹那间,两枝箭同时到达郑平与察苏台的后背。石兰不由屏住了呼吸。却见郑平左转,察苏台右转,都轻轻松松避开了,沿场地两侧奔驰,与中间的石兰交错而过,两枝箭却去势不减,一直飞向场外。看来两个侍卫的骑术差不多。石兰松了口气。她的确不了解郑平的骑射,只记得那次在茶楼里,他与人打斗时身手敏捷,且心思灵活,做事不拖泥带水,颇对她心思。
石兰右手一扯缰绳,骏马便回头朝来时方向奔驰。石兰又取箭在手,搭在弦上,却不忙拉弓——那是极费力的。忽见胤誐竟还在原地,刚才那箭原来竟是这样远距离射的。此时他正搭箭瞄准。惊诧之下,石兰朝他瞄准的方向瞧去,郑平已离十阿哥越来越近。不过因为对面而行,十阿哥应是难以取准。
石兰只瞧了一眼,便收回注意力,紧紧盯着前面的察苏台,右手渐渐用力。她正打算射时,察苏台向右一转,改了方向,竟横过场地中心,突然加速朝郑平冲去。
石兰猛然明白他的意图,匆忙下不及瞄准,一箭朝察苏台背后射去,自被他轻易避过,却也只阻了他一阻,眨眼间他已拦在郑平前面。快速奔驰中的郑平不及转向,只得猛勒缰绳。长嘶声中,郑平身下黑马前蹄高高扬起。他的身躯向后仰去,露出身后木靶的一角。
“嗤!”十阿哥的箭已在那一瞬间发出,几乎贴着郑平的脖颈射入木靶。
郑平只听耳边“夺”的一声巨响,然后看见箭羽在眼前不住晃动。他直惊出了一身冷汗。黑马前蹄落地,又向前奔去。察苏台却策马在他附近或左或右奔驰,意存扰乱。
看台方向传来阵阵喝彩,场中的四人都无暇理会。郑平眼角瞥见迅速驰来的石兰,及又张弓瞄准的十阿哥,他无法摆脱察苏台,一时处于被动,心内甚是焦急。
“嗤!”胤誐的箭又已射出,选的是一个郑平难以闪避的角度。一旁密切注视着的石兰却再不容他得手了。弓弦一响,石兰的箭从斜刺里撞上胤誐的箭,胤誐的箭自然失了准头,两枝箭劲力互相抵消,一起跌落场中。郑平趁机脱离了十阿哥的射程。
“好!”看台方向又传来喝彩声。
至此,石兰与胤誐各射了三箭,但胤誐已有一箭中靶,石兰处了下风。人人都看出,石兰的骑射虽好,却远比不上十阿哥。何况,就配合来说,石兰这方也不及十阿哥这方默契。所以几乎所有观看者都认为石兰会输,所不知的,是会输几箭而已。
石兰放缓马速,看了眼胤誐,他竟朝她笑了笑。石兰怒极反笑:“瞧不出十阿哥的手下还有这手段!”
胤誐懒懒道:“是小四嫂你说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么。我还等着嫂子您呢,有什么手段好令我大开眼界呢?”
石兰咬唇不语,倏地一紧马腹,风驰电掣般朝察苏台逼去。胤誐悠闲依旧,只是轻踢马腹,稍稍跑了几步,调整角度,仗着膂力远远开弓瞄准。察苏台又故技重施,搅扰郑平,以逼迫他将后背暴露在十阿哥射程范围内。郑平虽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用眼角余光不住观察场中情况,伺机而动。
胤誐紧盯目标拉满了弓,右手将松未松,羽箭欲射未射间,忽觉眼前一花,一道人影突然横亘在他与郑平之间,竟是石兰挡住了郑平,距胤誐的箭不足50步!——胤誐大吃一惊,真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惊下他本能地将弓一抬,利箭朝半空中射去,越过场地,穿过树木,眨眼间飞得不见了踪影。
惊呼四起,隐隐有许多人影往场地靠拢;察苏台也闻声转头。郑平只呆了一刹那,顿时明白机不可失,迅速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策马猛往察苏台左前方拦挤,察苏台右边是布幔,左边前面又都被阻,只得住马收缰。说时迟,那时快,“咻!”石兰的箭近距离发出,“夺”一声正中鲜红的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