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轻弦》醉渔唱晚

2、燕雀归

　　天际的残霞在空中拉扯出无数道光影，不了亭中已无人。
　　过了良久，终是有一人躺在一叶扁舟之上缓缓而来。来人作一身货郎打扮，风尘仆仆，脸上不免带有几分疲累之象。他并不急着上岸，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亭子，确是肯定无人才带着货箱一跃上岸，体态轻盈宛如燕雀般毫不着力。他先是整了整自己皱巴巴的衣衫才一步来到墓前，见到早已修整过的墓地，他不禁苦笑一声：“三小姐啊，我可算是迟到得久了些，你该不会怪我吧！”停顿了片刻，忙着取出货箱中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墓前，都是些精致小巧的糕点，“我南宫雀可是一直记得你爱吃的玩意，你看，我可是带了赔罪的东西来了。”南宫雀脸上含笑，“反正我知道小姐你也不在乎这些，你只是想有人能陪陪你，听说这一阵子那‘无常鬼’常赖在你这，他这人虽无赖却也自有好的地方的。”
　　自顾自地说了半晌，南宫雀耳边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他侧身望去，只见吊着红丝线的白瓷酒壶互相碰撞宛如别致的风铃一般。风铃？那可是很久以前自己和他还在“鬼域”办事时的事了啊……
　　记得当年“鬼域”情报网的七大负责人每人都被赐予一只雕刻精致的青铜铃铛以示身份，“鬼域”的底层人员散入江湖多如牛毛，情报皆为单线联系层层上传，见过自己顶头上司的寥寥无几，故而见铃如见人。无论是四海为家到处流浪的自己还是店铺满江北，不知道自己明天会跑去哪家分店查账的“无常鬼”对那铃可都是万般小心，若是不小心遗失，暴露身份事小，自己的下属翻脸不认人的速度他们可都领教不起。以至于那“无常鬼”经常苦着脸对自己抱怨：
　　“雀儿，这铃都快成我祖宗了，难保哪天就要了我的小命。”
　　“哟，小小个铃铛都能勾去你这无常鬼的魂？要抱怨去找小姐和老爷，我还不是一样？”
　　“嘿嘿，雀儿当真心狠，明知道说了会挨骂还这般怂恿我。”
　　“切，别装，但凡遇到你倒霉的总是我，没空和你瞎唠叨，我要走了。”
　　“雀儿！”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
　　“南宫老弟？”
　　“还有什么事？”
　　“总有一天，咱俩再一起喝酒时一定要喝一壶砸一个铃铛才够老子出气！”
　　“又在犯傻。”
　　“嘿，我就是傻，雀儿，什么时候，你也可以陪我傻一回？”
　　当年的话语似乎犹在耳畔，见着那酒壶弄成的风铃，南宫雀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十年不见，那人倒真是平添了几分耐心和雅致。自从小姐落葬，自己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从前所有认识自己的人，特别是那姓武的“无常鬼”。
　　“鬼域”虽已解散，但“无常鬼”的势力依旧遍布整个江北，要逃过他的眼线还当真不易。但自己好歹也是曾与他“划江而治”地无定“游魂”，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也对这件事视而不见，自己才可以安安稳稳过了十年的安生日子。记得小姐临终前开玩笑地说放心不下自己，劝自己放下居无定所的生活过安稳正常些的日子。安稳，正常……南宫雀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自己为什么要逃呢？为什么自己一走十年半点音讯也不留给他？是不是自己早已意识到若是继续和他像以往一样下去，自己生活早晚会脱离“安稳，正常”的轨道？与“无常鬼”相识相知那么多年，早已超出了朋友知己生死兄弟的情谊，他怎会看不出对方眼底深处暗藏的情愫？可那却是不合常理的，至少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
　　此时此刻，南宫雀的心底不免有些唏嘘，有些话还是不必说出口的好，一旦说破了，恐怕连兄弟都没法做了。自己虽说是成心躲着他，却也时时打探着他的消息，知道他一连四个月守着这儿，明知适逢小姐十周年祭却也强忍着不来。如今时近黄昏，想来他也该回去才悄悄来看看。但看到他不在不了亭中，心中除了舒了口气之外竟还微微有些失落，难道自己居然也是期待着和他见面的？
　　“你还是来了啊……”一声带着半分感慨半分漫不经心的声音乍然在耳边响起，南宫雀确确实实被吓了一大跳。他向来对自己的轻功身法很是自负，来人来到他身边他竟然半分也没意识到，这样的人在江湖中几乎没有，即使刚才他稍有走神，也绝不至于有这般疏忽。但当他看到来人是谁时随即释然，如果是他的话，自己没察觉也是正常。
