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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不测之祸 第十二章 峰回路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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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争吵后,缡宁自动跟一个洒扫庭院的小宫女换了差使,那小宫女先诚惶诚恐的不敢答应,缡宁说:“是主子爷的意思。”方换了。自此晚间工作,白日休息,少了与胤祯碰面的机会,倒少了不少尴尬。至于宫中那些太监女官,对此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的、有当奇事到处乱传的,看向缡宁的眼光各各不同。缡宁也管不了那么多,自做自己的事。时值秋天,康熙去木兰秋狩,太子监国。随行的十几个皇子也包括四阿哥十四阿哥。皇上不在,宫中冷清了很多。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但麻烦并不是你不去惹就没有的。
一日,缡宁被传唤到长春宫。她跪在地上,德妃慢慢啜着茶,静静打量着她。好一会才问:“听说——你很会跳舞?”
缡宁一怔,俯首道:“回娘娘,奴婢学过一点。”
“嗯。宫里盛传,绛雪轩的马佳氏既会唱曲,又能跳舞。我本来不理会这些事,但佟贵妃前日竟也提起你,皇上似乎也知道些。”
缡宁呆住,不知如何置答。德妃凝目看着她,却又不像在看她,出了好一会神,说:“你去吧。”
缡宁出得长春宫,风吹过走廊,只觉浑身寒浸浸的。“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陷害我?跳舞的事大概是瑞秋传出去的,可她竟有如此神通上达天听?而且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想起德妃的神色,那场惊天动地的争吵可能已传入她耳中了。
正思忖,猛的一个清亮却显高亢的声音道:“哟,这不是缡宁姑娘吗?”缡宁抬头一看,原来是石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石兰的面容仍旧清朗,但脸上挂着的笑容却令人生厌。但也只得请安:“福晋吉祥!”
“起来吧。很有礼嘛!可我怎么听说你连主子爷都不放在眼里?”
缡宁正烦着,哪去理她的嘲讽?草草说了声“奴婢告退!”便欲走开。
“站住!”
缡宁只得回身看着她说:“福晋有何吩咐?”
石兰绷着脸道:“我让你走了吗?好没规矩!一个奴才!仗了谁的势了?”
缡宁心中烦燥,看不惯她趾高气扬的神气,冷冷道:“我仗了什么势?我是奴才,你不也一样?却不知侧福晋仗了谁的势在此显威风!”
石兰自幼被捧在手心,何曾受过这种话?气得变了颜色,她素来骄横跋扈,此时便一巴掌朝缡宁甩过去。缡宁往旁一让,石兰便打了空,使力猛了站立不稳,朝前跌去,一下磕在回廊的木栏杆上,翻了半个跟斗,摔向廊外。跟来的宫女惊叫着抢上前扶起,缡宁也有些着慌,忙上前看。那宫女尖叫着:“来人哪!来人哪!”顿时惊动了长春宫的人。太监、嬷嬷、宫女都跑了过来,团团围着还躺在地上的石兰。突听有人惊叫:“血……血……”“福晋流血了……孩子……孩子……”,刹时传太医的、禀德妃的乱成一团。
缡宁排斥在忙乱之外,心里一阵恍惚:不会这么倒楣吧?她竟然有孕了?若害得她流产,那我可真有得乐子了。她神经质的朝自己开玩笑。
石兰被抬进长春宫,召了太医看治。于是缡宁又跪在德妃面前,向来温和的乌雅氏此时气急败坏,先问了石兰身边的人,便责骂缡宁道:“你好莽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缡宁听那小宫女将责任全推在自己头上,说福晋如何问话、自己如何无礼、福晋又是如何要教训自己、自己如何不顾福晋的身子,眼睁睁看着福晋摔跤也不扶……只差没说是自己推的了,却也无可分辨。本来嘛,主子打奴才天经地义,若自己受了那一巴掌便什么事也没了。缡宁苦笑着,向德妃磕头道:“奴婢不知福晋有了身子,冒犯了福晋。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
