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穆战记》环山面海

2、交易

　　山溪泛起縠纹，引领夜风没入山峡。风摩擦着岩壁几次曲折碰撞，在溪流枯竭处，山峡突然放宽，突入了一条隐藏在山体内的宽阔通道。这条平直的通道深深地切开山体，延伸到风后继乏力消散的远处。风化的岩石布满了通道两壁，风一经过，带起一阵呜咽之声，仿佛随时会从岩壁上脱落。空中鸟瞰，会发现整个山间布满了这样的通道，纵横交错间将整个山体棋盘般切分成了一块块。
　　整个山体到处都是人力开凿的痕迹，山坡被依势削平成梯状。被人挖成了平台的山坡还残存了些坍塌的箭楼炮台，零星散落在四通八达的山间通道周围。通道两侧岩壁开有许多洞穴入口，山体被挖空做成了穴居。不知是何人出于什么目的在山间进行了如此巨大的工程，将整个山体开凿成了一座要塞。但此处的一切明显已被其主人遗弃了。
　　在山体中心处，最宽阔的一条通道内，岩壁被烟熏火燎成黑色，通道地面上坍塌的岩石压着残损的甲胄，断折的兵刃，不知是人是兽的白骨一层又一层地堆满了整个通道！月光下，森然泛着磷火，犹如鬼蜮。
　　磷火一黯，一个黑影自其上方一掠而过。几点磷火被气流带动跟在黑影后如鬼魅般飘忽不定。黑影在空无一人的山间半空中纵跃腾挪，每到力穷处手或脚在岩壁略一借力，便再次腾跃而起，跨越岩石间断处。
　　飞跃的横过几条通道，黑影忽然立定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身后带动的磷火瞬间熄灭。黑影左右扫视，快速的向着四周观察搜索，整个人警惕的就宛如一只老鹰一般。只是空寂的山间，除了时不时拂过的夜风，他什么也没发现。
　　不是错觉，黑影在反跟踪方面受过严格训练，他相信自己的身手与判断。他能判断出，方才是被什么东西“关注”到了。而看不到的敌人才更可怕。
　　就在黑影要使用犀利手段找出敢跟踪自己的人时，某处洞穴，一群蝙蝠轰然飞出。
　　只是山间的动物罢了，看来是自己的感觉太敏锐了。黑影想道，接着闪电般的向着上空一跳，脚掌在一旁岩壁上踩踏一下，借力飞上了岩壁之上。半空一个翻身，翻越岩壁后的一条通道，落地后脚掌又一次踩踏，便再次飞起。
　　就这样黑影风驰电掣地横越了大半个山区，在到达一处山间通道的上空时，其身形在半空中一滞，直直落向地面。四肢在地面一撑，黑影快速站起。
　　不同于其他通道的黑暗空寂，几点光源照亮了此处山壁四隅。光源来处是一个由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马车上载着货物，车厢前挂着油灯，光线便是由此处发出。车队周围有人警戒，方才黑影落下时车队中几只□□便指向了他，待看清来人相貌后防卫立时解除。光线驱散黑影身周夜幕，展现了其形貌：一个身穿奇形的黑衣，浑身上下都被以铁鳞又或是皮革制造的甲衣所笼罩的青年男子。男子外观年龄不大，但脸色却十分冷冰，双目一片漠然。
　　冷面青年不理会他人，径直走到车队中心盘坐于车上的一名中年儒士面前，对其一揖，道：“淮先生。”
　　原本在闭目养神的儒士此时睁开了双眼，略一整理身上的儒士长衫，起身向青年一笑，问道：“回来了，俿注。北边的人到了吗？”
　　被唤作“俿注”的冷面青年说道：“没有。我已经发出了三次信号，但北面没有一点动静。”语调冰冷不含丝毫感情，如同他的表情。“他们已失期整整一天了。”他说，“也许，我们该考虑回去了。”
　　“不要着急，俿注。这种交易遇到些情况耽搁是很正常的，多等段时间也算是我们应有的诚意。”中年儒士面对着冷面青年身后一笑，说道：“更何况，人家已经来了！”
　　一阵疾风掠过，车厢灯火一阵摇曳昏明。冷面青年惊觉身后忽然多出一个人来！没有任何的犹豫身体立马做出了反应，一个闪电般的迅速转身，两把银光闪闪的弯刀已出现于手中。就在冷面青年的双刀即将挟着劲风砍向多出来的那人时，只听身后的中年儒士朗声道：“风鸢大人，好久不见！”
　　“淮先生，久违。”来人立定于地，身形却在周围气流带动下犹若风中轻纱般起伏摇摆。一张面甲掩盖了其相貌，只听其声音从面甲后传出：“淮先生，这次怎选在如此偏僻之处。若非方才遇到这位小哥，倒真不易找。”他指了指刚刚收起兵刃的冷面青年。“这位小哥好本事，老夫用蹑风术跟踪都差点被识破。”假面来人向冷面青年抱拳一揖，问：“老夫风鸢，小哥可否告知姓名。”