　　“洛兄怎么也在这？”南宫雀一边开口一边将身子移开几寸，和那人靠的太近绝对危险，这点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的，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对方的眼神比从前更淡，更像一个平平淡淡却历经风霜的老百姓。可南宫雀知道，眼前人绝不是个普通人，甚至想象不出这世上还有谁能够在这种距离之内逃过他的一击。
　　眼前人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随手将一段铁索向南宫的眼前一丢，转身便走。南宫雀在看到铁索的那一刻身子倏的僵硬起来，待看清铁索上溅到的血渍，他一个跨步拦到姓洛的男子身前，沙哑地开口道：“他人呢？”
　　男子只是冷冷得瞧了他一眼，继续走向码头，“死了。”
　　“是你杀的？”
　　“嗯。”
　　“就在这儿？”
　　“不错。”
　　“为什么？”
　　“因为他想让我死。”说完这句，男子脸上浮现出很古怪的笑意，“我知道的，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怨我的，武老板自然也是。”
　　“洛兄，你杀人的本领的确是高，但说谎的本事却是差得远了。”南宫雀长长舒了口气，脸上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你道我是杀不了他？”男子略一挑眉，眼神略微一亮。
　　“当然不是。”南宫雀咧嘴一笑，“只是，你不可能在她的墓前杀人。”
　　男子顿时哑口，回首再望了眼墓地，不由叹了口气，“你就这么肯定？”
　　“你即便要杀人，也绝不会让死人的血溅得到处都是。”南宫雀手中提着残留着黑褐色血渍的铁索，脸上隐隐仍是有着阴霾，“这勾魂索那‘无常鬼’一直随身带着的，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可能在这儿杀了他。不过……”男子说到此处不禁浮现了一丝戏谑，“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南宫雀狠狠抓着勾魂索，索勒的手掌生疼，但此刻他早已感觉不到疼痛。
　　“奇怪？你不是故意要和他断了联系，怎生的这么关心他？”男子见状只是冷嘲热讽了一句，“武老板若是知道了，黄泉路上恐怕也要笑出声来了吧！”
　　“嘿嘿……”南宫雀怒极反笑，身子急速后退之中忽的从袖中冒出十二粒光点。那男子也是不慌不忙，只是迅速地抽出自己的剑连剑鞘也不拔一瞬间向虚空之中刺了二十四下，只听得哗啦啦一片梅花袖箭掉落在男子身前，而那男子依旧漫不经心地站在原地，似乎压根就没动过一般。他只是看了看碎了一地的袖箭，再瞧了一眼眼前那异常愤怒的某人，淡淡道：“他受伤有几个时辰了，我点了他的穴将他扔在了后面的小山里，他究竟能不能活命，就要看天意了。”
　　南宫雀压根就没听完男子的话，待听的是在小山之时，即刻一个闪身，待得男子说完，他早已在十丈开外。男子见状笑了笑，回头对着墓地轻轻说道：“你瞧瞧，他们两个真是麻烦，若是没人推推，可得继续麻烦下去，唉！以前也好现在也罢，我可习惯在你面前做个坏人了呢……”他说话的神情也是倦倦的，似乎是看一眼墓碑自己便要苍老一分。
　　“洛爷，真没想到，你也会管这档子的闲事。”江面之上，一艘画舫徐徐经过，瑜娘推开窗对那男子一笑说道。
　　“我才不是多管闲事，只是看不惯武老板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罢了。”那男子走至码头边，“再说只有先解决了他们的私事他们才能合力帮我个忙。”说罢，便从怀里取出一株风干了的紫色曼陀罗。
　　一见此物，瑜娘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缓缓从帕子中取出了另一支一模一样的曼陀罗花来，她颤声问：“你怎么也会收到？”
　　“朋友转赠的。”男子简短说道，“你可知这花的来历？”
　　瑜娘摇了摇头，“我只知秦淮一带凡是有权有势的人都已收到一支紫色曼陀罗，现在看来不止秦淮，怕是全国各地的权贵都已接到这花了。”
　　男子只是点点头，“这花传自西域，要查恐怕也只有从西域查起。”
　　瑜娘不语，呆了半晌，才缓缓说道：“难得你会这么认真去做一件事，若你真有心就去找找老七吧，只要小心别被他活拆了。”说罢，画舫从眼前一路加速划过，一会儿竟再无踪影。而那男子也不留恋，只是眼见太阳不出片刻便要下山，他不禁皱了皱眉：“湖蓝那孩子又跑去哪了？”