德妃沉着脸道:“你先在长春宫里呆着,不用回绛雪轩了。若孩子没事是你的大幸,若有事,我也保不了你。”
自此,缡宁便被关在长春宫的一个小屋里,过着无天无月的日子,只送饭人来时才透进一丝外面的气息,一天又一天。也不知石兰怎么样了?孩子有没有保住?在这里,一切都隔绝了,无论是二十世纪的张离,还是现在的马佳.缡宁,生活虽不安乐,可都是充实的,而今那种无所事事的寂寞与孤独几乎使她发疯。缡宁只能一遍遍回忆往事,回忆曾经的欢乐和悲伤。有时便回想与胤祯相处的时光,那醉酒时的温柔、书房里的笑闹、两人的争吵……一点一滴都在缡宁心里细细回味。到现在她也不明白胤祯对她是怎样一种心思。“他得知我遭罪,又会怎么想怎么做?会不会为我伤心?”然后她又自我解嘲:“我一个现代人在古代混到这种地步,也许要在这里幽静到死,若让那些过得风生云起的穿越人知道,可真要被笑死了呢。一个皇阿哥被我这样得罪,他不亲自惩罚已够宽容了,还指望着他来救?”缡宁不再想不快乐的事,那会使她崩溃的。她真切的感觉到宫廷生活的可怖,感到身不由己的悲哀;第一次觉得在这个时代身为女子的软弱。她怀念起身为张离时的二十世纪。在那里,只要一个人肯努力就有成就;就算不成功,那也是自由的人生。可如今身处的却是不容个性存在的社会!一个将人都培育成奴才的社会!别人轻轻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生死!缡宁忍不住落泪:“我难道就这样死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为时二十五天的秋狩结束,天子归朝。十月六日中午时分,北京城内旌旗招展,黄帷铺天盖地;一万二千多人马由朝阳门进入,浩浩荡荡驶向皇城。身穿黄马褂的侍卫当先开路,一乘皇舆缓缓而行,八阿哥九阿哥骑马左右护持,稍后是十几个骑马的皇子: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个个腰系黄带。但见胯下骏马鞍辔鲜明、顾盼间人人神采飞扬。
等到皇帝回宫,诸事停当,随驾人员才各自回府。十四阿哥手中拎了个小笼子,里面是只小松鼠,匆匆回到绛雪轩,想把它送给缡宁。经过一个多月在草原上的纵马奔驰,他似乎忘了那场争吵。在围场里的日日夜夜,他经常回想起吵架时的情景,早觉得两人说的都是气话。也许潜意识里还有阴影,不仅有四阿哥的阴影,就是缡宁的与众不同,也让他捉摸不透,总觉得她的心里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但胤祯不愿深想这些,只想与她和好,快快乐乐的相处。
胤祯兴冲冲来到缡宁的住处,敲了敲门,心里有些忐忑,怕她不理自己。
没人应门。这会子人应该在的,胤祯轻轻叫道:“缡宁!”还是没人应。他有些不安,不会是生了气故意不理吧?正想高声喊叫,一个小宫女看见了他,忙过来请安。胤祯见是不认识的,便问:“你是谁?”那小宫女道:“奴婢秋雨,是德主子吩咐奴婢过来伺候爷的。”
胤祯皱了皱眉,心下纳闷。秋雨偷偷看了这个年少俊朗的皇子一眼,说:“爷是找缡宁姑娘么?”
胤祯看了她一眼:“怎么?”
秋雨忙低下头,屏气说:“缡宁姑娘半月前就去长春宫了,德妃娘娘怕爷这儿人不够,就让奴婢来替缡宁姑娘。”
胤祯诧异的看着秋雨问:“她到长春宫去了?为什么?”暗想额娘这么做是何意。
秋雨被看得差点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道:“听……听说是触了事,被……被……关……关在长春宫……”
胤祯手中的笼子掉在地上,松鼠被突然的震动惊吓得在笼子里乱窜,发出“吱吱”的叫声。他无意识的站着,茫然失措,突的转身朝长春宫跑去。
第十二章峰回路转
胤祯跑到长春宫,也不等内监通禀便闯了进去。听得帘子内有人正说:“……至于那女官,原是内务府的事,但这事肯定惊动皇阿玛,就等皇阿玛的意思吧。”
胤祯掀帘进去,叫道:“额娘……”目光一转,却是四阿哥胤禛也在。胤祯一时顾不上奇怪,只向德妃问:“额娘,缡宁犯了什么事?为什么将她关了起来?”
德妃脸色沉重忧戚,凝目看着面色焦急的十四阿哥,叹了口气,缓缓将事情说出。
胤祯听完脸色苍白,瞧了坐在一旁冷森森的哥哥,艰难的问:“那……那孩子……”
四阿哥说:“没了!”德妃看向胤禛,神色充满忧虑。
“那么四嫂……四嫂……”十四阿哥不敢问下去,怕承受不了坏的消息。但德妃的声音一锤一锤敲在他心上:“她……唉!太医说她受刺激过甚,什么都不记得了!”
