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楚留香同人）》沈沉心

31、3 煞风景的事

　　唐朝李商隐讲过一大串他认为是煞风景的事：清泉濯足，花下晒裤，背山起楼，焚琴煮鹤，对花啜茶，松下喝道，看花泪下，苔下铺席，斫却垂柳......等等等等。楚留香曾经深以为然，并且尤其认为对花啜茶是其中最精辟的一句，因为他喜欢饮酒。
　　可惜当下情况也由不得他不做这煞风景的事情。
　　在他当做第二故乡的船上，一边欣赏着甜儿新买来的案头牡丹，一边老老实实地饮用蓉蓉配的药茶。身边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红粉知己在眼中依旧青春，楚留香却觉得自己是快要老了。
　　五年前他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时候的江湖中虽然有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自己却还有信心去认识和发现背后的真相，但这三年来他见到的一些人、一些事情却从生活的各个角落引发自己的思考，让自己的脑筋不够用。
　　红袖依旧将自己这次盗窃所得的分配清单逐条细细列出，二十九万四千两几乎每一文钱都归到某个该去的地方。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楚留香专挑重宝下手，每次所得惊人，却不知这些钱他并非都是济己之贫，甚至他自己还有无数的事情要搭钱。这次偷盗白玉美人甚至让他付出了别的一些东西。
　　柳无眉特制无名机关暗器暂名砰砰球者，每枚轻不过二两，内含三百一十二枚微型精钢飞锥，由于火药装置质量不稳定无法控制发出方向，打开保险壳后轻微触动即可触发天女散花之美景，六尺之内绝无幸免。石观音在水门边丢了四枚，其中两枚被某人游泳时带动的水流触发。
　　事实上和江湖中暗器相比，柳无眉这砰砰球顶多相当于听响用的鞭炮，每枚飞锥大小顶多等于半个后世的办公图针，并且无毒，但是如果后背带了五十多根这样的刺却一时来不及都拔出，急匆匆换好衣服之后挺了一天多才跑来找大夫，这个后果也是挺严重的。
　　楚留香的后背伤口严重感染，他分外后悔自己通过水门游出去的时候选择仰泳。现在他整个上半身被蓉蓉她们三个准备的绷带缠得比他刚出生时候的襁褓还紧，无数他平时最喜欢吃的东西都被迫离他远去，酒也不能喝，嘴里抿着的虽然是掺着药的上品铁观音，但是免不了煞风景啊煞风景。他头一次感觉到因为礼仪而坐得端正和因为绷带而坐得端正的区别，实在比练武还要疲劳。
　　喝过了茶水，悄悄走出舱门，结果还是被站在船头的苏蓉蓉发现了。
　　“不行，不行，楚大哥你不能出来，养伤就怕见风。”
　　“你楚大哥我还没那么不结实吧？不就是一堆小东西么？蓉蓉，让我出来看看吧，总闷在船舱里面和坐牢也差不多了。”楚留香明白自己的身体没大碍，也明白自己怎样装可怜的表情能让苏蓉蓉这位称职的郎中稍微不那么紧张：“啊，你看，那边的海上好像有大鱼！”
　　“我不上当，楚大哥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就是小伤也要大养，而且伤处那么多凑在一起就不小了。”苏蓉蓉三天前第一次见到整个后背都感染的楚留香，就觉得要纠正一下他从来不把自个儿身体当一回事的毛病，免得以后再吃大亏。
　　“真的有东西。”似乎是要继续岔开话题，但楚留香说话的声调已经不像刚才那么轻松。
　　苏蓉蓉慢慢回首顺着楚留香的视线......
　　宋甜儿从另一侧的船舱门跑出：“蓉蓉姐你看我新做的点心！”
　　“别看！”楚留香伸臂挡住了宋甜儿的视线。
　　一条两条三条，三具足以让观者倒足胃口的浮尸，从肿胀程度来看，死去的时间并不很久。
　　“七星夺魂”左又铮，“杀手书生”西门千，海南剑派高手灵鹫子。这些纵横江湖二三十年的高手现在不过是三具被全身剥光衣服的尸体。
　　迅速找来了布单笘盖三具光尸，楚留香忍住后背的疼痛弯下身子检查那些已经被海水浸泡过的伤口。
　　是刀杀死了他们，三具身体上都有刀伤，左又铮身上只有一处，是纵贯上半身的一记迎面劈砍，刀锋劈断了右锁骨后毫不停歇地直接顺下，直到左腰。左又铮应该是闪躲过的，这一道劈砍或许最初的目标是砍他的颈侧，因为他的双手腕骨都已经骨折并且有挤压伤痕，似是用带着精钢护臂的双臂做过搪开的动作，但是他失败了，对手的劈砍力道猛不可当，这样的抵挡并没有让他避免死亡。
　　西门千身中六刀，三刀伤肺，一刀刺心，剩余两刀都在腿上。腿上的伤害都不是致命伤，很像是公门中人制服凶徒时的套路，而穿心穿肺的四刀则全部为杀招，中一则已经无救，奇特的是这四刀全部是从后背刺进去的。
