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半缕》萘萘

3、流年似水血光黯

　　她有一双如大海般湛蓝的眸子。她的名字，桑梦杳。每每问及她白发及腰的爹爹，桑云壑的目光总似飘得很远，若有所思的样子。梦杳，梦遥。她几乎继承了蓝诏妃所有的美貌，除却那双眼睛。她有一个长相极为俊俏的哥哥，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这个看起来极为温柔稳重的极品不为人知的一面，便是极爱对桑梦杳进行人身攻击，真可谓，快、很、准。
　　“雨疏，快来看看你妹妹。”桑云壑的白发只用一根黑色缎带于发尾处随意的束起。消瘦的面容上因那淡淡的笑意富有神采。
　　立于门槛前的男孩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小小的身子跨过门槛，挪至白发男子身边，只淡淡一瞥，“她才不是我妹妹。”
　　桑云壑转过了头，目光凌厉。那小鬼连忙改了口，踮起脚。小脑袋晃来晃去，仔细瞅了瞅襁褓中的婴孩，秀眉一挑，仍是不怕死的道：“妹妹长得真难看，看这小脸皱的，啧啧！”言毕，还伸出肥肥的小手，使劲拽了一下桑梦杳的脸蛋。“哇——”那熟睡中的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圆润的小脸蛋上添了一道红红的印子。那小公子却是立马手脚并用的出了房门，这次的代价自然颇为惨重，小家伙被关进了柴房，虽后因其父心软，并在他声嘶力竭的叫喊之下，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放了出去，却也一个月都碰不得香香的肉包子。
　　那年，他八岁，她一岁。
　　“雨疏哥哥。”桑梦杳一袭粉衣，顾不得香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住了前方的少年。
　　“说了不要再喊我哥哥了。你不是我妹妹。”他状似无奈的回头，却看到一幅令人哭笑不得的景象。桑梦杳捧着厚厚一叠书，十分委屈的愣在原地。
　　“哥哥……”细弱蚊蝇地出声。
　　少年好看的眉毛拧了一个结，最后终于妥协似地开口：“说吧。”
　　桑梦杳冰蓝色的眼眸柔柔的眯成一线，“哥哥，我会背三字经了。”
　　“这样啊，我三岁就会了。”
　　“我会背千字文了。”
　　“我三岁也会了。”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一咬牙：“我学了布阵和兵法。”
　　少年微微动容，“哦？《孙子兵法》可看过？”
　　“没有。”
　　“太极八卦阵？”
　　“没有。”
　　“紫极阵法？”
　　“没有。”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以后千万别说你是我妹妹。”
　　桑梦杳终于泄气了一般，“哗——”那叠蓝皮书接连的落在地上，几张散了的书页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而后颤悠悠的贴在了地上。
　　那年，他十二岁，她五岁。
　　“花花，淼淼，林林，今天我给你们带了糖葫芦，快吃吧！”桑梦杳趴在墙头上，小手将糖葫芦一根一根递出墙外。发完却还剩了一根，“咦，洛洛今天怎么没有来？洛洛——洛洛——”一直蹲在墙角的小男孩探出头来，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一身紫衣的桑梦杳。
　　“洛洛？”桑梦杳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梦杳姐姐，日后莫要再来了。他们不值得你……”话音未落便被拽至空地上，“狠狠地打！”名唤“洛洛”的男孩孱弱的身躯紧紧蜷缩着，一言不发的承受着如雨点般的拳打脚踢。
　　桑梦杳拼命地喊：“住手！不要打他了！不要打洛洛了！”到最后都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她猛地将手中仅剩的糖葫芦扔了出去，正砸中其中一少年的头。他回过头来，薄唇轻启，却说出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话。
　　“呵……桑梦杳，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蓝眼睛的妖孽。我们都是看你可怜，才跟你玩的。你真可怜，真可——”“怜”字还未说出口，便永远都咽在了喉咙里。另外两个少年惊慌之下停了动作，眼神中写满恐惧之色。
　　桑梦杳不明所以地回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樱花树上。桑雨疏漆黑如墨的发丝轻垂，头顶的束发玉冠晶莹剔透。他随意的躺在树干上，白色的袖口绣了一朵墨兰，雅致非常。如羊脂玉一般莹润的指间，夹了几片浅粉色的花瓣。
　　“花花，林林，快跑啊！”墙外的少年这才回过神来，慌乱离去。
　　那一头却传来一声冷哼，“愚蠢至极，妇人之仁。”
　　桑梦杳的双唇早已失了血色，她僵硬的手指渐渐松开了墙头，虚脱的身体如同失了翅膀的飞鸟，向后坠了下去。桑雨疏连忙纵身去接，无奈距离太远，最后只得抱着桑梦杳，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身下传来一声不适的闷哼，桑梦杳失神的看去，正是平日里那张充满讥讽的精致脸庞。“哥哥哪里疼？”
　　少年嘴角勾了戏谑的笑，“妹妹好重。”
　　浅粉色的樱花在风中轻扬。
　　那年，他十六岁，她九岁。
　　“将军功高盖主，刚正不阿，朝野上下树敌太多，圣上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安瑜王觊觎王位已久，唯恐昏君当道，奸佞横行，陷害忠良。十三年前，将军就下蓝诏公主，此事如今虽只有圣上与我等知晓，那公主的蓝眸却是太明显了，只怕就此埋下祸根，落人口实啊！”副将的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
　　白发男子却是离了桌案，来到副将身前，“当日我答应了蓝诏妃，便料到这种结果。十三年了，梦杳确是桑某的孩子，宋副将不必多言。”
　　桑梦杳手一松，花灯落在了地上。屋内之人连忙警觉道，“谁！”破窗而出时却不见人影，“将军，只有一盏自制花灯。”宋副将提了灯，白发男子淡淡道：“是那孩子。”
　　桑雨疏的手掩了桑梦杳的口鼻，却发觉一滴温凉的液体落在了指尖。
　　桑梦杳挣开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原来……梦杳真的不是哥哥的妹妹。”幽深如海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双害人的眼睛不要也罢。”她抽出短剑，正是南诏妃的那把碧绝，直向眼睛扎去。桑雨疏的手指却更早一步夹住了剑身，他的另一只手趁机抓住了桑梦杳的手腕，轻轻一震，短剑便没入土中。
　　“此生此世，桑梦杳都是桑雨疏唯一的妹妹。”月光下，少年的双眸再无戏谑，桑梦杳在这双如幽潭一般波澜不惊的眼中隐约看到自己的样子。少年的手指轻轻抚上桑梦杳的脸颊，那冰蓝色的眸子微微闪烁，“妹妹的这双眼睛是世间最漂亮的眼睛。纵有一天，我们都死了，雨疏在阴曹地府之下，只要看到这双眼睛。便一定能找到梦杳，我们还做那一世的兄妹。”语毕，先前夹剑的两只纤长的手指，在桑梦杳的双颊各画了三道血痕，清润的嗓音中又带了浓浓的刻薄之意，“妹妹哭得真难看，都成了小花猫了！”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
　　“哈哈。”
　　那年，他二十岁，她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