胤祯只觉有一股凉意从足底升起,渐渐弥漫全身。他愣愣的站着,瞧着一向严肃的哥哥,想为缡宁分辨和求情,却不知如何说出口。耳边听着他的声音:“儿子今天接兰儿回去,这么多天,让额娘操心了。” 胤祯眼睁睁看着胤禛向德妃告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德妃注视了这个自幼疼爱的儿子好半晌,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叹了口气道:“额娘已经尽力了,若直接报给内务府,她早就……这事缡宁她实在是……唉,你四哥子嗣上艰难,听到这消息时那表情……虽尽力忍着,不知他心里有多难过呢!可怜你四嫂,先前那么爽利模样,如今瘦得真教可怜!”胤祯听着德妃说话,却又似没听见,只说了一句:“我要见她。”
打开紧闭的木门,阴暗的墙角隐约蜷缩着一团人影。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缡宁抬起头来,睁开茫然的眼睛,一条人影当门而立。突来的光线耀眼刺目,缡宁不禁用手遮住了光线辨认人影。她的心中一阵狂喜:竟然是他!他还是来了!不敢置信的喃喃低语:“胤祯!胤祯!真的是你么?你终于来了!”她直直的伸出双臂,热切的朝向逆光而站的胤祯。
胤祯看着消瘦憔悴的缡宁,找不到昔日精灵跳脱的神态,不禁心痛如绞,上前轻轻抚着她苍白的脸颊,轻轻唤道:“缡宁……缡宁……” 缡宁颤抖的手碰到胤祯的身躯,猛的紧紧抱住,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胤祯!你来救我了……你没生我的气……你来了……来救我……你没有撇下我……”泪如涌泉,濡湿了胤祯胸前的衣衫。十七个日日夜夜的想念、十七个日日夜夜坟墓般的死寂,使她无助得像个孩子。
胤祯瞧着怀中紧紧依靠着自己的缡宁,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悦与安宁。他脸上露出极其温柔的神色,微笑着说:“我怎会生你的气?是我不对,让你受了苦。不过我们现在就回家啦!”抱着她,走出了囚室。屋外守候的太监一愣,上前拦阻道:“十四爷……”胤祯冷冷看了他一眼,那太监后退几步,噎住了余下的话语。
至绛雪轩,胤祯将缡宁安置在床上,柔声问:“累了吗?”缡宁摇摇头,抬眼问:“胤祯,四福晋她怎样了?”胤祯只默默看着她,不答。缡宁的心沉了下去:“孩子没了,是不是?”
胤祯点点头。
“四福晋她……一定恨死我了!”
“她并不知道。她……不记得任何事了!”缡宁浑身一震,瞧向胤祯的眼睛,他的目光中充满悲哀。缡宁如堕冰窖——缡宁脑中闪过四阿哥如黑夜般的眼神——谁也救不了我!原来他并不是来救我的,但他还是来了,他心里终究有我!她心底波涛汹涌,竭力镇静着,向胤祯微微一笑,说:“谢谢爷将奴婢带出了那个屋子,奴婢现在没事了。从没这样一个人呆在一间小屋里,其实一点也没受苦。刚才奴婢失态了。”
胤祯皱眉道:“我喜欢你叫我名字,你也别自称奴婢了。”缡宁凝视着他,微微笑着:“好!胤祯……”胤祯一笑,缡宁却偏头皱眉沉吟,一会儿说:“不好!你的名字跟四阿哥太像了。”胤祯一怔,想起中秋之夜万春亭的一幕,心中一动,听缡宁继续说:“……而且很多人都叫得,怎显你我之独特?嗯……以后你叫我离离,离离远上草的离离,我叫你……”想起历史记载,心中想着反正自己命不长久,就让自己放纵一回吧!等日后雍正登极给兄弟们改名时,大概只会认为是巧合。便道:“我叫你允禵——以后我是你的离离,你是我的允禵!”
胤祯听着软声俏语,不禁痴了。瞧着含泪带笑、强作镇定的缡宁,渐渐下了一个决定。便说:“好!你说什么都好!折腾了这么久,该累了,你好好睡一觉,我出去一会,就来。”
缡宁瞧他脸上的神色,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惊疑不定,紧抓着他的衣襟,颤声问:“你去哪儿?”
胤祯握着她的手,说:“别担心!你不是说了吗?以后你是我的离离,我是你的允禵,我们永不分离。” 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转身离去。缡宁看着走出门外的胤祯,在她心上刻下一个挺拔的背影。缡宁发现,不知何时,初见时的那爱玩闹的、倔犟的十四阿哥已经长大了。
胤祯一股高昂的情绪支配着,来至德妃前,双膝跪下,磕了一个头,说:“额娘,儿子刚才将缡宁带回绛雪轩了,未经额娘同意,请额娘恕罪!”