　　用剑高手灵鹫子身上有两处刀伤，但不足以说明他只中了两刀，因为他的双臂已经不见了。除了没有双臂外他几乎就没有任何别的伤口，更没有中毒等等迹象。“他是活活流血流死的，在被扔进大海之前就已经死了。”楚留香检查完灵鹫子的尸体后道。
　　看来这案发地很有可能都不在大海上，灵鹫子这样成名高手如果仅仅是被砍去双臂，凭他自己的内功强行封闭经脉，一时半刻也不至于流血身亡，杀人者既然已经把他们丢进大海就应该是想毁尸灭迹，没有手臂的他下海是必死的，活着扔下去更省时间，何必等人死了之后再扔进海里。
　　“真难想象，用刀的人能够将以剑法毒辣著称的南海灵鹫子的双臂斩得这么齐整，甚至连下刀的部位都左右一致。”李红袖道。
　　“不止是齐整，左又铮身为七星帮的总瓢把子，一身的功夫七成都在一双手臂上面，能一刀斩力冲断他的双臂，余力还能造成贯穿整个上身的刀伤，这样的刀法绝非常人可用。”苏蓉蓉道。
　　“但见江湖成名刀术大家，似乎也没有人能这么轻易做到。”楚留香微忖。
　　“楚大哥，你忘了吗？沙漠之王，无影神刀。札木合虽然不经常来中原，但凭着他成名三十年的刀，无影无形不可捉摸，用刀之快让左又铮匆忙抵挡也未必不能轻易杀死他，西门千和灵鹫子虽然也都是成名已久，也未必能抵挡他这中土第一刀。”李红袖不愧是江湖万事通。
　　“原来如此。”楚留香道。
　　“不过楚大哥，我不太明白，札木合他是大漠之王，全部的身家都在沙漠几乎没见他怎么入关，怎么会远来这海边杀人抛尸？”李红袖有点纳闷。
　　楚留香没有答话，他也在思考。
　　天色将晚，海上再无新的状况出现，楚留香不怕死尸却也坏了胃口。京城盗宝让他莫名其妙地就受了伤，直到现在他还心有余悸，那突然出现的天女散花如果不是因为水而减缓了速度，如果不是自己的轻功还靠得住，就不是五十余枚飞锥入肉，而是两百枚以上了。这样厉害的暗器几乎可与传说中的暗器之王暴雨梨花钉媲美，如果有一枚飞锥上面抹了毒药自己也未必能活着回来这船上，不过既然并非为了致自己于死地，开发这暗器的机关天才又是想提醒自己什么呢？
　　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这三个人二十年前就是一流高手，虽然都不免惹上过江湖恩怨，却并未听说他们平时的活动圈子有什么交集，更没听说有共同的仇家。现在这三个人齐齐变成了海上浮尸，仅有的行凶嫌疑者却远在大漠并且如世家子弟一般不常离开势力范围的札木合，这其中暗含的玄机恐怕比他们三个被杀更值得深究。
　　自己乃至红袖的眼界都还不够广，就像原随云所常说的那样，江湖水深不是某个人能认识清的。
　　不要说伤到自己的那种骇人的暗器，就是这三年来自己在京城天宝楼陆续见过的那些人，自己又了解多少？江湖公论扎木合是中土第一刀，就真的只有他的刀术能到那种高度吗？未必。武林世家隐秘门派有多少高手谁又能知道。就像自己的轻功曾被公推说天下第一，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也认为凭着不用换气的优势可以在轻功方面独步天下。......楚留香不太想回忆自己当初排练白展堂接茶壶那一段的时候受到的打击，快到移形换位的急冲急停自己本以为只是江湖传说，结果原随云那位说是师妹都差不多的师傅西门双双让自己瞪着眼睛看她，两丈外一朵花的花瓣她一片一折返摘得比把花直接拿在手里摘的一个丫头快。为了不被一个女人比下去，拒绝了易容角色扮演的他整整接受了一个晚上的特训，到最后演出的时候还差点撞上桌子，完全没有西门双双做得那么轻松。从这之后他就绝不再用自己所知道的常理来推断这个江湖了。今天见到的三个死人和无争山庄都没什么过节，凭西门双双的武功捡块石头都可以拍死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更不要说小姬提到过的，这位名扬塞外的“落霞夫人”那一手不出则已出只杀人如西门吹雪亲传的剑，用这种剑法来杀自己都用不着砍上六下。
　　今天的三具死尸虽然和楚留香毫无利害关系，他却产生了一种奇怪感觉，围绕这三位成名高手被杀的江湖恩怨让他不能轻易就放过，虽然这三个人和自己绝无一丝关联。
　　也许这就是西门双双说的“麻烦体质兼雷锋精神”？不过雷锋到底是一座塔还是什么？和急公好义有什么玄妙的联系么？
　　第二天一早，楚留香已经下了他养伤的船家，背后的伤是皮外伤，不用再多换药也能自己痊愈，心里总揣着事情却不能让自己好好放假。
　　昨天的三个死人托蓉蓉红袖她们分别送走，免得这三个成名豪杰死无葬身之地，也是要提醒他们的亲友做些防范。这三人中灵鹫子本身就已经以剑术狠辣出名，对手竟然干脆利落地砍掉他的双臂，下手比他狠得更甚恐非正道，不得不防。
　　楚留香自己则是一路准备奔向济南，不单单是因为三个死人中左又铮最大的仇家朱砂帮在那里，也许能从中查到点线索，也因为有朋友约定此时要到济南去尝他前年埋在大明湖畔的百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