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
-
费尽心力做了几个简单的陷阱，郑之骥又挪动了几处山石，稍事布置好之后，她也不敢让人休息，因为她知道人在劳累了一晚之后，若是现在躺下休息，也不用别人来下杀手，只怕自己就要冻僵在雪中了，只好不时打手势叫人起来活动休息，焦急等待白石的消息。
天色仍是幽暗的，却不知怎么地，又似乎有些幽微的光，映在雪上,现出一点灯下刀锋似的冷光来。
风雪稍稍地小了些，所以有动静在这一片寂静中就越发清晰。空气凛冽刺骨，只有些似有似无的松柏清香，在这样的黎明中似乎也能闻到。
白雪好似无止境地在空中旋转着落下，和地面白雪相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哪一朵是哪一朵，密密地挨着。
先是密林之中隐约有一点红光现出，早先追踪的红线隐约亮起，郑之骥心中稍稍一宽，知道果然是刚才那伙抓走黎琴的歹人。接着不远处传来四短二长的布谷鸟的鸣叫，然后远处传来马蹄踏雪，车轮压在雪上的声音。心下黯然，郑之骥知道白石终究是没有抢在车队之前赶到。而然，她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再来等待了。
她轻轻地将佩剑出鞘，也学了一声布谷鸟叫，示意那些人开始行动。然后，举剑在自己腿上一划，待鲜血流出后，再用早就扯好的布条包上。
车队的行进速度算得上很快，在风雪中，马蹄飞踏车轮碾压，扬起贴地一层密密的雪尘，不多时就到了眼前的林中。那二十四骑人马身负铠甲箭矢呈箭翎状散开，拱卫着两辆马车。领头的是个高瘦骑士，她穿着皮甲，负着劲弓，忽然皱了皱眉，咦了声：“前面有人卧在雪地上。”
骑马的众人，分出两队立刻从马匹上跳下，围护住马车，将弓挽在手上，擎起背后长盾竖在雪中，单膝跪入深雪。那个先前发话的女人，在马上待了片刻，见没有什么异动，略略摆手，众骑拔起长盾，向后退了两步向马车靠拢。
忽然，躺在雪地里的人低低地呻吟起来，好像看到了她们，然后挣扎要起来似地挣动了两下，就又不动了。那个高瘦的骑士稍稍皱眉。这时后面的一辆马车开了门，出来个高个子的女人，她大概有七八尺高，虽然是大冷的天气，却只穿着件淡青色的单麻衣，只在腰上系了一块玉玦，这玉玦雕文华丽，上面是五峰苍山和山下汨汨江水，正是御七家骆家的信物。这个人的五官，如果拆开来看，倒是都还算耐看，偏偏凑在一起，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丑陋感，大概是因为上下不对称至极。她的眉眼极漂亮英气，也可算得上是双眉入鬓，目若点漆，却偏偏配了个大鼻子和厚唇，说起话来整个脸颊都在不停地抖动：“既然是有人有难，稍事援手也是可以的。”
那个高瘦的女骑士稍稍看了她一眼：“是，家主。”站起身来，将腰中的陌刀顺手出鞘。陌刀极长，原是骑兵用来冲锋的，她却轻巧出手，刀气激昂，已将地上的积雪扫去一片，露出树林里的被水浸润的地面和落叶来。果然并无陷阱藏人等物，方才还刀入鞘，自己快速奔过去，一摸倒在地上的女子的脖颈，“还活着！”她半跪着将倒在地上的人扛起来，用手扣住她的腕脉，半托半拉地带到那个人的前面，那个家主将对方的脸抬起来一看：“似乎伤得很重？还是在雪中冻着了？阿君，我们还有伤药没有？“那个被叫做阿君的高瘦骑士脸色不变，口气却强硬了些,似乎能听出不满回道：”家主，这人说倒底也是来历不正，还是小心为上。“
“不妨，先救了再看。“那个家主摆摆手，回身招呼车里的小厮出来：”松酒，来，把她抬到车里去。“
那个被她们救的人却动了动，一把扯住了单衣女子的袖子，高瘦骑士面色微变，方欲伸手去按刀柄，那个人却自己滚到了雪地上：“我家…………少主，救救我家少主………”