　　冷面青年一声冷笑，却不回礼也不回话。他本是狷傲之人，虽然实力强横，却不通人情世故。与人打交道会时不时如“抽风”般做出不近人情之事。
　　对此中年儒士早已见怪不怪，一展手中的折扇，说道：“他叫俿注，是我这次的护卫。风鸢大人，其他几位大人在哪？”
　　“老夫来时他们还在后面。不过，”假面的风鸢仰头望向夜空，高空传下一声悲鸣，“焕也已经到了。”
　　夜空中一道光芒闪过，物体坠落带起的风声便由远及近迫向地面。声音来源处两个人的身形逐渐出现在地面众人视野中。只见空中两人背后猛然张开巨大的羽翼，快速的一阵扇动，便止住了下坠的趋势，将下坠变为横飞。在山间一阵盘旋，双翼收敛，来人降落到中年儒士面前。
　　车厢灯火照出了来人形貌：一名高大魁梧的壮汉，背后生长着一对散发着洁白光芒的羽翼，正是先前率领众人过河的焕，而站在其身旁有一对半透明羽翼的男子，则是和焕一起来的阿鸠。他的肩头站着那只人面鹰身的哨鹰，先前那声悲鸣想必是此禽所发。
　　一落地焕和阿鸠背后双翼便化作虚影暗淡消散掉。焕向面前的中年儒士抱拳一揖，说：“淮先生，路上耽搁，延误期限，还望见谅！”
　　率领众人过河后焕立马派出了队伍中飞速最快的风鸢前去探路，而他和阿鸠则紧随其后，方才风鸢在下面与中年儒士交谈，焕和阿鸠则探查了周围环境，待摸清了情况确认安全后方才现身。
　　“无妨，焕羽大人。”被称作“淮先生”的中年儒士答道，“我们也不过刚到没多久。”
　　“这样最好！淮先生，你们要的货物马上就到，先让我看下我们要的东西。”焕直接要求道。
　　“可以。”双方这种需隐蔽进行的交易已有过多次，彼此间自然有一定的信任。中年儒士一挥衣袖，十数口木箱被车队中人从各个车厢中次第取出，摆放在焕三人面前。
　　三人中风鸢身形一下模糊，整个人从头到脚扭曲成麻花般的螺旋形，再一抖瞬间恢复，一阵旋风便自其身周卷起，卷过木箱，木箱四角用于密封的封钉便随之一阵旋转飞出。
　　十数口木箱的箱盖被风旋开掀翻到一边后，旋风的风力一下减弱消散掉了，装载于木箱内的物品显现出来。
　　各种或扭曲或平直被做成奇形怪状的金属物被整整齐齐地码放于箱内。物品与箱壁之间以及物品间的缝隙都填充着干燥的毛毡以保护。这些金属物表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有些还带有淡淡的光晕。其中有不少能辨别出是齿轮、弹簧等一类的机械零件。这便是使焕他们冒着危险不辞辛劳而来的东西，只是不知他们要这些物品有何用。
　　见焕他们确认了箱中之物，中年儒士一收手中折扇，说道：“这便是拆散交易的‘破境炮’的最后一批零件了，之前的零件，加上这些，便可以组成完整的破境炮了。”
　　“破境炮体积庞大，无法偷运过境，只能拆解分批交易。和诸位大人合作一年，总算将这笔交易完结。虽然之间出现意外丢失了一批零件，但也费尽心力将其寻回。总算没折辱我‘淮秉义’的信誉。”中年儒士朗声说道。
　　“淮先生的信誉我们十六盟已多次见识到了。”焕一笑回答道，与对方共同经历了一年这种穿越敌境的隐秘交易，其中艰辛危险自然清楚，自己身为守护道义的飞灵武士责无旁贷，而对方只是一名商人，虽然其所行皆为求利，但也足以让人心生敬意。
　　“上次交易时淮先生告诉我们之前拜托寻找的那件东西已找到，会在这次交易时带来。”焕说道。破境炮的交易已了结，但还有一样东西也是此行的目的。
　　中年儒士从自己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件银色小盒，递交给焕。小盒造型古朴，表面镂刻着一副展翅飞鸟的图案。
　　焕接过小盒，打开看了一眼，便确定盒中之物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自己虽近百年没再见过此物，但飞灵武士对它再熟悉不过，真假一辨便知。
　　只听中年儒士说道：“此物及其制作方法都已被魔族禁毁，不过经过近一年的寻找，还是找到了一件残存的成品。”
　　“有这件成品，足以逆推其制作方法，大量复制此物也便不难了。如此多谢淮先生了，我们羽盟也会完成承诺的。”说完焕松开身前胸甲，将小盒贴身收好。
　　车队中一直立于中年儒士旁的冷面青年忽然眉头一皱，而焕这边闭目沉默的阿鸠也睁开了双眼，对众人说：“是我们的货物到了。”
　　一阵气流顺山间通道流过，带来远处的模糊声音，气流中某些异样的气息，使得车队中的马一阵躁动不安。冷面青年皱皱鼻子，说道：“好难闻的气味，是什么野兽？”