德妃自然早已知道,看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儿子,想责骂,可又心中疼惜。不由叹了口气:“你——唉!算了……只是你这样不顾前不顾后的,被皇上知道又该教训你毛躁了。值得吗?只为了……”说着噎住了下面的话,那缡宁大概难以幸免,身为宫中的女人,又是母亲,自看得出儿子的心思,她不想再伤他的心。
胤祯抬起头,直视着德妃,眼睛明亮异常,一字字坚定的说:“值得!儿子正是想对额娘说,儿子想娶马佳.缡宁!”
德妃惊问:“你说什么?”
胤祯清清楚楚的说:“胤祯想娶马佳.缡宁,今天就去求皇阿玛指婚!”
德妃怒道:“你疯了!不许去!——这会子去求一个待罪的宫女,不怕皇上降罪?你又将你四哥置于何地?”
胤祯低头道:“儿子想赶在四哥回禀此事前,或许皇阿玛会顾念着我而从轻发落。若是——若是儿子触怒皇上,一切不能挽回,请恕儿子不孝!——儿子告退!额娘保重!”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
德妃听他语中诀别意味,惊得险些晕去,颤抖的手指着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等德妃回过神,胤祯早去得远了。
胤祯来到乾清宫外,抬头看了看明朗的蓝天悠悠的白云,时交申未,日已西斜,秋天的风中已带了丝丝清凉,黄琉璃瓦在高爽的秋空下灿然生光。胤祯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向乾清宫正殿。
胤禛却已早来一步,康熙问到四阿哥侧福晋的事,胤禛回禀道:“谢阿玛垂询。儿臣已问了当日在场的宫人,那女官虽有言语上冲突,但内子石氏摔倒却是不小心绊的,与她无关。儿臣想训斥她一顿也就算了——祸福不测,牵连无辜也于事无补。”
康熙说:“你这心思虽不错,只是……”
正沉吟着,太监禀报十四阿哥求见,康熙便宣进来。
胤祯大步走进殿内,猛的看见侍立一旁的四阿哥,顿时心中一凛:难道他已经说了?
康熙问道:“你有什么事?”
胤祯心下一横,向康熙跪下道:“儿臣有一事想求阿玛。”
康熙问:“哦?什么事?”
胤祯道:“儿臣看中了一位女子,想求皇阿玛为儿臣指婚。”
康熙很是意外,问:“是谁家的?”
胤祯磕头道“回皇阿玛,是驻陕西佐领马佳.海富的女儿马佳.缡宁,聪颖端秀,如今在绛雪轩当差。”
康熙皱眉沉思,道:“马佳.缡宁?就是冲撞了老四福晋的女官?”看向四阿哥问:“是不是?”胤祯也看向四阿哥,猛见胤禛一双黑幽幽的瞳仁正直直盯着他,令他遍体生寒,却只是一刹那。
胤禛瞬间回复了沉静,向康熙说:“回皇阿玛,正是她。”
胤祯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心中翻腾着各种各样的猜测:难道皇阿玛已将缡宁发落了?四哥又是怎么向皇上说的?是陈述事实?还是落井下石?……
康熙皱着眉头,敏锐的眼光审视着眼前的两个儿子,半晌才说:“这事朕要考虑一下。你们先跪安吧。”四阿哥胤禛先告退,胤祯还想再说,但看康熙似乎很疲倦,只得告退。
胤祯冒着触怒康熙的危险,孤注一掷去求指婚,康熙却态度不明,也未训斥,心中茫然不解。胤祯感觉就像打拳打在棉花堆里,无处着力。他郁郁的走出乾清宫,见四哥正在前面缓缓而行,下意识的叫道:“四哥……”
胤禛脚步一顿,却未转过身来。胤祯上前几步嗫懦道:“四哥,对不起……”
胤禛嘴角微微抽动,重复着:“对不起——”蓦的转过身来,双眸闪着幽暗不明的火焰,直似要烧到胤祯心里。胤祯一颤,止住了想问的话。只听胤禛冷如冰珠的声音从他唇畔迸出来:“你做了什么?要向我说对不起?为一个尊卑不分的女官吗?她又是你什么人?真是笑话!”胤祯看着发怒的四哥,心里先是有些愧疚,可那幽深的眼神使他忽然间想起万春亭边、中秋月下胤禛怀抱缡宁的一幕。胤祯恍然明白了他发怒的真正原因,于是毫不示弱的回视过去。胤禛紧盯了他一会,终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