松酒是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粉嘟嘟的，穿着件银狐皮的大髦，像个小小的雪糯米团子，从车里一蹦一跳地出来，把高瘦骑士的手拍开：“去去去，家主说了救她，你管啥子闲事哟。”他小小的一颗，却一把抓住那个人的衣领，轻松地把她抱起来问：“你说你的少主在哪？我叫她们找去。”
“冲……散……了。“那个人喘了一大口气，咳嗽了好一阵才道：“林……子里有……强盗。强盗……把路阻了，你们要……小……心。”说罢，就再也说不动的样子，闭着眼睛喘息。
“家主，要我说，我们偏往林子里走一遭，看看林子里的强盗什么样，你和连师傅这么厉害，还有待会就会赶上来的二少爷。刚才要抓个人，连师傅轻轻松松就把她抓下马来，哪还怕几个小小的强盗不成？”松酒将那人抱回车中安置，探出来头来道。
“于情于事，我都该去看看。”家主道：“五崖做这郡守做了八年了，这也不知怎么，怎么突然这一路上都不甚太平了。”她侧一侧头，众骑都上马，但是并不将弓和盾收起，分成三组，分别手持弓箭，长盾和陌刀，展开队形，高瘦骑士虽然也一迟疑，但也上了马，指挥队形随着地势变化而变化。
那个家主背转身回到车上，整个队伍又再缓缓前行。松酒将一颗头探出到车，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不住地四处瞧着。众人绷紧心弦，缓缓地从这一片松枝交错的密林里通过，过了会，总算看到林木稀疏起来，高瘦女子稍稍地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将手中的刀柄握实了一些。
松酒眼尖，忽然瞧见林木将尽处半躺着个人，就大喊起来：“停车！停车！我看见有人躺在那边。”众人忙又下马结阵，稍稍离地走近一点，就看到有个人，握着剑，半倚在树上。她穿着石青玄纹隐金丝的徽缎长袍，衣衫华贵，腿上却似乎受了伤，草草用布条扎了，染地地上一地血红，她看到有人马近来，就拄剑起来，勉力喝道：“小贼敢尔！”
推开车门，松酒下了车，嚷道：“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骆家的人，正路过这里，已经救了你的仆人在车上了。”
她拄着剑，踉跄前行了几步，便踉跄着跌倒在地上。松酒已经在嚷嚷着救人，旁边的一个骑士看了高瘦骑士一眼，那个高瘦骑士点点头，先前的那个骑士就出阵，将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幸好她血流地虽多，但仍未伤及要害。
被人搀扶进阵中，那个人朝着松酒和高瘦骑士行了一礼：“在下中山王家二女，单名一个乐字，今日本郡乡试放榜，正看榜回来，不料在路上竟然遭到歹人袭击。车马银两俱没了。”
松酒接过，将她弄进车里，拿过车内小几上的一支长烛，凑近一看她的伤口，就松了口气笑嘻嘻地道：“你运气真好，这伤刚从两条血脉之间划过去了，就算是流些血，也只是影响几天走路，没什么大关系的。”
此人正是郑之骥假扮的王乐，闻言心中一跳，先谢过了，再去看车内众人的脸色。那个姓骆的家主正拿着盏茶略略地抿了一口，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松酒径自拿了膏药替她上药，也没有什么怀疑的神色，方才舒了口气。先前救上来的家人，略睁开一眼，看到她，欢喜地道：“少………主。”郑之骥伸手过去去拍一拍她的肩膀，表示她做得很好。“少主……王……彦呢？”家人问。
“……”郑之骥稍稍沉默一下，又朝着家主人拱拱手：“在下的家人引开了贼人，往东面去了，可否请您派人稍事搭救。贼人约有二十个，你们在路上要小心。”她往四周一撇，没有看到黎琴，知道她定是在另一辆车中。