　　众人所处上方岩壁高处，原本车队灯火无法触及的黑暗中，一点光源刺破夜幕，开始时明时暗地闪烁。是车队里布置在高处的哨探发现了什么，向下面众人发出讯号。
　　一点白色光球自冷面青年带着鳞甲手套的指尖浮现，光球一阵明灭，向高处哨探回应着只有双方能理解的讯号。一阵交流后高处哨探的光源熄灭，而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地逼近。
　　此时在这条山间通道中的众人，无论中年儒士车队这边，还是焕这边，都将目光注向通道尽头，那里转折处看不见的一面，大队的野兽正接近这里。
　　一只雪白的狼首自转折处岩壁后探出。碧绿的狼目向通道内一阵探视，见到通道中众人后，狼首表露出一阵拟人神情，仿佛是确认找到了要找之人。然后白狼自岩壁后走出，显现其近一人高的雄壮身躯，雪白的皮毛下充满了爆炸般的力量，白狼双目目光却十分清澈，在通道众人注视下丝毫不显野兽的凶性。四头同样雪白同样雄壮的巨狼紧随其后出现。五头狼排成楔子阵型默默地向众人走来。
　　这五头仿佛先锋般的巨狼出现后终于自岩壁后出现几名骑在狼背上的骑士。这些骑士全身笼罩在一副金色战甲后，金甲极其贴身，仿佛骑士生长了一层金色的皮肤。甲胄表面布满繁复玄奥的银色花纹，在通道内幽暗的光线照射下粗一看花纹仿佛灵蛇般跳跃扭动，但仔细去辨别时又仿佛根本不存在什么花纹，甲胄表面光洁如镜。
　　这几名甲士之后，更多的骑士以及驮着包裹的巨狼次第出现，见到通道中先已等待在此的焕和中年儒士，骑士们下了坐骑，驱赶着驮着货物的狼群走到车队近前。这些骑士都是些精壮的汉子，不少人披着甲胄，带着兵器。其中一名小统领模样的人走到焕面前一揖，说道：“大人，货物运到了。”
　　“交给淮先生吧。”焕吩咐道。
　　“是”来人应答道。大大小小的包裹被从狼背上解下，交到中年儒士车队中人的手上。先前被风鸢打开的木箱也被重新封装好，捆绑到狼背上。
　　来人一片忙碌，而那几名带队而来的金甲甲士下来坐骑后则径自走向焕这边。
　　“淮先生，这几位便是我十六盟中的御灵武士。”焕向中年儒士介绍道，“此次他们来是想拜托淮先生一项交易。”
　　“淮先生，久仰了。”一名金甲甲士说道，其甲面银纹与其他几人不同，最是繁复绚丽，看样子身份在这几名甲士中最高。“敝人元吉，此次代表灵盟想与淮先生商定一项交易。”他一揖说道，声音透过面甲，若金铁交鸣。
　　中年儒士还以一礼，说道：“在下对十六盟中灵盟的御灵武士闻名已久，今日幸会。不知灵盟想要与在下交换些什么，又会拿什么交换？”
　　“族人。”金甲甲士口中说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二字。中年儒士不为所动，只待其下文。
　　“最近我们灵族的一批族人被魔族贬做了奴隶，我们想请淮先生帮忙解救出来。”金甲甲士说道。
　　“一月前南边的灵族发生暴动，失败后被俘者被送到了矿下做苦工，是指的这批族人吧。”中年儒士听完金甲甲士的话说道，“不瞒元吉大人，若是一月前替大人完成此事，简单无比，但现在，我不敢贸然答应大人。”
　　“这是为何？”金甲甲士问道。
　　“大人此行不知有未发现，卫戍部队的巡逻路线发生了变更，而我们事先没得到消息。最近南边高层发生了不少变动，我们原先的门路已走不通。月余前解救大人的族人只需花费些财物，现在，则不知何时才能办到。”中年儒士说道。
　　“南边的事我们十六盟也多少知晓，我们十六盟与对方有着血海深仇，十六盟的人难以在南边自由行动。此事只能拜托淮先生加以援手，事成与不成，灵盟都会表达自己的谢意。”金甲甲士拜托道。
　　中年儒士一阵沉吟，说道：“拯救同族，此等义举自然应加以援手。且予我一月时间操办此事。一月若不成，在下亦会操办到底。若事成之后，在下要元吉大人这种等级的御灵甲十副。”
　　“如此，多谢淮先生。”金甲甲士谢道。
　　见金甲甲士与中年儒士谈妥，双方的货物也交换完毕，站于一边的焕准备结束交易，向淮先生告辞，争取在天亮前带着货物归去。只是忽然心中一阵预警生起，焕仰首望向夜空，目所及处，一簇宛如青莲般的碧色火焰瞬间绽放，照亮了下方诸人的双目！
　　来了，焕心中暗道，渡河前的预感实现了。此行不可能轻松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