那个主人听到郑之骥的话稍稍点头，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呼喝声。郑之骥忙推开车门，只见从对面倒下棵大树来，树上的积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大喝道：“大家小心，贼人躲在旁边，用绳子拉倒已经砍断的松树，让积雪掉下来熄灭火把，之后就要用箭了。我当初就是吃了这样的亏！”她话音还没有说完，果然从周围的树上落下无数积起来的白雪，一时间火把熄灭了大半。众人听到她这么喊，手中火把被熄灭的众骑，纷纷丢下火把，空出双手，也都顺势挽开弓，搭上箭，朝林木茂密的地方纷纷射去。
忽然听到有人痛呼，显然是有人中箭。听声音，似乎不是在附近发出的，那个声音嚎叫着远离。两三个弹指后，忽然，林中箭风呼啸，钻透雪幕，朝着车队袭来，好在已经先被提醒，众人纷纷举盾护住自己和身后的马车，因为来不及下马，所以护卫的范围终究有限。咄咄咄咄，数声暴起，这是劲弩射出的羽箭插入长盾时发出的爆击声。
黑暗中,就有两三匹中箭，嘶鸣踏雪，倒在雪堆里。
等到这波箭雨过去，这边的骑士早已又点燃了火把，再度列阵，将手中箭羽向四处射出，可是这阵箭羽过后，只有枝叶摇动，落雪击打盔甲的声音，再没有人声传出。高瘦骑士皱了皱眉头：“赶快上马，全速驰出林区！”众骑轰然应诺，让马伤者和别的骑士共乘一骑，簇拥着两辆马车沿着林中小道向空旷处驰去。高瘦骑士放缓马缰，朝着郑之骥施了一礼：“在下骆君，刚才多亏您出声提点。不知您可否认出那伙劫走你车马的强人的来历？”
郑之骥看她的脸色沉郁，显然在心中还存有疑窦，心知定是刚才那一阵并不像普通山贼的手法，便也拱手道：“我也多谢诸位的相救之恩。在下对那伙强人实在是所知不多，因为一场箭羽就着了道，灯火全灭什么也看不清楚，仆人护着我，我们两人从人群里拼杀出来，又给冲散了。他们不愿动手，许是见你们人马众多，训练也是极有素，害怕了之后退却了吧。”
骆君“嗯”了声，轻夹马腹，往队前面奔去。越往前走，视野越发开阔，林木也渐渐少了，再过去就是一大片开阔的雪地，就算是术者，也很难在这样的地面上设下人数极多的伏兵。众骑士都微微地松了口气，她们都是出生入死装备精良的精锐，只要不是人数十倍以上，又有家主掠阵，等闲贼人并不是她们的对手。
再走地远了些，还未全出林子，只是路上一侧剩着些稀疏灌木和高树，众人就看到不远处的那一大片开阔地上竟然燃着五六堆的篝火，刚才因为林子遮住了，又是风雪夜没有能看得清楚。这五六堆篝火排成一个直线，火堆前面还坐着个人，看到她们来了，站了起来，晃动手臂，大声喊道：“在下王彦，来者通报姓名！”
松酒闻言，赶忙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我们是骆家的人，你家主人也在车上。”
王彦大喜，一瘸一拐地往她们这里走来。众骑士相互对望一眼，又看看骆君一眼，骆君轻轻点头，车队就减慢速朝着她驶去，并缓缓停下。
忽然，在她们通过的树林，又是几棵大树缓缓地倒下。大片的积雪飞了下来，打灭了后面几骑的火把。
“不好，他们又要故技重施！“王彦喊道：“小心弓箭。”
众骑因为刚才已经有经验，反将手中火把掷在地上，立时搭箭远射。因为远处就有篝火照明，她们实在不需要再分出一手来持火把。林中有惨叫响起，断后诸骑散开队伍，下马立下长盾，结成方阵，前面的诸骑待也要拨转马头，那个一直在沉思的骆家主突然发话了：“等等。”她终于想出一直在困扰她的地方是什么了，雪地上通向王乐的脚印只是一个人的，又哪来什么追赶的贼人呢？
骆家主应变极快，话音才落指尖的浅黄契印已经凝聚成型。只是术者本不适合近战，郑之骥看出她面色变异，手中长剑更较她快上了一份，也闪电般击出，一剑刺入她的小腹，剑尖斜挑，往下划出一蓬血雨，然后一个翻身，手肘击在松酒的肋骨上，松酒被她击出车门，狠狠地摔在地面上。术者的气轮蕴于小腹，郑之骥这一挑将气轮封住，使对方不能凝出契印，场上的形势骤然改观。
王彦趁势拿起长弩，对准一人射去，众骑一时都乱了。骆君反应在众人之上，一踩马蹬，躬身往后一跃，凌空手中陌刀已经出鞘，荡出激烈刀气，漫天雪花在刀气牵引下横卷而来。
躬身跃出车门，郑之骥反手轻轻将剑尖斜递，破开激荡的雪幕，快速的在陌刀上一点，站在雪地中又是往后一旋，又是一剑点在陌刀上。一个弹指间，她已经击出二十四剑，骆君在雪地上落下，硬生生被她逼退一大步。骆君一落在雪地上，感到脚下地面微微一颤，心中知道不好，大骇呼道：“大家快退入林中。”
她这句话说完，忽然雪地上的四五堆篝火，一齐不见了。整个雪地咯吱作响，轰然碎裂！
原来这里本不是什么开阔平地，而是一座湖泊，因为天冷封冻，又在上面落了雪，看上去只像一马平川一般。经过篝火烧化，又叫骆君一踩，就裂了开来。
郑之骥却在心中暗暗叫可惜，如果那个骆家主再晚发现一刻，她们现在便都在湖中心。那些骑士身着皮甲，绝不能从水中爬起来。不过即便是现在水并不很深，这些人还是连人带马都落在了水中，她们惊呼不断，加之灯火已经全灭，又不像郑之骥能暗中识物。这些人也分不清楚是敌是友，也不能出手攻击，一时间全都束手无策。两车陷在齐腰深的水中动弹不得。
她的仆人也从车里跳出来，拿起剑，要往骆家主身上刺去，郑之骥拉住她，摇摇头，让她赶快从破裂的浮冰上，返回林中，万一这些人从水中爬起，还要准备下一波攻击，此外，还有一辆中的人始终没有动静，这让她很担心，她顺手丢出烟火炸雷，火雷触及冰面炸裂开来，在篝火后和林间埋伏的众人一齐大喊，射出手中早已备好的羽箭。顿时响起一片怒喝呼痛哀号惨叫和击水的声音。
郑之骥躲开箭羽，跃上旁边的一块大冰，才一站稳，还没有时间容她继续思考，骆君激烈的刀风已经荡到。郑之骥往前一踏，只听到浮冰微地一响，裂开一丝细线，靠着这细微的响动的指引，骆君已经判断出她所在的位置，长刀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切到。郑之骥干脆一脚踩断浮冰，踢在浮冰上，将浮冰远远荡开。
浮冰和其他的冰块互相摩擦，发出吱呀呀地刺耳声音。
骆君的那一刀切空，立刻变招，手腕微抖，挥刀击在湖面上，击出十数道刀气，后劲更借着前劲之威，越发狠厉绝伦，如同前后相击的海潮，不但将方圆三丈的浮冰尽数击碎，还击起湖中水浪。浮冰爆裂，水花飞溅，每一点水花和浮冰上，又带着她的刀气，越发地寒气削骨，刺人体肤。郑之骥横身在一块碎冰上一点，飞掠出五丈见方，然后挥剑击入刀光之中。
金铁交鸣，刀剑之间拼出点点火星。一个弹指间，两人剑刀相交不过一息，手中已经变化十势。两人均已经踏在湖冰的边缘，进退早已无路，火星跳跃间，二人的面孔在夜中或现或隐。忽然见到骆君的眉尖跳动，郑之骥肩胛微痛，已被长刀击穿，刀势未止，挑起一大蓬鲜血。顺这骆君出刀后刀下腋腕间的一点空隙刺进，横转手腕，将全身术力凝在剑尖一点，郑之骥自己的掌心先是冰冷刺骨地疼起来，又是一阵温暖，鲜血从她的剑上，不断流下，粘满了她整个手掌。她已经破开对方胸甲，将胸骨劈开。被罡风捣烂成泥浆的肺部，正顺着开口，不断地流下。接着，随着心脏的收缩，鲜血炸裂般涌出，强忍着恶心，她反手将骆君的尸体推入水中，自己在尸体上一踏，跃到第一辆马车上，横剑下劈。
忽然，郑之骥整个身子好像重重撞到了墙上，手中的剑身扭曲，似要被无形之中的罡风撕裂一般，她忙将长剑撒手，顺势往后一倒，滑倒在一块浮冰上，顺势抽出旁边一个被什么杀死的骑士的腰刀，拄在冰上，将嘴角的血迹擦干。
然后那辆马车的车门被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